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停了车。
陈栗终于从驾驶位上被解放,抻着身子爬到后座上。俞升拍了拍陈栗的小腿儿,让她干脆去后面坐,之后的路途他来开。
陈栗爬出驾驶位,骑坐在后排的座椅中间,趴在小桌上看着后面的情况。
瓦连京已经完成缝合,拿纱布盖上。小孩儿太小了,瓦连京拿手背感受着小孩儿皮肤的温度。稀释了一点儿消炎药,肌肉针推进小孩儿的屁股蛋儿里,这种刺痛也只不过是让那小东西吭叽了几声儿。
“太脏了,你给他全身擦一下。”瓦连京看着这小孩儿身上还有血的痕迹,完全不好奇他们的母亲是在哪儿、在什么情况下生的孩子,“把另一个给我。”
那女人赶紧把另一个小孩儿递过来,另一个小孩儿的脐带没有发炎,这才让瓦连京看到那脐带处的断口,“你咬的??”
“我生的时候…没…没有剪子。”那女人惶惶然的说着,像是放松了许多,毕竟面前这些人是真的救助了她,还有本事给孩子治疗。
陈栗作为车上唯一的女人,听到这话龇牙咧嘴的,在这环境里面生孩子,连剪子热水都没有,能熬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兆青和陈栗一起,给手上这个软绵绵似乎没有骨头的小东西用碘酒擦着身体。是否刺激现在也顾不得,只是希望赶紧把小孩儿弄干净了,别引起其他的感染。喜糖站在自家大爸头上做了个窝,海贼也居高临下的看着比它小太多的柔软生物,偶尔歪头抓一把喜糖把后者弄得喵一声。
瓦连京很快把第二个小孩儿处理好,亲自给清理干净,用一次性医用垫给孩子包上。这个孩子就有力气多了,哭声也大一些,“好了,你没有其他干净的衣物吗?”
“嗯,没有多少衣服,这里是一些吃的。”女人赶紧打开背包,里面是一些意面。
“你不会是生吃这面条吧。”陈栗只是随口问着,拿手指戳着他们这边儿小婴儿的脸颊,“好小啊,好软。”
那女人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有时候吧。”
“唉,”陈栗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阳,把热水瓶递给我。”兆青说着,然后接过热水瓶,从旁边拿了个杯子,倒了一些热水给前面的女人,女人伸出手的时候。兆青想起什么一样的收回手,那女人以为兆青又不给她也就放下手,完全没有任何不满的样子。
兆青只是从医疗箱里面拿出葡萄糖粉,拆了一袋儿放进热水里,立刻化开了,“这么喝吧,有点儿营养。”
女人尝了一口,喝到了甜味儿,眼泪还是滚了下来。这模样看得人心酸,然而她做了让人心里更酸的举动。
那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把杯沿贴近小孩儿的嘴边儿。小孩儿似有求生本能一样,张开小嘴儿一点一点的接受哺喂。她仔细看着杯子里面的的余量,喂了半杯就停了,伸手够另一个孩子。
“我…我没有奶水。我不会管你们要的,我不喝,就这一杯,我不会多要的。我有吃的,只是都不适合孩子,”那女人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这半个月到底经受了什么。
“啧…”陈陌不想沾任何幸存者,就怕出现这种情况。规矩的、畏缩的、一再碾压着同情心的底线。
“我真的不会,你相信我!”那女人听到了陈陌的咋舌,眼泪掉的更快了,却没有发出其他声音,维持着语气里面强装的镇定,“我绝不会添麻烦,别…别现在赶我下车,我只需要休息一天就行。”
“他不是那个意思,”俞升从最前面越过这些脑袋解释着,“我们不知道会带着你多久,但至少现在不会让你下车的。”
“对对对,是我们想的不周全。”兆青赶把另一个小孩儿给递过去。
那女人像是不相信一样趁着被赶走之前的空隙,要赶紧把另外半杯东西给小孩儿喂进去,这个小孩儿本能很浅,都没张嘴。一点儿葡萄糖液留下来,那女人的眼泪就跟着像是断线的珠子。又急,又心疼一样的拍着。
“好了,你这样会呛到他。”瓦连京把小孩儿接过来,用针管把杯子里面的剩余的液体抽出来。扔了针头,送进小孩儿的嘴里,一点一点儿全挤了进去。
兆青已经站起来弓着身子,翻找着箱子里面陈杰的营养品,果然找到了奶粉,“这个算是婴幼儿奶粉吗?”
