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少年半靠在黑色的扶手椅上,坐姿依旧优雅,只不过从冷淡的红瞳可窥见并不高昂的情绪。他握着手机,垂下眼睫,每隔几分钟就瞥一下右上角的时间。
他的父亲从门口走进来,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整齐的衬衫袖口被挽起,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也被解下。男人慢条斯理地拉开面前红木桌后的宽大椅子,用同眼前男生如出一辙的赤色眸子盯着他:“征十郎,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晚上我将会很忙。”
这种半命令式的语气真是久违了。
赤司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打量自己的父亲:“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区别对待真明显,征十郎……你可以在周末花上半天的时间耗在医院,却不愿意多等我几分钟?”
赤司征十郎的目光在男人的脸上滑动:“那不是几分钟而是整整十五分钟,父亲。”
红发男人不苟言笑的面容与他的儿子有着七分相像,但却独独少了男孩子遗传自母亲的秀气精致。他注视着那个孩子,想到今天上午看见的医院报告:“你想来同我解释最近这段时间的荒废吗?”
少年沉默半晌:“我承认缺席了很多必要工作,但我不后悔,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为了那个住院的女孩?”
“是的。”
男人挂上浅笑,但那笑却并未到达眼底:“据我所知,你似乎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她。”
“没错,母亲还在的时候。”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
“我记得半年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但当时你好像只是挑选她作为现阶段的朋友?或者是合伙人……总之,现在,我想再重复一遍。”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爱上她了吗?”
赤司征十郎静默了良久。
傍晚的风从会议室的落地窗里吹进,波形窗帘起伏不定,荡开的帘尾像是波澜的山峦,轻薄的纱层笼罩棕色的厚重内幕,远处依稀可见橙红的夕阳。
他转头,看着仿佛熊熊燃烧的太阳,天幕被染上鲜艳的紫色,半晌,才轻声道:“是的,我想……我爱她。”
赤司征臣凝视着这一幕,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爱她,所以你特意找设计师制作了刻有她名字的手链,并花了三个星期去修改设计图。那么之前填志愿的时候,选择C大也是因为她,推掉了我准备好的机票,呆在一个不符合你水准的学校……这太愚蠢了。”
少年没有吭声。
“你们并不合适,这不用我说明你也明白。你是在自作自受,你们之间有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无论如何,她也不爱你。”男人的目光充满怜悯的意味,“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赤司征十郎静静坐在原地,动了动眼珠,面无表情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父亲,我们还剩十分钟的时间。”
“别转移话题。”男人用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地拿出在生意场上谈判的架势,好像对面坐着的是某个敌对的企业负责人,而并非自己养大的儿子,“她不爱你……应该说甚至并不喜欢你,你却用自以为是的感情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一厢情愿以为能感动对方。”
少年按下锁屏键的指尖顿了顿,他抬起头,语气里是不容置否的笃定:“抱歉,我本以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次是你判断失误了,她是喜欢我的。”
“……”
看着父亲哑然的表情,少年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幼稚而完全缺少逻辑、仅仅只存在主观臆断的话。他愉悦地勾起唇角,露出明快的神情:“她不允许别人污蔑我,只是简单言论的嘲讽都不行。当看见她喜爱的书籍或作者时会下意识联想到我——毕竟我为此翻遍了她看过的所有文学作品,包括对待我逾越的举动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她的言行举止已经不止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感情,不需要明说我也能知道。”
赤司征臣没有说话,看着他儿子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出现的温柔,虽然细微,却真真切切存在。
“而且,即便推翻所有结论,假如,我是说假如,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喜欢我……但这不可能,算了,姑且这么假设吧,反正我已经选中她了,所以结局是必然的。”
他语调淡然,却胸有成竹。
男人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如同谈判一般放置在横亘与他们之间的红木桌上。
他们的对话永远如此。
自从诗织去世后,这孩子也愈发像他。永远保持冷静的态度,孤高的、漠然的神情,同这个世界保持一种冷酷的平衡。大学之前还会打打篮球,而这种课余活动现在也变成了偶尔,在他逐渐接手家里的工作之后,有了成熟的雏形。
可当下,这种状态却被打破了。
翘起的木板抬起一端,平衡结束,他的世界出现了另一个人。
“……能告诉我你的自信心是从何而来吗?”
