-Chapter 19-
时近夏末, 空气中的热气渐渐消散,早晚间添了一丝让人不易查觉的凉意。
随着休完产假归来的衣橱整理师麻利地将衣帽间规整完毕,宁缈逐渐习惯了泰铭花园的里里外外, 乃至偶尔会有一种感觉, 仿佛自己由来已久, 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似的。
其实这里和檀湖宁宅的格局明明很不一样……宁宅是按照谭女士的喜好, 偏古典欧式宫廷的风格,而泰铭花园则装成了宁缈喜欢的art deco style, 几何图案,金印色彩,奢华复古又亮眼, 华丽丽的纸醉金迷。
说起来她和谭女士虽是母女, 可从性格到喜好到品位到生活方式,还真是判若两极,没一点相似的地方呢。
晨曦微露, 萧行言习惯早起, 没有吵醒仍在熟睡中的宁缈。
他今天要去安城出席一个国际信息安全大会,昨晚跟他的太太提起时,她正在敷面膜,闻言只从眼角飞给他一个眼神,红唇微动含糊地鄙夷了一句:“变态开会。”
斜飞的眼神潋滟含嗔,带勾子似的,萧行言被勾得心痒,把她压到床上之后, 他伸手却在床头柜里摸了个空。
套用完了。
宁缈拉起毯子,半张脸藏在毯子后面,吃吃笑得格外得意,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既然口口声声骂他是变态,那么变态对于这种事情,总会有更多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但终究没有最亲密的那种方式,来得痛快……
萧行言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回去要去趟超市,一面长腿大步走入会场。
作为大会的keynote嘉宾,萧行言展示了新一代辰星系统的几个技术细节,一下台便被蜂拥而上的与会者和媒体记者淹没。
选择性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他卓有风度地表示另有要事,很快被保镖环绕着离开了鼎沸的人群。
“你还真是,走到哪儿都是这么受欢迎啊~”
港通作为子夜科技的子公司,首次以新面貌在展厅里亮相,卞鹏智这回亲自带队过来。他眯眼打量着神色清淡自若的萧行言,身上找不到一丝被围堵的狼狈,不由再次感慨——帅比就是帅比啊。
身为一个合格的不嘴贱不舒服斯基,卞鹏智一脸贱贱的表情,拿手肘拐了拐萧行言,“哎,瞧你这春风满面的模样,看样子,跟老婆的sex life……啊不对,说错了说错了,是跟老婆的感情很和谐咯?”
萧行言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有空关心我,不如汇报一下港通的第五十二号……”
“啊展台那边有人在叫我!”卞鹏智迅速打断他,脚底抹油开溜,“我去去就来!”
灵活的胖子窜进人群便消失不见了,看样子是一去不再来了。
萧行言微微一哂,脚步不停出了会议中心,坐进门外等候的车里,接下来他还有个商务饭局。
车辆平缓前行,萧行言不经意抬眼,看着深色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在膝头轻叩。须臾他倏然问道,“太太在做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徐安易很想说你自己的老婆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完了吗?或者暗搓搓黑进她的手机里,用手机麦克风偷听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但打死徐安易也没这个胆,他只能迅速跟泰铭花园的管家check了一下,然后转告答案:“宁太太上门探访,母女俩在喝茶。”
萧行言的手指顿了顿,接着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谭女士不喜欢他,这一点萧行言心知肚明,但他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因为谭女士的想法左右不了任何人,既不能左右宁海泽的决策,也左右不了宁缈最终会妥协,接受宁董的决定。
换言之,谭女士的态度,对于萧行言得到想要的结果,其实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萧行言从来都是一个务实的人。对于这样一位没有实质影响力的岳母,保持面上的客气就足够了,不值得他多花心思。
安城道路拥堵,萧行言抬腕看了眼时间,衬衫袖子移位,露出小臂上一小块将消未消的牙印。
月牙形,齿如编贝,非常整齐。
萧行言用指腹摩l挲着那块皮肤,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卞鹏智那句调侃,至少前半句说对了。
至于后半句,他和她的感情如何……
萧行言薄唇抿起,那抹愉悦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曾经给宁缈补过三年的课,那三年间,他一直都是她跟另一个女孩较劲的工具。
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自我定位是个“工具”,而是……他听见宁缈亲口所说。
那还是他去了硅谷的第一年。创业初期有多忙碌,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清楚,他是直到两三个月后,意识到宁缈自从去了牛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才发现自己被她拉黑了。
当时的他非常不解,不假思索地直接进了宁缈的手机。
