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姑姑的规矩极严, 远比从前朱嫣自家的教养嬷嬷要厉害多了。不仅管行管坐,更是连说话时笑得几分端庄都要查。但凡朱嫣笑得忘了形,那都是要狠狠地改的。
别看木芙姑姑人纤瘦, 但一张嘴却不饶人。若是做的不好,她能一连说上一整盏茶的功夫。朱嫣的耳朵都要起了茧, 却无可奈何。
最终她做了打算木芙姑姑在的时日里, 她先服软, 好好学规矩, 叫母亲看了放心。等木芙姑姑走了, 她出嫁了,再想怎么走、怎么坐、怎么揪太子殿下的耳朵,那就没人管的着了。
于是这般,六七日下来, 朱嫣已被木芙姑姑磋磨得没了脾气,行事娴娴静静,叫万氏看了甚为满意。
这天晨间,朱嫣正坐在书桌后, 跟着母亲派来的路嬷嬷学看账的本事,忽听得琴儿来通传道“妙小姐来了。”
三房的朱妙是她的堂妹,与朱嫣关系不算亲近。便是从前朱嫣长久待在家中时,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听闻她来了, 朱嫣心底有些惊奇, 但却还是道“请她进来坐吧。”
她说话时, 挺着背, 颜笑淡淡。木芙姑姑立在她的抱椅边,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门扇吱呀一开,外头的细雪点点扑了进来。素帘半打,捧着暖手筒的堂小姐朱妙跨了门槛进来,笑盈盈给朱嫣问安“二姐姐,许久不见了。妙儿唐突打搅,还望二姐姐不要怪罪。”
她着一袭杏色妆花缎织锦衣,下系霞色八幅裙,腰身细细,整个人如一截瘦柳,仿佛见风便能栽倒。那下巴尖尖的小脸,也是透着一股清约的味道,如开了半盏的莲。
朱妙的父亲是家中的庶出,于朱敬观兄弟几人中是最说不上话的一位,母亲许氏亦不过区区四品官家的女儿。每逢家中宴会,朱嫣的母亲万氏与朱婵的母亲潘氏便亲热凑在一道妯娌说话,但许氏却是不大插得进去的,只落寞坐在人边。
而朱嫣也和朱婵的玩的更好,与朱妙甚少说话。用朱婵的话说,她觉得朱妙吃饱了撑的,总觉得朱婵与朱嫣两个嫡房的堂姊妹想要设计欺负她。久而久之,便不爱往来了。
这回朱妙忽然来了,朱嫣心底颇有些惊奇。但她跟着路嬷嬷看了一早上的账簿田产,打算盘打的心烦意乱,正好能让脑袋休息会儿,便也不介意朱妙过去的事了。
琴儿给朱妙掌了座,她纤纤盈盈地坐下来,先令丫鬟搬入了两道小匣子,道“自打听闻二姐姐要嫁入东宫,妙儿便打心底高兴,早就备下了一点薄礼。今日匆匆打搅,也不过是想将这些礼物亲自送给二姐姐。”
朱嫣颔首,淡淡笑道“三妹妹有心了。自家姐妹,什么礼不礼的何须客气。”
朱妙闻言,掩唇笑了起来。她让丫鬟将装有薄礼的匣子打开,只见里头盛着绫罗锦缎,看得出已是她私藏的宝贝。不过朱嫣在宫中见识得多了,也对这些不太上心,神色便甚是平淡。
送完了礼,朱妙也不急着走。她慢悠悠地喝了茶,这才委婉地说了来意“对了,二姐姐,妙儿从前也听闻过这位木芙姑姑,甚是敬仰。听说木芙姑姑极难请,不知妙儿可有幸也跟着学上一二规矩”
听她这么说,朱嫣主仆心底都有些吃惊。琴儿更是暗觉匪夷所思妙小姐倒是打的好算盘,蹭上了自家姑娘的教养姑姑。也是,凭四夫人自己,又哪里请得到木芙姑姑当然是来嫣小姐这里白蹭的好。
木芙姑姑正想说这不合体统,便听朱嫣翩然道“三妹妹若是不怕吃苦,那便留下来与我作伴吧。只是木芙姑姑严苛,若后悔了,再要走,可也来不及了。”
多个人杵在跟前,她就不信木芙姑姑还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了
木芙姑姑皱了皱眉,但朱嫣已发话了,便将喉中的话吞回了腹中,而是温雅道“既如此,便要冒犯三小姐了。”
朱妙露出感激之色,忙起身行礼“谢过二姐姐。”顿一顿,她又低声道,“如今四妹妹与二姐姐都相继要出嫁,日后家中留下作伴的姑娘也少。妙儿想趁着二姐姐尚在家中,多与二姐姐作伴呢”
朱婵本要许二殿下为侧妃,二殿下要被打发出京后,便被陛下改许给平宣侯家的嫡子了。但那罗家却不改念头,大抵是还想着令二殿下东山再起,咬着牙不松婚约,要令女儿罗凝霜做二皇子妃。
朱嫣并不把朱妙的话当真,她只不过是想多个人分担木芙姑姑的精力罢了。
于是,打从这日起,朱妙便清早就到朱嫣跟前来了,与她一道吃喝坐看,学习礼仪规矩,顺道将路嬷嬷教授的看账后府管家之宜也学个一二。
朱妙倒是能吃得起苦,练站一练便是半个时辰,丝毫不叫苦,咬着牙也要撑下去。人这么瘦瘦小小,风一吹就倒,却是很有志气的模样,叫朱嫣略略有些吃惊。
