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在那人露出一瞬的落寞后,小姑娘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被揪住了。
齐木楠雄之于百里奚,大概是那种向往又憧憬的心情。在她的少女时代,这位表面冷淡的男生却照亮了一整个冬天,他所散发的光与热简直像太阳,温暖又耀眼。这样的地位盘踞在记忆深处,就算失去了十多年的光阴,那份亲切与喜爱也是丝毫不减的。
看着面前人阴沉的面容,小包子咽下了本想问出的姓名,转而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少年脸侧的粉色鬓发,显出几分亲昵的自来熟。
齐木瞥了眼她与夏目贵志牵着的另一只手,感到无奈又微妙的不爽。这份奇怪的不悦产生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理由,超能力者抿着嘴唇陷入沉默。
见状,赤司和夏目不自觉地对视片刻,在接触到对方的瞳眸后又下意识地各自挪开视线,一缕尴尬在场内蔓延。
“这家伙……什么时候能恢复?”
没有奇怪小孩子的身份,反而询问关于[恢复][时间]这样的字眼,明摆着就是已经知道一切了。
“边走边说吧,我们站在这里太显眼了。”赤司征十郎冷静地开口,一旦对话者并非自己在意的人,他的态度立即变得疏远而礼貌。
茫然如夏目这下也看出了端倪,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分明有点私人的恩怨,与其说熟悉倒不如说是由于某人不得已产生的关联。茶发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握着小女孩的手不免紧了紧,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变成了胸臆间的怅然酸涩,仿佛打翻的水碗在心中泛滥。
他的脸色静默,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带着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好。”
他们三个人可能怀有同样的心情,区别不过是或多或少而已。
盛夏的道路两旁立着一排银杏树,给湖面镶上了一道绿边,也许是置于宽阔明朗景色中的缘故,就算夜幕降临都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的画面。窄小的巷道尽头那棵老枫树长着的苔藓依旧是绿油油的,在树干脚下的小小山茶开着红花。
小团子蹲在山茶前面托着腮发呆,深蓝的夜空还透着白光,可以闻见傍晚树木的清香。她没去管剩下的三人在一边究竟讨论什么,只是愣愣地注视棕黑的树根,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半遮住脸蛋,小小的身形被夜晚衬托得更加瘦弱。
愣神的表情中夹杂着与年龄不符的迷惘,月光清亮地洒在黑漆漆的发顶,形成一圈银色的光环。随后,原先肉乎乎的小短手悄悄从指尖开始变得纤细,浅浅的光点自手背向上延伸,像萤火虫拖曳着鲜明璀璨的流光。
小姑娘站起身,侧身去看那些宛如正在燃烧的火星,它们经过上身和发丝,紧接着又拂过脚尖。团子模样的身体被静静拉长,连带着衣服也一起变大,肉嘟嘟的面容瘦了些,黑发搭在肩上,淡淡的荧光星星点点跳动在周遭。
光的轨迹也久久地印在其他人脑际,微弱的光点聚集在女孩子的头顶上空,最后猛地炸开,宛如迸发的烟花坠落下来,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的百里奚已经有了日后的雏形,清浅的表情徘徊在童真与少年之间,上挑的眼梢多了几分无辜的意味。她缓缓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背,无焦点的瞳孔失神,如同精工雕刻的人偶。
“啊。”
无意识地发出这样的感叹词,小女孩重新抬起脑袋,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百里?”
“嗯。”
“你还认识我吗?”
夏目贵志笑容腼腆淡雅,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上,剔透的浅色眸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期待。百里姑娘抬了抬眸,睫毛也跟着轻颤,浅色的唇角掀动:“认识,夏目。”
然后,她转向另外两个人,绵软的嗓音透过层层叠叠的夜色划过少年的耳畔:“那边两个人不太清楚。”
赤司齐木:……
“所以说是灵异事件吗……记忆有点混乱,四年级?五年级?”女孩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纠结地嘀咕几句,最后放弃思考,吸吸鼻子露出灿烂的笑:“总之我叫百里奚,你们呢?”
“……赤司征十郎。”
“齐木楠雄。”
这边两个被完全遗忘的少年莫名感到了委屈,虽是互不顺眼,但在这一刻却有了站在相同队伍联盟的错觉。
不知道在场人各自心中的小九九,至少夏目贵志心情还是挺好的。他摸了摸女孩子毛茸茸的脑袋,这才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百里后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呢?”
温柔的少年硬是将这件事拖到了现在,他害怕触碰到什么软肋或痛处,在原本就泊泊流血的伤口上再扎一刀,所以态度格外小心。
已经干涸的伤疤盘踞在白皙的脊背上,比起四五岁时的红痕,现在已经变成了黑棕色,像条蜈蚣。被询问的女孩怔忪片刻,花了点时间去思考所谓的伤,半晌后才歪歪头猜测道:“好像是幼儿园住在大伯家里的时候,他们说我偷东西,然后打的吧。”
没有丝毫不适,女生分外坦然地与他对视,透亮的黑眸干干净净不存在一星半点的阴霾,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说完这件事以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拽着赤司的衣角仰起头和他说话:“你说你叫赤司征十郎?”
