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C119.暖如地血

    当我再度睁开眼时,身边是密密麻麻的绿色枝杆。一丛一丛,好似向日葵的叶片,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端,白昼晶亮的叶片在摇晃,被无意义地滥施色彩。

    这样的场景曾出现在记忆中,在虚空呼啸翱翔的自由如被割掉的肉片从全身剥离开来,又宛同金箔纷纷下落,在脑海中蹁跹,无法亲眼目睹。

    周遭静谧无语,只有枝叶摇曳的沙沙声。

    我试着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原本笔直的向日葵根茎突然动了,它随着前进的脚步波动,自主地左右晃荡。

    也许它们并不是向日葵,我也并非处于向日葵花田之中。带着这样的想法,我仰起头,努力垫脚看了一眼高高的顶端——白色的圆滚滚肚皮,透明的尾巴,边缘镶嵌着红条纹,瞪着大大的死鱼眼……等等,这不是金鱼吗?!

    这些也许可以称之为金鱼的菊科植株正在我的前后左右来回摇晃,时不时发出“嘎啊”的叫声,简直惨不忍睹。

    我头顶滑下一滴大汗,放弃同它们对视,直接加快步伐,奔跑起来。然后这种拨开草叶逃窜的行为带动了无数金鱼一起扯着嗓子“嘎啊”地叫唤,震耳欲聋,那场面堪称壮观。

    好不容易跑到所谓的尽头,踏上几节台阶,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正前方视野中心站着一个穿着棕色和服的小孩子,他留着M形刘海,头顶还有两个小尖角。

    那孩子呆滞地望着我,原先抱在怀中的水杯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三秒后他猛退几步,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疯狂尖叫:“救命啊!金鱼草成精啦——”

    男孩子变了调的嗓音传入耳中,我默然地耷拉眼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色的衣服,袖口一圈火红的镶边加上裤脚石榴色的条纹,倒确实和这些只会嘎嘎傻叫金鱼的配色有几分相像。

    不过像归像,成精还是不可能的。

    不消片刻,脚步声再度由远至近响起,那是种清脆的木头敲击地面的嗒嗒声音,仿佛僧侣用小木棒有节奏地敲着木鱼。

    沉稳的脚步停下了,在极近的地方。

    我垂下托腮的手,坐在最高的台阶上,侧过脸瞥见身边人黑色的和服衣摆,他或她的脚上穿着高高的木屐——怪不得走起路来是那样咯咯哒哒的声音。衣料很好,看起来软软的,身形纤瘦,至少小腿很细。

    顺着腰线向上,是平坦的胸膛,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已经在心中锤定。我歪着脑袋,眼尾的瞳光触碰到来人小巧的M字形嘴唇,沿着唇向下滑,双颊的末端在此合成下巴,再从下巴向内收敛的则是线条柔和的喉结。

    确定了,是个男性。

    收回视线,我重新抬手托腮望向前方庭院中满满当当的金鱼植株,或许应该叫它们金鱼草?总之,即便这里的天空是黑色的,地平线的交界点只有火红的光点,我也不觉得难受。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明明不了解,不确定,陌生的地点和人物比比皆是,却平静至极,甚至可以说是自暴自弃也不为过了。

    “你在看什么?”低沉磁性的男声。

    我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不,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谁都不认识。来人这副熟稔的样子倒是令我有些惊讶,于是我又垂下手,再次偏头向左瞥去——

    白皙的皮肤,象征着二十多岁青年的面颊颜色,微短上扬的眉峰,狭长的眼尾带着一抹红,中分发顶有只小小的角。

    他挑了挑眉,坦然自若地任由打量。脸上没什么表情,平日里应该是面瘫的个性……奇怪,好像有谁也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是谁来着?

    ……想不起来了。

    青年手里拎着一根长长的狼牙棒,他见我半天不答话反而忙着发呆,于是也移开视线,跟着望向眼前旺盛茂密的草丛:“摒弃含糊不清的可能性,剩下的就是明确的事实,不妨猜猜看这是哪里?”

    我想了想,提出猜测:“……地狱?”

    “哦?”兴致满满的样子。

    “毕竟我死了。”耸耸肩,我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而且没有长角。”边说的同时为了提高可信度还摸了摸发顶,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冒出多余的东西。

    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过来。

    “对了,之前有个小女孩,大约这么高……”我想到刚才的事情,抬手虚虚比划了一下,努力回忆那孩子的模样,“穿着红衣服,背着小兔熊书包。”

    “她去了天国。”他听完我的描述,捏着下巴认真回答。

    “啊。”

    一直紧绷的下颚放松些许,我的表情有点怔忪,半晌后重复道:“她去了天国,那真好。”

    我想起之前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的画面,玻璃插进女孩发顶的瞬间,血液迸溅四射,那些黄褐色相交的脑浆滴答,她的身体死死卡在车座间,扭曲变形。她的父亲声嘶力竭,眼泪顺着下巴掉在鲜红的血滩里,再怎么悲恸呼喊也听不见回应。

    眼角有流体渗出来,我下意识用手背抹掉了。

    “你哭了?”他问我。

    “好像是。”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为了那孩子,也许是想到肯定也有人会为我掉眼泪,又或者我早就看过别人绝望哭泣的样子,只不过忘记了而已。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那个老人了?”我问道。

    他没有回避的意思,全神贯注着我的动作,仿佛在好奇观察一个实验对象的反应。青年站久了也跟着坐下来,他擦了擦地上的灰,将狼牙棒放在手边:“他本来该去八寒地狱,但因为生前的功德抵消,所以已经转世投胎了。”

    “我也要接受审判吗?要去什么地狱?”

    “你——”他停顿片刻,提起另一件事,“你还欠着我钱。”

    “我不记得了。”

    “哦,借钱不还的人都会这么说。”他故意拉长腔调,只不过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

    我急了,站起来面对着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表达,顿时感到憋屈:“就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名字呢?”

    “……诶?”

    “你叫什么?”

    “我是——”

    ——我是谁?

    对了,之前那个粉发男生口中叫喊的人名是什么?陆羽?张明涛?李白?……好像都不是。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愣是无法回答,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我叫鬼灯。”对面人如是说着,他淡然抬眸,态度随意到似乎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你欠我一百八十元,百里奚。”

    脑中炸开一片绚丽的烟花,这三个字旋转徘徊着,在其间翻滚不息,像在敲醒一个沉睡的人。

    “再算上利息,共计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元。”

    “……等等这个涨价方式不太对啊,敢问我借的是高利-贷吗黑社会都不敢这么抢钱吧?!”

    “你好像有意见?”冷静低沉的声音却被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我嘴角一抽,用食草动物面对大型肉食动物般的危险直觉低头:“不敢。”

    他却没再开口。

    埋着脑袋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反应,我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发顶一沉,最初莫名戴在头上的红色发带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

    名为鬼灯的地狱工作人员正以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瞅着我此刻的造型,他抽回手,点点头:“果然挺像金鱼草的。”

    “……”得了吧你看谁都像金鱼草。

    “叫两声试试?”

    “……”妈的智障。

    “在心里骂我?”

    “……对不起我错了。”

    “说起来,你喝味增汤吗?”

    话题跳跃得可真快,我懵逼的大脑努力思考着[味增汤]这个词的意义,半晌后不太确定地答道:“喝吧。”

    真正令我犹豫不决的并非味增汤本身,而是这个人瞬间宽慰的眼神。打个比方,类似终于解决掉暑假作业的小学生,放松的同时又迫不及待想与别人分享他这一刻的喜悦。

    再说了,你这样一张面瘫严肃脸,高兴得这么早真的好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