好巧不巧,那个时间点,宁缈正在跟友人通话中。
“……什么帅哥家教?噢,那个啊……早没兴趣了,之前也就是用他刺激刺激姚昙惜,看她每回跳脚挺有趣的,哈哈……你说的对,这一套玩这么久都腻了,再说隔这么远也玩不起来了呀。不说这个了,没意思,你们院男生质量怎么样,我周末打算throw a huge party,你记得叫上……”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很快退了出来。那也是他至今唯一一次窥探宁缈。
人心是经不起窥探的。萧行言垂下眼,转了转左手上的婚戒。
正如他说过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务实的人。她是天上星,也已经被他摘了下来,与其去追求感情这种缥缈不定的东西,不如握在手心里,实实在在。
……
谭幼仪上门的时候,宁缈正在跟私人理财师盘点自己的各项资产。
虽然她的女强人之路遭遇了一点预料外的小波折,但问题不大,她的投资眼光一向不错,除了偶尔的小失手外,资产增长向上的趋势良好,连私人理财师都对她的规划表示认可。
“真是稀客啊。”
宁缈冲被管家迎进门来的谭幼仪扬了扬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谭女士第一次登门呢。
私人理财师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了。
谭幼仪落了座,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掀开闻了一下,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
宁缈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谭女士是个讲究人,这是嫌弃茶不合口味呗。
爱喝不喝,宁缈不想兜圈子,直截问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谭幼仪坐姿一如既往的优雅,视线扫过宁缈身边沙发上的一沓资料,柳眉微扬,“投资项目?”
宁缈“嗯”了一声。
谭幼仪点点头,“你也该做点正事了。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不要光凭着任性喜好胡乱投。”
宁缈扬起眉梢,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事实上,她个人名下的资产,一直都是自己自主在打理,各项投资由她拍板决定,理财师只是提供建议辅助而已。
胡乱投?不存在的。她大学毕业论文用的投资portfolio,不是什么虚拟模型,而是她真金白银实打实的投资数据。
谭女士也算难得关心她一句,宁缈随口应了句,“知道了。”
这表情一看就是没听进去,谭幼仪轻叹了口气,“你如果闲来无事,我的设计事务所正好还缺一名助手,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我相信你可以胜任……”
她话还没说完,宁缈就噗地笑了出来:“‘正好还缺’?那也太‘正好’了吧!还不需要专业技能?妈妈费心了,不过妈妈的意思似乎是,需要专业技能的工作我都胜任不了咯?”
谭幼仪轻轻蹙眉,“你不要抬杠。”
宁缈冲她虚假一笑:“谢谢妈妈突如其来的关心,不过不必了。我就喜欢闲闲无事,反正我老公养得起我。”
谭幼仪深吸一口气。她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唯一的女儿仿佛生来就是要跟她对着干一样,滚刀肉似的油盐不进,说一句顶一句,从小就是这样……
“所以抢男人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成就了吗?”谭幼仪难掩失望。
想到一个男人在一无所有时就能引起两个女孩的争抢,她的女儿甚至堂而皇之的以抢到了为荣,谭幼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光,“从前的事情也就罢了,你的选择我也不做评价,但我不允许你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对不如你这般幸运的人赶尽杀绝。”
宁缈挂在脸上的假笑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赶尽杀绝?这可就严重了。”她直视着谭幼仪,面无表情道,“妈妈介意说得明白一点吗?您知道的,我天天无恶不作,您不说清楚一点,我很难确定是哪桩呢。”
谭幼仪再次深深吸气,感觉自己的耐性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她纵有再好的修养,也屡屡被逼得破功。
“惜惜的访谈,为什么施压让媒体封杀?”
宁缈看着谭幼仪,眼眸不可置信地张大。
半晌,她“哈”了一声,倏然不可抑制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姚昙惜被我叫媒体封杀了?哈哈哈,谢邀,人在家中,刚刚听说,有笑到!”
宁缈向后朝沙发靠背一仰,换了个慵懒随便的坐姿,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直摇头,“贼喊捉贼的戏码,她还真是演不厌啊。不过一招鲜吃遍天嘛,谁让妈妈就吃这一套呢?”
没有人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谭幼仪也不例外,“你想说惜惜撤了自己的文章,放弃新人难得的曝光机会,就为了栽给你?”
