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 几位老太太也不念经了, 在前厅里支了张牌桌。老太后抱着哈巴狗儿, 一边顺着哈巴狗那白霜霜的毛, 一边问朱嫣“丫头,叶子牌会不会打”
朱嫣老实道“会一点点,在家中看亲眷玩过,知道些三六十贯的。”
“行,那今日就不叫金瓯上桌了。”太后扬了扬手,叫瓯姑姑退下, “朱家丫头坐上来, 与咱们三个老尼凑一桌。”
朱嫣心底一咯噔, 人有点傻。这叶子牌她确实会玩一点, 在家中看着祖母与姑婆玩过,但她自己却不大上手;真要摸起牌来,恐怕会被这几个老太太杀的片甲不留。
但老太后却不管这么多,将哈巴狗放在膝上,招手就要朱嫣坐上桌,“金瓯不大会玩牌,每次上桌都拘谨, 太没劲头。”老太后慢条斯理说着,尾指上的金护甲耀耀生光。“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坐上来”
朱嫣无法, 硬着头皮坐下了。几个太妃相继伸出手摸牌, 在自己面前垒成一座小城墙, 如烽火瞭望台似的。静太妃大概是摸了一副极好的花色, 嘴角笑得都要翘上天了“玉麒麟在手,怕是要对两位老姐妹不客气。”
老太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没来由的,怎么把牌说出来啦不定庄家,你也这么傲”
舒太嫔抚了抚鬓边白发,一边哗哗地搓牌,一边拉起家常“我瞧这姓朱的丫头手生的很,根本不是个打牌的料。太后姐姐怎么没来由的把她要过来住人忒小,不懂我们老太婆的事情,还是个姓朱的”
太后从瓯姑姑手里接过茶,白了一眼舒太嫔,道“你当哀家想呀还不是络儿来求的。哀家这孙子前十来年受尽了八面的委屈,哀家听了就心疼,又哪里好意思回绝了”
舒太嫔打了一张九百子“太后姐姐倒是仁善,还敢去管五殿下的事。妹妹早听说这五殿下的事儿烫手,碰都不敢碰的。早两年有堂上当差的,看不过眼那五殿下活的凄凉倒灶,特地递了奏折到陛下跟前,不是被陛下骂的狗血淋头,还被打发出京了听说了这事后,我更是问是都不敢问了。”
静太妃搓一把牌,笑呵呵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舒妹妹有小半年没出去,不晓得外头变天了。先时不是说五殿下是宫女生的如今翻了案,说他生母乃是纯嘉呢。这可当真是地虫褪了壳儿,翻身登青云。”
舒太嫔一听,瞪圆了眼,牌也忘出了“哪个纯嘉”
“还能是哪个纯嘉”太后恼着,拍了下舒太嫔的手,“快打呀,出的什么牌”
舒太嫔急急忙忙胡乱丢了一张牌出去,问道“是纯嘉呀太后姐姐母家送来的那个”
太后叹了口气,惋惜道“是呀,就是她。当年陛下多少喜欢纯嘉,只可惜她命薄要是纯嘉的福气厚一点,如今哪有朱氏在这宫里头搅风搅雨的劲”
一想起纯嘉皇贵妃洛氏,太后心底就惋惜不已。当时纯嘉入宫后,盛宠一时,盖过了六宫所有人的风头,把朱皇后气的嘴角歪歪。且纯嘉和朱氏不同,向来柔顺温驯,对自己这个婆母言听计从,可比朱氏好对付多了。
可谁又能料到纯嘉后来早早就死了呢花都没开两年,人就没了,还连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如今忽然蹦出来个李络,太后心底多少有些慰藉。从前太后觉得这李络的生母是个宫女,人又瘸又病的,她正眼都懒得瞧。可一旦知道他是纯嘉的孩子,太后不免就要多看两眼了。
一旁的瓯姑姑热了茶水来,给四人一人一盏满上。茶烟氤氲而起,瓯姑姑笑眯眯道“老奴也记得纯嘉皇贵妃呢她性情柔善,对待宫女极是宽厚。当时宫里头的人呀,都想往长定宫里扎。”
太后一听,就像是想起了青春时光,笑道“哀家年轻时也是那副光景纯嘉可是听话多了,伺候哀家时也更得体。要是由她来做皇后呀”
