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楠雄突然觉得，他越发不了解这个人了。
黑发姑娘站在樱树下，花为空气着彩，厚重地抹上一层嫣粉。长着老树瘤子的粗干，直到高处都长满了青苔，寄生在上面的紫花地丁自然也就不显眼了。
两株紫花地丁的叶子和花朵，都在樱树树干新长的青苔上，投下了隐隐的影子。远处池畔垂柳的翠绿枝条几乎垂到地面，婀娜轻盈。
云凝聚起来，阴影从H大的南端一直向这边铺展开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枫树、茶树、日本扁柏、丁香花、厚皮香树、黄杨等等密密麻麻地屹立在斜坡之上，在斜阳夕照笼罩中，叶尖一度闪烁着马赛克般的色彩。
月色还很淡，背阴的教学楼和夕阳的樱树重叠在一起，向阳和背阴不断变换，光折射在少女滴溜溜的圆眼睛上，带了几分稚气，外眼梢既不翘起也不垂下。
太阳快要消失了。
转眼间，由于台阶上的地势不同，加深了姑娘身上不同层次的阴影，只有黑发顶还残留极淡的余晖。她忽而咧开嘴笑了，那模样像极了被人遗弃在乡村水果店内的奇怪水果，显现出某种程度上的病态。
齐木刚认识她时其实就发现了。
少女身上强烈的违和感。
*
向齐木爸爸打完招呼后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记得顺手把张昀目捎上。
短发姑娘踉跄几步，圆圆的脸上写满懵逼，她艰难地回头望望远处的少年，又偷偷摸摸斜眼去瞄我。
“说话。”
“话。”
我半睁着死鱼眼瞪过去：“揍你啊。”
“百里你和那个男生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好像很熟但是后面蓝头发的网红脸美女又是谁不是很懂你们的关系莫非陷入了谜之剧情比如校园女神和青梅竹马的二选一修罗场？！！”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要说，鼓掌就对了。
“所以？真是这样？”
“怎么可能。”
“也是，毕竟是百里嘛。”
“朋友，请不要对我盲目崇拜好吗？”
“……”
“虽然奚哥很酷，但是拒绝一切有目的性的套近乎！”我严肃地推出一只手。
张昀目的头顶滑下一滴大汗，她嘴角狠狠抽搐着，慢慢挪开视线，远目校门口的C大校车：“总之，清明节后见，到时候来宿舍找我。”
我点点头，快走几步，然后回头和她再见。
校车安静地停在路边，里面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距离最晚集合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五月也还没到。
见有人上车，几人便纷纷抬头，看我一眼，随即又低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大部分埋头玩手机，个别发呆，还有死皮赖脸坐在我前面扒着座椅靠背傻乐的银发青年。
“老师啊，您是不是超级闲。”
坂田银时抱着空调软座的椅背，下巴懒洋洋地搭在上面，半睁着红色的眸子，睫毛挺长，怀里塞了一包薯片，正鼓着腮帮子使劲嚼嚼嚼。被我用嫌弃的神色盯久了，还一本正经地伸手把薯片递过来：“吃吗？”
“……”我心情复杂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接下来的沉默时光，以我和这位老师把薯片吃得咔嚓作响而告终。
坐在前前前排的浅野学秀侧过脸向后望了一眼，车里的光线很暗，他先是被明晃晃的银色刺了一下，而后瞳孔适应了浅色的暮光，黑发姑娘的脸才得以清晰。
她正满脸无奈地和带队老师说着什么，声音刻意压低了，动作挺夸张，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边吃薯片一边无意识地瞥向窗外。
浅野学秀摇摇头，阖上手里夏目漱石的《文鸟》，自然地戴上耳机，靠在座椅上，侧过头轻松地放空双目。
片刻后，整个空间暗下来了。
夜色开始在周围弥漫，黑苍苍的星空边界暧昧不清，窗玻璃上的映像愈发不像镜子了，反光消失，窗外的路灯亮起来，在脸上一闪而过，他隐隐约约看见自己暗紫色的瞳仁。
紧接着，后座的姑娘猛地站起来了。
他知道她站起来还是因为银发老师的喊声，里面带有几点诡异的撒娇感：“哇，不要一惊一乍地吓银桑嘛。”
浅野学秀回过头，他看见橙色的灯火在少女的脸颊上闪现，一束炽光灯投来的光模模糊糊照亮她的眼睛周围，就连瞳孔骤缩的小动作也一清二楚。
……
我按住车窗玻璃，仔细盯着底下的少年，他仰起头，摆出口型，有清冷的声音响在脑内——
［吃过了吗］
顿时很想笑。
我勾起嘴角，竖起大拇指：“嗯！”
粉发男生像是松了口气，小幅度地偏过头放柔脸色，继而朝这边挥挥手，再自然不过。
即使是这样不平等的友情，我仍然想要用尽手段把它维持下来，并且不顾一切代价。
他走远了。
沉默地垂下头，按在冰冷玻璃上的手滑下来，垂在大腿旁侧，指尖捏紧裤腿。
“……百里？”
有人叫我。
回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来得差不多了，全都齐刷刷地看着这边，目光如炬。距离比较近的是红发的少年，端正的鼻翼侧对这边，夹杂的角度偏偏又能刚好瞅见他蔷薇色的瞳仁，悬直的鼻梁立体感更重了。
我接触到他的目光，蓦地浑身一抖，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微微愣住，缩起的瞳孔中心倒映出少年沉寂的面容。
“奚酱你没事吧？”桃井五月匆匆忙忙从车前门跑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猛地晃了晃，那眼神就跟看见了不得救治的重症患者一般，透露出连她本人都不知晓的担忧。
点点头，我重新靠窗坐下来，慢吞吞地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
清明节放假三天，林潇洒回家，文暄出去玩，jj出去玩，于是345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一名空巢老人留守寝室。
一个人，支配整个寝室的感受，说实话，有点爽。
躺在床上看村上春树的《刺杀骑士团长》、以及川端康成《藤花与草莓》和梦枕貘的《妖猫传：沙门空海4》，也很爽，其中有一段话——
【老妇在月光中伸出手来，指尖缓缓穿过半空。
牡丹之花。
老妇看似在盘旋起雾。
纤细的声音不知唱着什么歌。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是李白的《清平调词》。】
很有意象感和画面感的场景，怎么说呢，这样的美感一旦被GET到，意外地觉得很带感。
就这样，逐渐睡着了。
梦境的开端是一缕青烟，在某座荒山的山脊，松林树荫在最大程度地孕育着海风，踏着长满山白竹和羊齿的小道前行，透过树缝鸟瞰展显眼下的贴邻山谷的景象，那些杂乱无章的草丛中，矗立了一块巨大的墓碑。
落日像血一样，包裹在薄云之间。
墓碑反着血色的光，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攀上了巨壁，没两步，后半截身体却骤然被什么拦腰截断。
鲜血顺着腰部泊泊流出，肠子和内脏掉了一地，继续爬，最后血也流干了，双手终于撑住墓碑，到达终点。
碑文看不全，只几行字能真切。
［生也无边，行愿莫极。
丽天临水，分影万亿。］
随后有什么人问我：“清明节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山谷很安静，我也很安静地趴在碑上，一言不发。
“因为远吗？”
“……”
“唉，孩子，活下去啊。”
以生死观作结的梦境里首次出现了爷爷的声音，他惋惜的语调仍令我记忆犹新。
而会去看川端康成已经不记得是受谁的影响，最喜欢的句子果然还是——
【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活下去！】
可惜，明明活得像个人这件事。
该死的难。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