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火城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职责,你不必这样,快起来,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吧。”方言清扶起对自己磕头感谢,流泪满面的少年,告知少年如何煮药,如何服药之后,便走出屋子。
回到了医馆,方言清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看着石桌上的一堆药材发愣。他的脑子回想起了那少年和病重的母亲相依为命的样子,眼中有怀念之色一闪而过,接踵而至的却是痛苦和疯狂。
他本是天界凤来琴灵,名曰太子长琴。当年不周山之乱,他一时心软,想放好友悭臾一命,可谁知后来天柱崩塌,天地几近覆灭。
在他被伏羲降罪,除去仙籍,注定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永生永世皆为孤独之命的时候,他认命。
只是他还不想轮回,看着昔日和悭臾相处的地方,待在榣山不愿离开。
那天他看着第一次和悭臾相遇的地方,想着不知现在悭臾如何了,那应龙之约怕是没有机会再实现了。突然就有一群人出现,用玉衡将他的魂魄掠走,铸剑。
魂魄被业火冶炼,再被注入剑中,那种痛苦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哪怕被抽取仙骨,拔除仙筋之时,也没有这般痛。在焚寂剑成的那一刻,他拼尽全部力气挣脱,却只有一半仙灵脱离焚寂。因为缺少命魂和四魄无法进入轮回,为了不变成荒魂消散在这世间,他只能选择渡魂。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经历了魂魄分离的剧痛,半魂无意识的进入一个孩童身体,魂魄和孩童本身的魂魄融合的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被凌迟。等魂魄融合好,他却发现自己还不能控制这副身体,每一次尝试移动,都仿佛有刀割在肉上。
只是他不敢停,他知道,如果他不快点适应这具身体,肯定会被排斥出来。若是连孩童的身体他都无法控制,那别的躯体他就更别想了,最终他只能消散掉。
最终他适应了这孩童的身体,却发现这孩童是角离的孩子,是那个用自己魂魄练剑的仇人之子!
但他并不想对角离和龙渊部族做什么,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命魂和四魄,能够再入轮回。他每天都徘徊在焚寂剑周围,思索怎么能将自己的半魂取回来,可是还没等他想出方法,焚寂却被封印了。
龙渊部族铸剑意欲向神明复仇,由血涂之阵铸出的七把凶剑虽比不上当初蚩尤伤伏羲的始祖剑,但其威力也足以和仙家之剑匹敌。龙渊部族的这一举动触怒了天帝伏羲,女娲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封印了七把凶剑,随后带领自己的后裔和龙渊部族迁入幽都,不在踏足人间。
在得知焚寂被送入乌蒙灵谷,而自己也要随族人迁入幽都之时,太子长琴只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一个笑话。在焚寂没有被封印之时,他都无法取回自己的半魂,更别提现在剑被封印了。
既然无法拿回自己的魂魄进入轮回,那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也没有意义。长琴看了一眼乌蒙灵谷的方向,转身跳入铸剑熔炉中。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直接死了,魂魄散去一了百了。
只是长琴没想到,自己人是死了,魂魄却还没散。
看着熔炉,他突然有一种不甘,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死不了,那他何不努力活下去?为什么要认命?
