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第一次,兆青不能确定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重来一次、还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仅仅是忘记和孟婆打个招呼。也是第一次直面一个灾难,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会为了他无视死亡的威胁,穿越狂雨暴风来到他的身边。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个人抱着他瑟瑟发抖,给他一个怀抱。
正文
兆青今年二十七岁,从出生起就生活在美国华盛顿州,但他的记忆是从华夏开始的、持续了三十五年,然后又过了二十六年。简单的来说,就是兆青死过一次,似乎是他走的太急忘了去阴间的路,没有喝上那一口孟婆汤。
一个无需多讲的意外,清晰的他记得最后死亡的画面。再次醒来,就是不自觉的嚎哭不止,声音细幼而尖利,眼前一片恍恍惚惚的白光。那天气应该很冷,他在路边被人捡起。换个方式说,就是他刚被生下来,就被遗弃了。
等喝上一口热乎的东西时,他才恍恍惚惚有些知觉,面前是个神色慈悲的修女。
兆青不是不震惊的,他非常震惊,可他说不出任何话。明明有着一套完整的关于华夏所得来的语言系统,也有着做了十年高中英语老师的背景,连英语都应该是流利而顺畅的。可是两岁之前的他默默不得语,脑子开了窍,唇舌打着结。
两年足够他从震惊到毫无压力的咬着奶瓶喝奶,到无视自己随机的大小便。这时他才明白,幼儿不是不想控制自己,是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
修女奈雯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中年女人,她对福利院里面的每个孩子都很好。兆青从来不在意那个刚把他生下来就抛弃他的父母,反而有些解脱。要如何让一个三十多岁的他,学习叫另外一个可能二十出头也可能更小年龄的人父亲母亲,那太难张口了。
兆青从小时候起就很沉默,也很少和福利院其它的小孩儿们一起玩。奈雯修女一直以为是兆青太过忧郁,实则只是兆青不知道如何和其他‘小伙伴’们一起玩积木。每一年的成长,并不是把一岁的兆青变成了两岁的兆青,而是把三十五岁的兆青变成了三十六岁的兆青。当然,这是兆青自己的认为,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个安静又贴心的小孩儿。
五岁的兆青在外人看起来像是‘天才’,学习能力强,虽然汉字写的有些丑。不过这件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外面他要写英文。
小孩儿的身体没有那么好控制,不过很庆幸,他终于有机会修正一下自己的字迹。他英文写的很好看,可中文当年并没有练习硬笔书法,写的顶多算规整。
兆青仔细看过自己的相貌,他的眸子是褐色的,头发也不是纯正的黑,人很白。虽然年纪不大,鼻梁很挺拔,眼窝不算深,看起来有点儿像小混血儿又很像换了个发色眸色的华夏人。
六岁的兆青离开了福利院搬到了西雅图,被一对儿刚过五十的夫妇收养。理论上,到福利院做领养的很少有这样大年纪的夫妇,只是这对夫妇也是可怜人,两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并且带走了他儿子的家庭,他们的儿媳和还在襁褓里的孙子。
康纳夫妇太孤单了,需要一个寄托。他们身体还算强健,总觉得再拉扯一个孩子十年,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有一个家庭,破碎的需要一个孩子。
而刚好,奈雯修女这里孩子都需要一个家庭。
兆青从来不在意会不会被人领养,福利院也会收取社会的帮助,安排小孩儿到了年纪去上学。只要再次有完整的学习机会,兆青知道自己应该会平稳的度过另一段人生。
不过康纳夫妇一眼似乎对兆青非常有眼缘,抱着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带着华夏血统的小男孩儿不撒手。兆青虽没有刻意留心在领养不领养的部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也就随遇而安。
兆青没什么可收拾的,和奈雯修女真诚的告了别,他感谢这世界的温柔,否则他也许再次睁开眼就已经夭折。他随着办完手续的康纳夫妇,回了西雅图的新住所。
从此他就是休伯特·兆青·康纳了,兆青这个名字是他最初的名字。奈雯修女叫他小小,因为他成长的总比同龄人要慢。后来是他自己说的名字,虽然拗口,但奈雯修女很开心他会有想要的名字,所以名字就确定叫做兆青。
这是他上辈子的名字,叫做仪兆青。并不是他对于这个名字有多少眷恋,只是习惯了。
习惯别人叫他兆青,无论是用什么语调。休伯特是康纳夫夫给他取的名字,寓意人格光明思想灿烂的人。
兆青很幸运,真的很幸运。
康纳夫妇是热情周到善良的老夫妇,把兆青的名字夹在他们取的名字和他们的姓氏之间,在无知无觉中保留了兆清上一辈子的圆满。
康纳夫妇是中产家庭,五十岁失去儿子却拿到了大把的赔偿。康纳先生是一个老牙医心脏不太好,康纳太太是个家庭妇女个子不太高。
这些年兆青下了校车回家总有好吃的馅饼,康奈太太似乎知道兆青有着华夏的血统,还去学习做中国菜。康纳先生会给兆青买很多书,还会定期的往兆青的粉红色小猪里面放美元,告诉兆青这是他的小金库。兆清年纪大一些后,也定期带兆清回华夏旅游。开明的要兆清别忘记自己的故乡,别忘记同胞的模样。