这是瓦连京给陈杰准备的,上面写的是俄文。
“哦,是的。”瓦连京看了一眼。
“你大爷,你还骗我是成人奶粉!”陈杰无语。
“噢,你就是我的baby呀。”瓦连京摸了摸陈杰肉肉的小脸蛋儿。
兆青又给那女人续了一杯热葡萄糖水,“你喝了吧,还有奶粉,可以给你的孩子喝。”
“我…”那女人就只是用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兆青,不知道说什么一样。
“赶紧喝,别那么多废话,不喝就下去,”陈陌语气很硬,窜到前排去坐着,“开车。”
那女人赶紧捧着杯子,两口就喝光了。
“唉,连脸都没有露,这家伙也能让人看出来是头儿,气场啊气场。”陈栗拍了个马屁,从陈阳脑袋上把喜糖弄下来,撸啊撸。喜糖换毛了,可能是因为长久的冬天,现在身上的毛蓬松而柔软,撸着手感更好了。
俞升没有第一时间开车,却凑过头去给了陈陌一个吻,“平安夜快乐,圣诞老人。”
陈陌接受了这个吻,神色却少见的尴尬,干脆不发一言的看向车窗外。俞升毫不压抑自己的开心,笑起来显得年龄更轻,驱车向前。
那女人一下子就哭得更厉害,压抑不住的终于出了声音。抱着两个孩子,像是得到了什么依靠一样。
“爸爸是个好爸爸啊,”陈栗说着,在俞升的提醒下,想起今天是冰河来临后的第一个十二月二十四号,是平安夜,她的这一脚刹车踩得真对。
“又想吃枪子儿了?”陈陌语气终于平常了一些。
“啊,快到圣诞节了。”兆青也笑的温温柔柔,他现在坐在二排的小桌上,陈阳的手臂揽在他的腰上,“平安夜快乐,阿阳。”
“那今晚要多一个苹果,”陈阳把脑袋搭在兆青的肩窝里,看着自己的爱人…冲奶粉。
“好,今晚都有苹果。”兆青用额头亲昵的顶了顶陈阳的额头,他们这些对话都是中文,也并不害怕对面的碧眼女人是否能听懂。他们惧怕着、也无畏的,冷漠着、却也温柔的对待这个他们感到陌生的世界。
陈陌到现在也没有重新找准他们这个队伍,是的,他们是个队伍,一个以家庭为单位组成的在冰河里求生的队伍。
陈陌还没有找到他们这个队伍的定义,以及未来要用什么面貌面对这个世界。他能确定他们肯定不是救世主,他们才不会负责人类的大局,不会管人类繁衍生死存亡的大事儿,他们肯定绝对做不了圣母。
而此刻,陈陌知道他们也没那个本钱,混成什么都不在乎的恶灵。
人心本善本恶都不重要了,他们平凡的站在善恶的中间,随时游离。不受控制,也无法抵抗。
陈阳看着兆青温柔的侧颜,兆青这些日子并没表现任何不满的情绪,关于他们的视若无睹的经过那些衣衫褴褛求助的人。
可现在陈阳也明白,兆青此时出现的主动和无法消解的温柔反馈,就是某种情绪上的传递。
他们所有人除了兆青和俞升,都在反复的说着自己不是好人。可他们所有人,包括俞升和兆青,都因为身在这处处上演悲剧的世界里,暂时因为有强大的补寄,活的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儿而心生愧疚。
现在这两个孩子的出现,像是为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是情绪上的安定。传达给他们自己的是他们依旧保留人性,悲悯的、复杂的、纠结的、完全说不清楚的人性。
女人听着这英文夹杂汉语的对话,似乎也知道这车里面的人暂时允许她的存在。他看着那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拿一个矿泉水瓶子冲着奶粉,而她手里面是一杯刚蓄满的葡萄糖水。很暖,手心里很暖,车里也很暖。
天彻底黑透了,陈陌他们早已经决定非急迫情况,夜间不赶路。他们把车驶入了一个平层,用建筑物挡风,准备搭建帐篷。
女人很自觉,把两个孩子绑在身前,也尽力的帮着拎煤炭,扔进油桶里面点火。俞升开始和这女人说着话,女人似乎是有了一点点安全感,简单的说着自己的情况回答俞升的问题。
奈雯二十岁,是个非常年轻的妈妈。除了年纪和名字之外,俞升没有问别的。她既然是孤身一人,身世、家庭、甚至孩子的父亲是谁,在这个世道里都不再重要。
“你想去哪儿?”俞升问。
“我不知道…”奈雯吸了吸鼻子,“我本来想去西雅图,可是听说沿海淹了几层楼那么高,回去也没什么用了。”
“嗯,西雅图的情况并不好,我们有人就是从西雅图到尤金来的。”
“哦,”奈雯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失望,因为她从未希望过那里为她产生什么奇迹。
饭食对于兆青一行人来讲是简陋的,不过对奈雯来讲还算有吸引力。她很克制的坐在一边儿给小孩儿喂奶,只是忍不住的抬头看着饭锅的方向,却不往前多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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