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急病过身后, 大皇子李淳因在母亲孝期言行有失,而被赶去了看陵。据说他在皇后的白事之期内, 饮酒寻欢、放浪形骸, 这才触怒了陛下。至于此事是真是假,也无人知道。
福昌公主倒是依旧留在岐阳宫中,陛下似乎为她另行安排了一桩亲事,只等孝期一过,便将她嫁出去。
齐知扬原本是想娶她的, 虽说齐知扬对她并无几许爱意,可一旦想到正是因为福昌公主的证言, 才狠狠地扳倒了皇后, 齐知扬便不忍背弃诺言了。
他是君子, 利用旁人后再弃之不顾, 并非他的作为。
但皇帝却并不给齐知扬这个机会, 自行替福昌公主相好了夫家。这夫家的门第着实有些低, 和齐知扬的家世天差地别。但对皇帝而言, 留下福昌一命, 没有将她和兄长李淳一并处置了, 那便已是极大的仁慈。
北境的洪致庭不甘失利, 竟干脆当真地起了兵。又是一番纷纷扰扰, 新年来时,洪致庭兵败自裁而死。
正月渐开, 这场争变的尘埃, 渐渐落地。
京城三月, 春日渐暖,花开正盛。
城北的朱氏大宅内,自打清早就热闹非凡。今日乃是朱家的二姑娘朱嫣出嫁至东宫的日子,阖府上下从天蒙蒙亮起便开始了忙活。
阔开五间的门面内外,俱上了红绸喜带,赤艳艳的一大片喜气洋洋。屋檐下一列排开十数盏朱纸灯笼,糊着红双喜字,灯穗招摇。
门口挤挤挨挨围着一群人,除了朱家进出的小厮之外,还有簇拥而至、讨要喜钱的百姓。朱家豪门,数出皇后,在喜钱上从不吝啬,一洒便是好大一把碎银子,白花花地落在地上,喜的抢喜钱的小邻里弯腰四处去摸索。
“二小姐吉利”
“太子妃娘娘有福气”
“再讨一把喜钱吧”
哄笑的声音此起彼伏,令门庭几若晨市。
而朱家府内,也是一片忙乱。各房的丫鬟婆子在妆点华彩的屋檐下穿梭来去,将宴客用的果品礼盘如鱼似地端上前院,用以招待今日到访的贵客。万氏领着儿媳,在宾客面前忙的团团乱转,不可开交。
朱家本是名阀,如今女儿又要出嫁至东宫;今日来的宾客,无不是高侯贵爵,朱紫富贵。但凡在路上走几步,便能撞见个贵妇公子。一眼望去,尽瞧见玉翅搔头,碧蜂乱颤了。
万氏这头刚招待完高阳侯家的夫人,转身又瞥见了许王家的世子妃抱着一岁余的女儿缓步凑了过来。想起这小世子妃是京中有名的怨女,逮着谁都能大倒她家世子爷的苦水,说世子爷不上进、好吃懒做、终日躺在炕上看杂书云云,她心中便生出一股疏远之意来。
大喜的日子,谁要听倒墨水的言辞呢
于是,万氏将儿媳姚氏拉到了身前,叮嘱道“世子妃在前头,你好好招呼人家,紧着些,莫要怠慢了。我要我要去瞧瞧嫣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姚氏一向驯服,连忙道“母亲去忙便是,这里交给我。”
万氏把麻烦事甩给了儿媳,连忙提着裙就走。至于姚氏日后会不会见了小世子妃就跑,那她可管不着。
万氏进女儿的闺房时,朱嫣已经坐在喜床上,乖乖等着合盖头了。
一袭赤色掐腰嫁衣,袖上尽绣茱萸穿牡丹纹;裙幅慢散,犹如赤色的金鱼之尾。发鬟之上戴一顶金色的小冠,镶饰以红宝玳瑁,用技极巧,乃是京中名家之作。前缀细细的金叶流苏,自面额前覆下,闪闪烁烁,将新嫁娘的面容遮掩微半。
万氏上下打量着女儿,目光里透着满意之色。这桩婚事,朱家准备的很尽心。女儿全身上下的行头,一应俱是最好。不说发间的珠钗如何价值连城,单是那一身嫁衣,便耗费了无数绣娘的心血。
万氏属意在嫁衣上绣牡丹,这是国色之花;可朱嫣却更喜欢茱萸。万氏总觉得茱萸小家子气,又不合适出嫁的寓意;但拗不过朱嫣喜欢,最终还是随了她去。
朱嫣见母亲上下打量自己,有些紧张地问道“母亲,嫣儿可有何不妥”
说着,她低下头,小心地理了理自己耳旁的散碎发丝。额前的细金流苏一阵叮当细响,散出澄金的流光来。
万氏含笑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家阿嫣今日漂亮极了。”
朱嫣闻言,面浮微红,悄然抿唇一笑。同样的话,早上祖母来时说过一番、几个堂妹来时说过一番、出了嫁的姐姐来屋内添妆时也说了一番。如今母亲不知第几轮说出这句话,还是叫她想偷偷笑。
昨夜,她与母亲在卧房中说话良久,直到近三更时才睡下。女儿将要出嫁,万氏忽的就有了说不完的话,交代不完的事情,忍不住把为妻之道翻来覆去地说,左右地讲要“如何辅佐太子”、“如何贤良淑德”,直到朱嫣听得打起了瞌睡。