兆青太乖巧了,按部就班的学习,定期跳级。这一次他没有办法成为一个英语老师,因为他在美国。他选择了学习法学,在二十年后博士毕业,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华盛顿大学法学系的实习老师。
兆青十七岁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康纳先生因为心脏病缠绵病榻。终于在一个冬夜没熬过去,不过康纳先生走的非常满足,抱着兆青的录取通知书。毕竟哪儿来的这样好的孩子,学业顺利,甚至非常孝顺。
兆青当然非常孝顺,他第一辈子经历了四分五裂的家庭、在亲戚们的白眼里,作为负担的活着。第二辈子又被扔在雪里,被人捡到,可以算是两辈子的孤儿。
兆青从未被人这样全心全眼的对待过。他起初是排斥的,可那又如何呢?日积月累,谁又能抹去那些环绕在他生活里细致的照顾。他生病,切掉了阑尾,是康纳太太不眠不休的给擦身,喂粥。他换牙,康纳先生早早就把的乳牙无痛的给取掉,给了他一口排列整齐且洁白的牙齿。
兆青从不会忘记康纳夫妇的生日和纪念日,包括康纳夫妇的结婚纪念日、康纳哥哥一家去世的日期。
结婚纪念日兆青会拿粉色小猪里面的钱买粉红色的玫瑰,交给康纳先生,让他务必送给康纳太太。到了忌日,他也会拿粉色小猪里面的钱买白色的小雏菊,跟着康纳夫妇在山坡上看着那三个墓碑,他会用手绢把墓碑擦干净。康纳夫妇曾经制止过,他们不认为兆青需要做这件事儿。兆青只是摇摇头,说既然他是弟弟,就应该给哥哥擦擦房子。就这样,兆青送花,祭扫年年不断。
康纳先生走的时候,慎重的把康纳太太托付给兆青。兆青只说,我的母亲,我会用我的一切照顾她,直到她生命的结束。
康纳先生永远都不会放心把爱人抛在身后,只是生命不让他停留,他只能带着眷恋暂时先行离开康纳太太。至少他还有第二个儿子,会帮助他照顾他的遗孀。
兆青一直很可靠,康纳太太一直知道。在风雪中,少年身形的兆青举着黑伞,把葬礼安排的井井有条。站在失去了丈夫有些佝偻的康纳太太身边,像是一棵树,突然顶天立地。
二十五年的人生,哪是一句就能说的完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的兆青是个很幸福,生活很温暖的兆青。
“母亲,”兆青把雨伞收好,挂在玄关沥水。康纳太太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围裙还没解开就小步颠了过来。
“外面是不是特别冷?”康纳太太把兆青的外套接过来,挂在一边儿。
“还行,就是这雨下起来没完。”兆青两步走到厨房,看到做一半的饭,卷着袖子,“母亲,我和你说过了,等我回来做饭。”
康纳太太今年整整七十岁了。到了这个年岁了,也不饶过自己,天天早上起来非要给兆青做早点,晚上也会做饭。
就像是以往一样,就算康纳先生去世的头些日子,康纳太太也从未有一日不履行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康纳太太不善於理财,最初失去康纳先生时差点要出去给别人做保姆。儿子刚上大学,很多地方需要钱。她没有社会技能除了养育孩子和做家务之外,她什么都不会。她也不敢卖房子,怕失了栖身之所。
康纳先生临终之前早就把家里的财产和兆青盘点过,这些钱兆青可以取用但是都必须在康纳太太名下。康纳先生在银行做了限制,如果超过一定数额,就需要康纳太太本人签字。
康纳先生那是眼眶红着,说并不是不相信兆青。
兆青当然明白,了然的点头。他怎能不明白,是康纳先生舍不得自己的老婆可能会受一点的苦。兆青说自己能拿到奖学金,也能赚钱。
康纳先生告诉兆青,教育基金都已经存好了,放在他的大学里,如果有奖学金就当他的小金库,如果没有也足够支撑他完成学业。只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老伴,才做了诸多限制。
康纳先生乐善好施,他不愿意花用儿子一家命换来的保险金,基本上都捐了出去。留下的存款都是他作为牙医赚的钱,后来换了房子,就不算特别富裕,但支撑他们娘俩过个单薄的十年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兆青上了大学就开始兼职做家教教中文做翻译赚钱了。
那时,兆青把要出去当保姆的康纳太太按在沙发上,把存折、银行卡、房产证都摆在茶几上。
“这是父亲留给你的,”兆青说。
兆青又拿出来一个存折,摆在沙发上,“我也能挣钱。所以母亲,你想和谁去喝下午茶就去,父亲在的时候你能去,不在了你也能去。”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得到了一个非常非常温暖的拥抱。
兆青觉得他是个非常平常的人,他学业如此顺利是因为比别人多了三十多年的学习。他上大学就开始赚钱,是因为他会中文,一直在接中英翻译的活儿。考了同声传译的资格,还学了速录。
同声传译本就吃香,更别提还能有速录的本事。最重要的是,大环境造就了汉语的重要性,所以他赚钱就更容易些。
死过再生一次,本就是让兆青非常感恩的事情。
然而还有一件事,他谁也不敢说,即使是温暖的康纳夫妇。他很珍惜这再次的生命,不敢拿任何事去挑战可能带来的风险。他甚至很少饮酒,怕喝酒过多后泄露最重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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