又过三日,李络到访。
前几日天雪过后,便一直未有下雪了。街上虽覆着旧白,但也渐渐融化,在车轮碾踏城下变为一摊灰色雪水。太子殿下亲至,一家之主朱敬观亲自外迎,请他至书房坐下说话。
李络甚少出宫,见他忽然到了,朱敬观心中颇有忧愁,生怕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逼得李络必须亲自跟他商议,甚至不敢以书信相通。
但李络却只是在书房用了一盏茶,不见得有什么急色,最终徐徐道“孤来看看嫣儿。”
原来是来瞧未婚妻的。
朱敬观松了口气,却又暗暗觉得不合规矩。他是个古板人,总觉得女儿出嫁前就该待在闺房之中,哪有提前见到夫君的道理但太子殿下就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没有走的意思,朱敬观再有十万个不愿,也只得松口。
“太子殿下,这头请。”最终,朱敬观无可奈何,忙叫了个婆子来,领他去朱嫣的小院。
这不是李络第一回来朱家了,他记得朱嫣的闺房所在何处。循着小径穿庭而过,他停在了一丛少见的冬海棠前,对领路的婆子道“孤在这儿候着吧。”
冬海棠不常见,雪里徐开,倒也有些意思。
他伸手拨了下枝上的薄雪,只见淡淡的白自枝稍落下来,簌簌莹莹,煞有冬日趣味。
身后有细细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朱嫣来了,便侧过了身,却见得那是一名与朱嫣差不多年岁的少女,纤腰如柳,正娉婷向他见礼。
“小女阿妙,见过太子殿下。”
“”李络淡淡地蹙起了眉。
他不说话,朱妙又蹲礼一阵,才轻然起身,婉转步向那盏冬海棠,笑说“殿下,这海棠乃是妙儿手栽。为了叫海棠于冬日开花,妙儿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闻言,李络有些诧异“是你栽的”
朱妙颔首,仪态甚是端庄“正是。”
“海棠虽好,却不爱开在冬季,”她以指抚过花瓣,声音清淡,“胭脂尽吐、芳心老尽,却无人怜惜,难免叫人寂寞。”
李络客气地点了下头,转眸望向庭中。见自己所等之人迟迟未来,心中不由起了不耐,与侍卫耳语一句。身后的侍卫见状,忙上前驱逐道“太子近前,自说自话些什么还不速速退下了”
这丫头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一会儿被嫣小姐逮着了,准没好果子吃。
但朱妙的胆气显见是很大的,她未如寻常闺中小姐一般惊慌,只是翩然笑道“这是朱府,海棠亦是我栽,缘何要我退下太子殿下总不至于若此强人所难吧。”
言语之间,竟有挑衅之意。
她这样要强,与纤约的外表截然相反,难免叫人多看一眼。若换做寻常男子,兴许就对她上了心,只想叫她低头服软。不过李络却不大吃这一套,打算自顾自走了。
恰在此时,朱嫣终于姗姗来迟。
“见过太子殿下。”朱嫣领着琴儿在小径上停下,婷婷行礼。一起身,瞧见朱妙这副架势,面色便有些不好,“三妹妹,你跑来太子殿下跟前做什么”
朱妙不慌不乱道“妙儿不过是来看看亲手栽的冬海棠,偶遇了太子殿下罢了。”
朱嫣嘴角一抽,心底嘀咕一声谁信。在屋子里有暖炉你不熏烤,天寒地冻,穿的单薄一身溜出来瑟瑟发抖,是嫌自己身子不够单薄想早点生场大病
“妙儿,你二姐姐脾气不大好,你可得想清楚了。”木芙不在,朱嫣便没了那番妥帖规矩的作态,而是把眉挑起,语气颇为凌人,“这次,我可算你是无心之失。要是再不避嫌,往你二姐夫身上靠,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朱妙有些诧异,神色楚楚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姊妹二人听李络道“嫣儿,她竟是你的妹妹”
朱嫣抬头,见李络神色有惑,便点头道“她确实是我三房的堂妹。”
李络淡淡蹙眉,道“原是朱家的千金,那便是络错认了。”
朱妙有些迷惑,小声道“难道太子殿下以为我是外客么”说着,亦有些委屈。出现在朱家的少女,那自然只能是朱家的千金。太子殿下怎会连这都不知晓
李络身后那胡子拉碴的高大侍卫忍俊不禁地说“说来冒犯了,太子殿下见朱三小姐不懂规矩,形姿孟浪,不像是闺中千金,还以为是伺候花草的婆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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