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楠雄正站在山顶的崖岸边,末端是塌陷的山崖,万里无云的朝阳呈现一线,其下的大海正在发光。水色是一笔平坦刷过的深蓝,处处点缀白金色的细小鳞片粼粼闪动。
他脚边的草地处处皆可看到小株的倭海棠抽高五六十厘米长得很茂盛,枝条顽强得不肯弯曲。无数短小枝丫以某种角度互相冲突,整体构成倾斜的姿态,不知是玫红还是品红的花朵安闲绽放,点缀着零星的柔软叶子。
我的目光由他脚下的漆黑魅影向上挪动,看到他的视线还没从我脸上移开,感觉有点不舒服。通常来说,一般人不是都会和比较亲近的人率先对上视线吗?就算我们这一群人里面只有我一个女生,他也应该立即将目光转到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夏目身上,而不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长达数十秒。
而须枝似乎是被这副场景刺激到了,他有些紧张地挡在我身前,像是小动物对于危险的超直觉般小声嘟囔:“这不就是在酒会上……他肯定对小助理……”
这货完全被裹在空气里的声音非常微弱,但我相信除了我之外,齐木肯定也听见了。
原本我是打算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毕竟现在这种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状态实在是太诡异了。须枝似乎还想上前跟对方理论,我先他一步走近,在齐木的视线中蹲下身,打量起那团不知名漆黑阴影。
“你们——全——”原先一直乖乖缩成团的黑色物体忽然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七八十岁的老者,跟抽风箱似的,“全都……不……不得……”
“不得好死?”我反问。
对方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在地上蠕动着,黑漆漆的眼睛像两个空洞,直勾勾地盯过来。完全看不出女性特征的躯体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和刺,过了半晌,它骤然发出尖锐的笑声,语气变了调:“你是……地狱的…死人……活不了多久…鬼……”
我特别嫌弃地耷拉着死鱼眼,从口袋里翻出一把裁纸刀握在手里:“闭嘴吧你,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刀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被一线晨曦投影,白色的阴影落在它身上。裁纸刀被高高举起,手腕在瞬间内遮住了金色的朝阳,然后,直直地捅进了厉鬼的躯体。
时间静止了几秒。
只有周围的风声和呼吸声环绕在耳边。
黑色的不明物体如同沙粒城堡被人推倒,刹那间散成满地的颗粒,随即弥漫升腾,向天空飘去,化为烟气,不见踪影。
我松开手,裁纸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它死了吗?”一直没说话的坂田银时开口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站起身,向他们解释,“这种东西原先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不过是现世的执念驱使它做这些事情,如果不让它灰飞烟灭,这家伙还是会继续在这里游荡的。”
“小黑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
夏目抬头看着朝阳下最后残余的一丝黑雾,他面对悬崖的方向,我只能看清他的侧脸。
须枝见我不回答,立刻扣住我的肩膀,满脸的焦急。他的语速很快,但说出来的东西却让人很无语:“小助理你必须先在这里发誓!说你不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哈啊?
我马上用“你有什么毛病吗”的眼神盯着他,没搭理其他人的视线,慢吞吞反问:“为什么?”
“反正、反正你先发誓!”须枝开始疯狂摇晃我的肩膀,脸上的急迫愈发浓厚。
我很无奈地瞥他一眼,特别敷衍地竖起四根手指开口:“发誓——本人不会喜欢上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
“否则就永远吃不到冰淇淋和甜品。”须枝补充道。
好毒的誓,好狠的人!
抽了抽嘴角,我拖着字音,懒洋洋地重复:“否则就永远吃——”
停顿的原因是齐木楠雄,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指,青年隽秀干净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近到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肩头。我有点紧张,想到数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下意识抬手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离我远一点。
齐木面容平淡,不急不慢地看着须枝说:“我不同意。”
确定在须枝眼里看见了“关你屁事”这样的字眼,我决心在事态没严重之前控制住场面,于是连忙抢先回答:“虽然目前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但可以各回各家了,就此告辞。”
说着,我把手指从齐木掌心抽出来,却发现大家的表情都不怎么好。察觉到这种没由来的恶意统统都是冲着须枝去的,我心里漏跳一拍,默默扯着他的胳膊。
“我想跟你谈谈。”齐木楠雄说。
谈谈?
这个词很危险啊。
我皱了皱眉:“谈什么?”
大概因为我和齐木之间氛围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其余几人纷纷变得小心翼翼的。坂田银时偷偷捣了捣我的胳膊,小声问:“喂喂喂,你跟齐木同学又是怎么遇到的?这个发展不太对啊。”
白他一眼,从这家伙眼神里我读出了不少信息,也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我马上了然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了。”
“啊?”