“嗯,是的。”
“诶……意外的很眼熟,说不定我们以前在哪见过面呢。”
赤司无可奈何地一笑,态度宠溺又纵容:“可能是很久之前就认识吧。”他神色柔和,昏黄的灯光揉碎在眼中,好像清澈溪流底部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倾注了暖融的善意。
百里奚这时候也不过十岁,面对这样外溢的情感率先感到了难为情,紧接着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用手背给脸颊降温,耳根悄悄染上一抹嫣红。
怎么说呢,这样的变化被看在眼底,令少年高兴之余又有点微微的惆怅。可惜他喜欢的那个十九岁姑娘从来就没有对他产生过脸红之类的反应,挫败感顿时萦绕心头。
“所以还是按原定计划来吗。”齐木楠雄冷不丁出声打断几人的胡思乱想,他皱着眉紧紧盯着那孩子,故作凶恶地沉声道:“不要随随便便就相信陌生人啊,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年仅十岁的女孩浑身僵硬,她小幅度地搓了搓手臂,抿着嘴唇不说话。
“齐木同学你别吓她啊,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夏目霎时间手足无措,慌忙出声。
粉发少年的本意只是想提醒她树立应有的警惕心,毕竟这家伙从小开始就傻兮兮的,放任不管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听见了没,就算是再熟的人也不行,更不用说把无聊的善意放在陌生人身上,随便就去相信路边的人,真是蠢。”
见小女孩继续一言不发,向来温和且宠溺着长大后少女的齐木冷了面色,硬声重复道:“都说小孩子麻烦,轻易违背长辈的话,总是自己乱来,还喜欢说谎,你也是这样的家伙吧。”
——是啊,果然都是罪有应得吧。
——明明说好了要接我回家,就算是被讨厌被鞭打被责骂也可以忍受,只要还有人愿意来,多久都等得起。
——全天下的父母都会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儿女,这样的爱是伟大而理所当然的。
——别怕,大爷帮你付钱买裙子,孩子你怎么这么瘦呢,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把衣服脱掉吧,帮你做个身体检查。
……
十岁的孩子牵着红发少年的手突然一紧,稚嫩的额角靠在他的腰侧,睁得大大的黑色眸,忽而就流下了眼泪。
满到将溢出的悲伤,仿佛拼命挣扎的蝴蝶在空中拍打翅膀却向死而生,飞不起来的命运与身后背负的沉重全部化作凄厉且声嘶力竭的控诉——
“你们大人说的话也全部都是骗人的!”
带着绝望至极的哭喊,闯进心房砸在心脏。
如果说长大以后的少女不会轻易哭泣,漫长的时光能将人打磨圆滑,伤口结痂。那么此刻揭开,一定痛到无法忍受吧。
不论是许了一个家的承诺,还是给予爱的愿想,亦或是对世界的善意,统统都是骗人的。
答应要来拯救却没有做到,挂在口中的爱意也只是说说而已,所谓的身体检查不过脱了衣服任人摆布,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一无所有。
简直像是一个美好又残酷的童话。
开头那么温暖,结局却那么仓促。
几个少年压根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哭起来,顿时慌乱地围上去,特别是被抓着衣角的赤司征十郎更是措手不及地蹲下身用手去擦她的脸。
小姑娘死死抱住赤司的左胳膊,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衣服上,一头黑发被蹭得乱糟糟。没一会少年的衣摆就被泪水浸湿了,直到齐木楠雄看不过眼,动作轻柔地掰开她的手,将她的脸移向自己,并且无视掉赤司征十郎怒目而视的眼神。
“对不起,是我说话太重了。”
“抱歉,能原谅我吗。”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哭吗?”
小小的百里姑娘使劲摇摇头,然后推开了齐木的伸出的手,自己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水迹。湿漉漉的黑眼睛还残留着红通通的印子,鼻尖也红红的。
“我没事了。”仍带着哭腔的软绵绵嗓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女孩子吸吸鼻子抬眼无意间望见夏目贵志的脸,他的眼神茫然无措,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彼时还是二十岁的少年正站在路灯下发呆,他嘴唇微张,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心中慢慢溢出一种情绪,连带着刚刚女孩子哭喊出声那刻在眼前浮现的场景,一齐化作带刺的藤蔓缠绕上心脏。也许是由于受到他的灵力影响所以导致少女同他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就连记忆都能共享,所以闪过脑中的一幕幕全是她的过去。
他以前,也有几次出现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可今天却最清晰最悲伤。
孩子眼角还挂着眼泪,却去安慰他,“对不起,夏目你别哭。”
她把自己背包里原有的糖果和零食都抱起来,一骨碌塞进少年怀中:“这些都给你,别难过呀,我没事的。”
[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别因为我悲伤]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小姑娘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角,抹掉刚刚的水迹,咧开嘴巴又笑着和另两人重复:“我没事了。”
[所以,别讨厌我啊]
夏目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透明的零食塑料包装纸,手指紧缩,然后下一秒在其他人的瞩目下,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女孩,糖果散落,噼啦啪啦地掉在地上。
他手臂微微颤抖,心脏酸涩,有说不出的苦味在弥漫。
旁观者总是要人珍惜现有的东西,他们说有些人没有父母渴望亲情,有些人父母早逝阴阳两隔。在他看来,一方相信感情希冀爱意,另一方至少曾经得到拥有记忆。
所以有父母和没有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被人所喜爱吗?
夏目贵志在这一瞬间,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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