静太妃见太后说的起劲,朝朱嫣努努嘴,道“老姐姐,别忘了朱家的丫头坐在这呢。”
“怕什么”太后不以为意,“难道皇后知道了,还能冲哀家发脾气不成早八十年就吵过了,为了一把匕首闹得天翻地覆,这么多年了,哀家可没忘呢”
静太妃吃吃笑起来,又打一张三万贯“老姐姐,您就少说两句吧。再威风,还不是在延康宫里缩起来了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经不住那般折腾”
太后不服输,眉毛一挑,怒道“哀家可不是怕了朱氏不过是嫌她坏了清静,这才在延康宫谢客不出的。换作青春个二十岁,哀家还能输她一头不成不过是些玩剩下的耍猴把戏”顿一顿,太后扫一眼自己的牌,笑眯眯将牌塔一推,道,“二位妹妹,对不住了。我这头是福禄寿齐全呢,下把便是哀家坐庄了。”
静太妃与舒太嫔相继算了点数,最终,朱嫣输的一塌糊涂。她光顾着听几个太妃说闲话,打牌的手都不利索了。第二把是太后坐庄,她一摸牌,眉毛就挤出一片皱纹,伸手去拧哈巴狗的颈子,疼的哈巴狗汪呜一声窜下了椅子。她一边码着马吊牌,一边问朱嫣“丫头,你家没给你说亲事,那你可有相中的呀哀家瞧洛儿对你甚是殷勤,要不然,你便和他凑一块儿吧。”
朱家在前朝分量重,这太后还是知道的。且面前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是长房嫡女,分量更是重中之重,哪个皇子娶到手了,一定是锦上添花。
朱嫣听了,轻咬唇角,摇了摇头“谢太后娘娘美意,只是嫣儿无意于此,与五殿下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
“浑说”太后哐的打张牌,挑眉道,“络儿要是不看向你,没来由的,怎么会去求哀家去帮你”
“这这,我也不明白。”她有些为难,垂眸慢慢道,“可嫣儿当真无意于五殿下。他受宠于御前,又有才德,本当配世间最纯质柔善之女子,并非我这样蒲柳之姿者可匹配的。还望太后娘娘体谅。”
老太后听了,有些失望。
这朱家丫头的身份贵重,原本是最合适做皇子妃的;且她上了年纪,满心盼着皇子皇孙开枝散叶,心底极想为两人牵红线。见朱嫣无意于李络,便又问道“那其余的几个皇子,可有相中的淳儿是你表哥吧”
朱嫣一听,心思一紧,立时毫不犹豫道“虽是表兄妹,但也仅止于此。且陛下金口玉言,说过此事不成。”
一旁的静太妃呷口茶,拉起别的红线来“既然不喜欢宫里头的皇子,那御前行走的喜不喜欢我娘家有个侄孙,年纪轻轻就领了四品的官职,日日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旁人都说他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呢”
舒太嫔闻言,忍不住以袖遮面偷笑起来“静姐姐,你是第几次将你家这侄孙掏出来献宝了都三四个月了,都没牵成一桩呢要是当真貌比潘安,怕是说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还需要姐姐在这费嘴皮子吗”
太后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要是当真喜欢,也未尝不可。丫头,你要不要听听仔细的”
朱嫣连忙摇头“谢过太妃,嫣儿无意于此。”
静太妃被揶揄了,不高兴地打了一张万万贯,道“这也不喜,那也不喜,也不知道这丫头喜欢怎么样的眼界那么高,到头来还不知找不找的到人呢”
朱嫣有些头大,又不敢冒犯太妃,只好道“我我还想在父母跟前侍候两年。”
太后眼珠精明一转,嗤声笑起来“哎哟,给你说其他男子,你便矢口拒绝,说无意于此,半点回转余地都不留。和你说络儿,则变成了络儿多才德、当配最纯质女子、自己匹配不得。这心底上有谁,不还是说的一清二楚呢”