宁缈不意外谭女士不信,事实上,她对她连失望的情绪都已经很难再生起。宁缈耸了耸肩,“Whatever,爱信不信。”
怪不得谭女士要给她安排工作,原来是觉得她闲的没事干,才非要跟姚昙惜过不去?
“哎,我一直挺好奇的,”宁缈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谭幼仪,“不如我们找个时间,你、我、姚昙惜,我们去做个DNA测试吧?说不定结果有惊喜哦!或许,您跟姚昙惜,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生母女?”
“说的什么浑话!”谭幼仪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不是你做的,好好说话证明清白不会吗?阴阳怪气朝我身上泼脏水……我是你妈妈!”
“真的吗?我不信。”
“……”
谭女士一介冷美人,向来清冷自持,难得被自己逼得脸红脖子粗,宁缈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快l感,只想端茶送客:“好了姚阿姨,我这个恶人还要忙着毁灭世界呢,恕不远送了啊。”
一句“姚阿姨”,又把谭幼仪气得脸色更红了几分,“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话!”
“真可惜,我说话不太需要姚阿姨的许可呢。”
“……”
谭幼仪强压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忽然觉得很疲惫,“缈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你也并不是爱情的结晶,”谭幼仪放在膝头的手收紧,“但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更优秀的人?”
“我对你的诸般要求,都是为了你好,反而是你爸爸从来不管束你,把你纵得满身坏习气。结果呢?我多做多错,你对你爸爸百依百顺,对我却是百般怨恨,满身是刺……这对我不公平!”
谭幼仪难得表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宁缈怔愣过后,点了点头,声音轻不可闻,“原来,妈妈是这样想的啊。”
“你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但你想要一个完美的女儿。可惜我不是,我怎么样都达不到你的要求。正好,姚昙惜来了,姚昙惜符合你的期许,填补了这个空白……我猜,姚昙惜的父亲在你眼里,也比我的父亲优秀吧?”
宁缈支起一只手掌,不听谭幼仪愠怒的反驳,“我就随口一猜而已~不过要是妈妈当年对姚叔叔坚定一点,不要接受家里的安排,不就不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吗?”
宁缈忽然庆幸,“好险!虽然很不好意思是个失败品,但我还是很感谢妈妈给了我生命。我们这样的家庭,讲究各取所需,既然妈妈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女儿,我可以保证,绝不主动对你的好女儿出手,就当是我在你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付的租金吧。”
……
“……活了二十几年才发现,爸爸是走钱不走心的,妈妈是认贼作女的,老公是塑料的……我穷的就只剩钱了,嘤……”
宁缈趴在床上跟阮季雅打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阮季雅:“……最后一句话成功的击散了我满腹安慰的话。”
话虽这么说,阮季雅免不了担心,“你没事吧?要出来吃饭吗?”
宁缈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瞟了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不了,天黑以后不能吃东西,会长胖。胖了可能连性l生活都没了。”
阮季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地平线吞没,天际橙红的霞光黯淡下来,转为深沉的墨蓝色。
萧行言长腿大步走进家门,两道好看的剑眉旋即蹙起。
太l安静了。
宁缈有种神奇的能力,有她在的地方,哪怕只是多了她一个人,整个空间便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空气被各种热闹的声响充满,不管是她上楼下楼的脚步蹬蹬,走来走去到处找东西,或是叫佣人花式夸她服饰搭配……
“太太不在家吗?”萧行言扯松领带,随口问管家。
“太太在房间里,”管家惴惴地补充,“晚上没有吃饭。”
萧行言的眉心深深拢起。
宁缈爱美,对于身材的追求近乎苛刻,饮食一向严格控制,但基本的三餐还是不会跳过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不吃饱哪有力气用美貌营业?
萧行言上了楼,推开主卧的房门。
室内光线昏暗,宽大的床上毯子鼓起一个小包,隔着薄毯也看得出,像是婴儿蜷缩在母体子宫中的姿势。
……跟谭女士吵架了?
管家并不清楚母女俩谈了些什么,只道谭女士看着很生气,倒是太太一直在笑。
看来似乎不尽然。
萧行言走到床前,微微俯身,把鼓包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了起来。
“……哎!”宁缈不是没听到萧行言的脚步声,只是不想吭声而已,哪想到他直接动手。她扒拉着把脑袋从毯子里露了出来,“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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