“首先,她需要的一切我都有。其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她。”
她需要金钱,他数不胜数。
她需要朋友家人,他可以变成任何身份。
她热爱文学,他能阅读所有她所爱的书本,只为了找到共同话题。
她崇尚知识,他早就自学完所有课程,随时随地能够得到高等学府的毕业证书。
……
天作之合。
男人垂下眼帘:“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也不会阻拦。只不过,执意用错了方式,也许会得到截然相反的苦果。”他坐在红木桌后,像个发号施令的君王,“希望你能及时收手,迷途知返。”
“谢谢你的提醒父亲,不过,不会有那一天出现的。”赤司征十郎站起身,不以为然地走向会议室的大门,他将手搭在门把上,“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哪里出错。”
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征十郎,我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与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打交道,更了解人情世故……你会明白的,等到后悔的时候就会知道,今天我所告诉你的都是正确的。”
赤司转开门把手,拉开被雕刻复古花纹的实木门扉,窗帘因此扬起。
“我不会后悔。”
他微微地笑,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如同淹没水中的鱼:“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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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在某个地方曾发生激烈的父子辩驳,也不知道某个红发少年已经信誓旦旦承诺必须到手,更不会知道某句三字箴言被他轻声细念。
我想到眼前人似乎一直都是孤独的,在这之后,他便立马收起原先的落寞,表现得同原先毫无二致。若不是从前见过他一个人掉眼泪的场景,我是不会相信赤司征十郎还会有这样的情绪的。
那是在阿姨去世的后一天,有着蔷薇发色的小男孩趴伏在床边,紧闭双眼,晶莹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床单和地板上,噼里啪啦的。
他在偷偷地哭,没有发出声音。
那模样看起来太可怜了,以至于我当时推开门见到这一幕便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躲起来,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好像最初,对这位仿佛无所不能的男孩子改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思绪从昏暗的水晶灯房间里,遥遥飞回白灿灿的医院病床上。低眉颔首的男生默默不语,顺从温驯地站在那里,失去平日对待其他人谦逊有礼的模样,宛如被拉下神坛的君王。
看上去还有点委屈。
确实委屈。
我记起刚才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慢吞吞地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你怎么啦?”
指腹下是滑滑软软的触感,少年的皮肤异常细嫩,像个小姑娘,温温热热的脸颊呈现出细密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赤司征十郎心情很复杂,他觉得这个动作似乎不太符合自己成熟并且社会的形象,但又舍不得躲开,于是略显无措地僵在那里,下意识把手指搭在腕上,感受到加速的心跳。
天啊,现在只要是简单的肢体接触都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他的身体彻底出卖了他的心。
“赤司?”我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就看见少年慢悠悠地别开视线,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没事,你每天要记得按时吃药。”
说着说着,他突然注意到什么,轻轻吸了吸鼻子,用一种疑惑的神情看过来,不太确定道:“你受伤了?是不是缝线的地方裂开了?”
这句话让本来在后面充当背景板无所事事的坂田银时跟着紧张了一下,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同时把视线投掷过来。
我一头雾水地被房间里的两个人注视,随即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青青白白,好一阵才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大概是……”顶着二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好奇视线,我叹了口气,默默哀悼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羞耻心,“生理期的缘故吧。”
然后就见赤司抽回手,皱着眉开口:“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会有生理期。”
……这是什么话???原来我在这货心里就是个男的吗?!
“提前了两个星期。”
我愣了一下。
“所以是由于住院的原因导致的吗,百里你还是把袜子穿上吧。”少年自顾自地说着,一本正经从桌上的背包里翻找出一双印有草莓的白色棉袜,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他蹲下身去看我踩在脚下的医用拖鞋,然后轻轻用手开始帮我穿袜子,动作小心翼翼,看得我目瞪口呆。
一旁的银发老师也满脸懵逼,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傻傻愣在那里,像是看见了什么奇异至极的画面。
“不不不不!我自己来!!手下留袜啊!!!”语无伦次喊完这一句话,我紧张地想要把腿抽回来,却因为少年攫取脚踝的力度很大,愣是没能撼动他的手劲。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去看他,男生小小的脑袋和秀气白皙的脸蛋意外的有点可爱,特别是那种强势和温柔结合起来的性格,竟然分外和谐。
没等我开口再说什么,男孩子却抢先一步,笑得温文尔雅,简洁点来说,就是一个字,苏。他仰着头,石榴色的刘海滑落额侧,露出光洁的额头,隽秀的五官端正好看。他听闻我这一句胆战心惊的哀嚎,立刻露出那种平静中又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故意忍住笑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百里,你真可爱。”
诶???!
我难得看见他这副样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打破恭谦沉着形象的男生勾着嘴角,嗓音低沉,再度重复道:“超可爱。”
噫!!!
后知后觉地抬手捂脸,我感觉到自己的耳根似乎有些不对劲,再细细一摸……
它果然变得滚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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