再次经历的渡魂的痛苦之后,长琴用仙术将身体主人未和自己融合的魂魄保护起来。
从上次渡魂之后他发现,虽然他的魂魄会和所渡之人的魂魄融合,但当自己脱这具离身体的时候,魂魄还是会分离的。他自己已经不能再正常轮回了,那就给这人一个可以轮回的机会吧。
由于占据了这具身体,长琴对这家人也是有愧疚的,所以他尽自己所能来报答这家人。这也使得他家被周围之人羡慕异常,邻里乡亲都口口称赞,说是这家人真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有这样既有才,人品又好,又孝顺的儿子。
对于长琴来说,这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素来喜静,与世无争,在天界千百年来,除了天界众神外,也只有悭臾一个好友。但由于众神平日里很少见面,与悭臾也是在榣山中鼓琴怡性之时才能遇见,而且多数时候都是悭臾静静听他弹琴,少有交谈。
而现在,来自父母的关心,邻里的善意,朋友的嬉闹,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但却不讨厌,渐渐的,他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只是或许仙人魂魄对于凡人之躯负担太大,他拥有的这具身体在他二十岁之后就开始衰弱。
看着悲痛的父母朋友,叹息的乡亲,太子长琴第一次感到不舍,他有好几次都想告诉他们,他其实不会死。但他又不敢说,毕竟这一切都是他抢了这具身体得来的。
长琴的仙灵再一次飘在空中之时,他看着哭得昏死过去的父母,默默流泪的朋友,和周遭同样悲痛的乡亲们,他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终于适应了新身体的长琴来到了村子口。这次他占据的是个将死之人的躯体,虽然是将死之人,但魂魄的反抗意识却很强。渡魂之术本就是上古禁术,就算是渡魂到那些婴儿身上,若是在渡魂之时受到打扰,渡魂之人也会有散魂的危险。
占据了他的身体的长琴魂魄也因此受到了很大伤害,本来他也不想占据这个身体的,只是周遭一圈只有这个人既不是村里人,又距离村子最近。为了让父母朋友和乡亲们能早点看到他,他也只能这样。
当他蹒跚着走到原本的家中时,苍老憔悴的父母红着眼睛问他是谁。当听闻是他回来了以后,长琴惊愕地发现,原本慈爱的父母眼中却没有得知他死而复生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惊恐和厌恶。
当他被人绑在木桩上要被烧死的时候,他看着周遭原本和善的面孔,如今一个个面目狰狞;原本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善意柔和的,可如今却是充满了恶意与恐惧。
太子长琴低着头,他不懂,明明在他死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哭得快要昏死过去,祈求上天将他还回来,祈求神明显灵不要将他带走。
可是现在……为什么?
燃着火的木棒被扔了过来,点燃了铺在下面的木柴,加之淋了酒水,熊熊的大火瞬间燃了起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看着那火,周遭的人们却欢呼的起来,他们杀死了妖魔!
可渐渐的,当火势减弱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一件惊恐的事情,那本该烧成黑炭的妖魔,居然毫发无伤。
“怪物!!怪物!!”众人惊恐的大叫着。
怪物?
长琴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些他熟悉的人一个个面目扭曲。
不,他不是怪物……
“砰”
石块击打在□□上的声音,血从额角划过长琴的脸颊,糊了他的视线。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猩红色。
“砰砰砰”
不断有石块向他扔来,他的伤口却很快恢复如初。但能恢复,不代表就不会痛。
他看着以前跟在他身边叫他大哥哥的那些小孩子,那些哭闹起来谁都不理,只有他才能哄好的小孩子。如今却一个个面带仇恨,捡起尖锐的石块向他扔来。看到他的伤口慢慢恢复了以后,所有人都大叫着怪物,连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呵,怪物。
太子长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恨意,他猛地震开绑着他的绳索,看了一眼众人后,迈步朝村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
天上开始落雨,雨水滴在他的脸上,滑下,很冷,但没有心里冷。
太子长琴仰头望天,雨水滴进他的眼睛,眨眼后从眼角滑落。
他真的错了么?他只是想活下去,如果有的选择的话,他也想入轮回,就算不再有仙力,他也不愿去夺人身体,以这种方式苟活于世。
可是他没得选,他只能渡魂,不然就得变为荒魂,消散在这天地间。他不想消散,尤其是投炉之后,让他对生的渴望尤其强烈。
他待在离村子不远的树林中,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快撑不下去了,但他还是想死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尽管他们那样对待他,但也是他们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如此多的温暖,他相信,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这最后的幻想在村子众人带着一个捉妖人来的时候,彻底被打碎了。那些人来的时候,他刚刚脱离这具身体,他看着村子里的人请求那捉妖人对这具尸体下咒法,让怪物魂飞魄散,最后还将尸体一把火烧毁。
没有人能知道他在那一刻的感觉,那种绝望,痛苦,愤恨不会有人懂。
之后他为求生不断渡魂,渡魂到各种躯壳上面,有时是畜生,有时是人。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多么慈爱的父母,多么恩爱的夫妻,多么坚固的友谊,只要他渡魂一世回去找他们的时候,都会被大喊怪物,还会找各种方法想要消灭他。
一次次的怀抱希望,又一次次的经历绝望。让原本那个沉静如水,与世无争的太子长琴消失了,现在的他虽然表面上温和依旧,可是内里却冷情又残忍。
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会用太子长琴的性格对待所有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但渡魂后,他又会回去寻找那些人,这些人若不对他动手,那也罢了,若敢动手,他就会展现真正的样子,让他们在恐惧痛苦中死去。
怪物?我可不就是一个怪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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