闻言,舒太嫔和静太妃都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可不是么”
只有回绝李络时,犹犹豫豫,托辞万千,还说是自己不配。这是什么心思,宫里头的人能不懂么
朱嫣听了,愣神片刻,耳根微微一红,小声地解释道“太后娘娘,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是因为我当真是那么觉得的。”
太后年纪虽大,心底还是清明,年轻时见惯了六宫里的风雨,岂能猜不透一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她打两张牌,问道“哦当真是这么想的呀对络儿没那等意思”
朱嫣把头摇的像鼓,郑重地说“绝无此意。是我配不得五殿下那样的人。”
太后心底嗤笑一声,道“那成吧哀家也不打趣你。”
又打了两桌牌,外头传来瓯姑姑的通传声“太后娘娘,五殿下来瞧您了。”老太后呷口茶水,老神在在道,“哀家这老花一朵,有什么好瞧的,当然是来瞧院子里新开的花。”
话音刚落,门帘一掀,李络跨了进来给几位太妃行礼,一身松烟色圆领华袍,面庞清俊,自有贵隽味道。静太妃和舒太嫔还是头一回见长大的李络,一副惊奇眼光打量过去,道“这么一瞧,倒当真像纯嘉”
朱嫣站起来行礼,掀起眼帘偷眼看李络,见他在几个老太妃之中游刃有余,丝毫不似生疏十多年模样,便安然垂落了眼睫,去一旁站着候立了。
太后重将哈巴狗儿抱起来,给李络指了张椅子,道“络儿,哀家瞧你也将二十了,怎么不见婚事定下来先前以为这朱家丫头是你心头好,如今仔细问问,才知道人家也瞧你不上眼。”
李络闻言,倒不诧异,顺着太后的话答“早年一直病着,适才拖累了婚事。”
“如今身子康健了,那当然就能娶妻了”老太后抚着哈巴狗,眯起眼来,“哀家这头有好几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娇娇俏俏的年纪,你若高兴,便叫进宫里来见见你。”
李络刚想说话,老太后就抬手制止,继续道“有个宛宁徐氏的姑娘,与你母家一样,父母辈是江南来的,生的是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还擅琵琶与琴,文采也好。你的面相呀,瞧着就与她相合。”
静太妃听了,也不甘落后,插了一嘴道“要我说,还是我娘家的姑娘更合五殿下眼缘。不知五殿下听说过曹家双姝没有姐姐二八,妹妹恰及笄,大的温婉,小的活泼,俱是京里有名的美女。两人的母亲与良妃是表姐妹,年轻时也颇有名气”
李络不好不答,客气道“听说过一二。”
静太妃一听,面色欢喜,道“成了我这就写信,叫曹家姐妹进宫来坐坐,明儿你就能见着人了。到时候,喜欢大的还是喜欢小的,都能看看。”
太后听了,附和道“说的对,紧着些相看,才好早日把婚事定下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旁极是突兀地传来“吱呀”的一声响,很是刺耳。三个老太太不由齐齐侧目望去,却见朱嫣板着脸,握成拳的手正重重地抵着门扇。那“吱呀”的刺耳响声,正是她不小心将敞开的门推到了底。
见三位老太妃齐齐看向了她,朱嫣略略慌了神。她目光闪烁,连忙低声道“嫣儿有些暑热缠身,身子不适,想出去吹吹风。暂行告退,还请太妃娘娘、太嫔娘娘恕罪。”
太后听了,眯起了眼,道“你去吧。”
才说了个“你”字,朱嫣已扭了身跨出门去。老太后抚着哈巴狗,瞧一瞧深秋的天色与庭院中积压的落叶,道“暑热缠身这天还热呢真亏她想得出来。”
“到底是个小丫头,想的什么,根本禁不住试。”静太妃咯咯笑起来,对李络道“五殿下,还不去追追上了,还能解释两句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