趁着银发青年还在懵逼,我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市高楼说道:“我们现在就坐车回去吧。”
粉发青年蓦地偏头环顾四周,眼神顿在已经变回普通寺庙的铁制大门前,须枝的车还停在原地。他这才重新转过头,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开口:“他的车是四人座,我能带一个人。”
“噢。”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肯定地点头:“没关系,我们可以分两批,须枝先送坂田先生回去,再来接我和夏目,不影响。”
齐木楠雄来回看着我和夏目贵志,最后选择冷眼盯着我。
[好啊]
他明明这么说,表情也仍是来时的面瘫脸,却让人感觉超凶。
听到这个奇怪的plan后,倒也没人反对。只不过坂田银时钻进车后座之前冲我指了指他的手机,大概是示意线上联络吧。
在这一瞬间,我猛地一滞,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感觉记忆不是特别清晰。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私家车冒着尾气冲下盘山公路,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绷着神经,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脑袋。
夏目顺势坐在我旁边,视线随着我的手移动,语气担忧:“你怎么了?”
“头晕。总感觉刚刚那个场景在哪见过。”
话说到一半,就感觉到对方的手十分自然地贴在我的额头上。
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个时候,齐木也低头看着我,一脸平静地把夏目的手给拽掉了。
“不要动手动脚的。”他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眼看着两个人对上视线,我脑海里居然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来:住手!不要为了我打架!
或者是——要打就去练舞室打!
然而理智告诉我,如果真的这么说,可能会被当成傻子。即使处理这样的场面对我而言是一件“你杀了我吧”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便不能当做没看见。
我立刻双手抓住了夏目的胳膊,满脸诚恳:“今天真要谢谢你夏目小天使!不然我完全不敢想象一个人带两个大龄儿童是什么亚子!”
“啊,没关系的!”浅发青年连忙摆手,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唇笑起来,“反而是我被小黑照顾得比较多,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之类的……”
“怎么会!”
“真的吗,那太好了。”
“呵……”一直在旁边充当隐形人的齐木楠雄忽然冷笑了一声,将气氛降到了冰点。我被这声诡异的轻呵弄得浑身一颤,干巴巴地哈哈了几下,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
我开始怀念起地狱生活了,至少那里没有这么多的破事。
你们对地狱使者就不能友好点吗?
“你怎么还不走?”我仰起头看着齐木。
“哦,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单独在这里很危险,所以打算陪你们一会。”他很爽快地解释道,还顺便宣布了要留下了保护我们人身安全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振奋人心个鬼啊!我宁愿让须枝或者坂田银时留下来,你这种看上去就很微妙的存在搞得跟临时监护人似的是要闹哪样啊!你是我爸爸吗?!
平复一下心情,我重新转向夏目,迎着他清秀的脸庞,突然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治愈:“对了,我还不知道夏目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目前的工作很普通啦,只不过偶尔帮别人捉个妖驱驱鬼而已,你呢?”他坐在海棠花边朝我笑,空气中氤氲着阳炎,笼罩草根。
我望着远处的橘子树,思考了一会:“就是你知道的那样,暂时做须枝的临时助理,大概三个月左右。”
“然后呢?”
“然后啊……”我垂下头揪着野草,感觉手指被锯齿状的叶片勒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春天就要结束了啊。
寂寞的海棠钻出寒夜,混入充满红花绿叶的春末世界中。天地万物在风的吹拂下均燃烧成斑斓的颜色,细茎顶端悄悄开出几瓣的花朵。
因为一直没有人说话,所以我慢慢抬起头,对上两人的视线。感觉头没有那么疼了,恍惚间,愈发喧闹的人声在脑内响彻,有一种身处闹市的错觉。
“不想上课……《追忆似水年华》好难懂啊……”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同情吧……”
“……我想回家……我想要爸爸妈妈……”
“我知道的……她有新孩子了,我在外面听见了……”
颠来倒去,没有逻辑,语无伦次,完全听不出具体含义,但就是给人很关键的感觉。
“小黑?”
“你怎么了?”
翩然回神,我揉了揉太阳穴,定睛一看,原来是须枝开车回来了。决定不再研究其他,我推着夏目的肩膀往前走:“没事,思考人生而已,我们走吧。”
“那齐木——”
“不用管他。”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海棠花丛中的青年,他正遥遥地望过来,不知怎的,给人一种乖巧听话的感觉,“他自己有办法离开。”
“真冷酷啊。”粉发青年站在原地没动,他神情平淡,看着我长达四五秒。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害怕他生气的样子。讲道理,我一般都会哄一哄自己的朋友,但到了这家伙身上,我反而装作没看见。
“你对我态度也太差了吧?”
你在搞笑吗?
我在心里腹诽起来,我们关系又没有多好。但我又懒得解释,正当顿了顿打算继续开口的时候,须枝连按了三声喇叭。
齐木不知怎的,忽然快走几步跑到我边上。他稍微歪了一下头,大概是看见我刚刚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我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他顺势把脑袋凑过来,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别过来。”我有点紧张。
“哦。”
这一声哦,让我有种齐木楠雄其实很乖巧的错觉。真诡异。
我怀疑他在搞我,但从这个人紫色的眼睛,正气浩然的表情中看不出漏洞。不过这种事都无所谓,当前要紧的是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说废话上了,又后退半步按住打开的车门,打算钻进去:“再见齐木先生。”
他可能原本还想说话的,不过估计被我这句再见给浇灭了。他足足看了我有三秒之久,莫名其妙的:“你马上要去哪?”
“自由活动。”我歪了一下头,想了想在上车之前又回过头,警告般地瞪着他,“……少来探究我。”
说着,我把车门关上,须枝一踩油门就驶出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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