明明已说了这么多的话,可今日当真要看着女儿今日出阁了,万氏的心头又涌起许多想交代的言语来。譬如到了东宫,要多多保重自身;凡事以自己为最上,其他别的都不值得气。但凡受了委屈,都可以回家里来
林林总总,到了口边,竟让万氏有些哽咽。
看着女儿盛装待嫁的模样,她的眼眶一红,渐渐泛起酸来。
“嫣儿,东宫与家中终归是不同的。你嫁了进去,万事小心。”万氏在她身旁坐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但太子殿下仁善,待你也真心实意。还盼你们二人,少年夫妻情谊久,日后太太平平的。母亲也就这点心愿了。”
说罢了,竟垂头靠在朱嫣肩上,无声地淌起泪来。一旁伺候的婆子见状,竟也如自己嫁女儿似的,跟着主子呜呜一道哭了起来。
“母亲您别哭啊。”朱嫣连忙去哄万氏,“女儿又不是远嫁京外,再不回来了。同在京城,女儿随时随地都能回家里来探望父母,在膝前尽孝。”
万氏抽噎了一口气,心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这般容易家中又不是没出过皇后,几时才能入宫见一次皇后,她莫非还能不清楚吗
可万氏也不会将这话说出口。母女二人抱头说了会儿话,琴儿与马嬷嬷便捧着喜帕进来了,笑盈盈道“吉时到了,东宫的花轿在门口了太子殿下亲自骑马来迎,如今外头堵得水泄不通呢。”
外头隐隐有锣鼓喧天之声,咚咚震的好似连地都在摇。这样热闹,不由让人怀疑是否朱家的门面都要被掀开了。
万氏抹了抹泪珠子,道“好了,赶紧合盖头吧”
几个嬷嬷连忙上来查看朱嫣的妆容嫁衣。仔细检查一番后,大红的盖头便罩了上来,将她的视野隐去了。
出房门的时候,朱嫣是由兄长背着出去的。朱宏育人虽清瘦,一副文弱身板,但要他背背自己娇小的妹妹,那倒是轻而易举的。
“嫣儿,你虽嫁的是太子,可他也不能平白欺负了你去。”朱宏育一边将妹妹背往热闹如市的前门,一边低声对妹妹道,“倘若受了委屈,便回娘家来;父亲想尽法子也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朱宏育的几个同僚正在一旁起哄,笑闹声并鞭炮声吵得人耳朵直震,连朱宏育的嗓音也淹没了。兄妹二人到了门槛前,拥挤的人潮便更是哗然作响。道贺与讨要喜钱的响声,不绝于耳。
兄长将她放下了,鞋履落地,便有一只手掌伸过来,悄然牵起了朱嫣的手心。这手五指修长,甚是眼熟,纳在大红喜袍的广袖下,是李络的。
朱嫣的心咚咚地跳的快了起来。
不知今日的李络,是如何的一副模样是否春风得意,风景正盛
花轿前斜,轿帘打起。太子亲自牵着新嫁娘,向着花轿中引去。人群之中,朱嫣听到李络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娘子,小心。”
他惯常喊她昵称,几时喊过这种不知羞耻的称呼
盖头下的朱嫣登时红炸了脸,结结巴巴地想说话,还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她可是太子妃啊李络怎么能用这种这种,平头百姓家惯用的称呼来喊她怎么也得是个恭恭敬敬的“太子妃”什么的正如皇帝称姑母为“皇后”似的
不过,“娘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一边恼着,一边笑。在坐进花轿之前,她伸手探入李络的袖下,偷偷地拧了一把他的手腕,小声道“李络,你这是强娶民女,你知不知道我要是不乐意,可以不上这花轿。”
说罢了,很是洋洋得意的样子。
李络的身姿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
“嫣儿不乐意上花轿”不过,李络显然是有对策的。他也早习惯了朱嫣的嘴硬了。
他卷了袖口,扣住朱嫣手腕,强硬地朝着花轿中一扣。朱嫣没站稳,直接一屁股跌进了花轿里。好在周遭都是太子迎亲的人,并无人注意到这插曲。
她气的差点掀开盖头和他算账,李络笑了起来“晚了。今日,嫣儿是不嫁也得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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