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未是低着头进紫宸殿的,并未看上首的桓烨帝。
郑行说完那句话后,她刚好走到殿中。
“参见陛下,陛下大安。”她口中说着,正打算躬身行大礼,却突然被扶住,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才那名殿中丞。
“娘娘,陛下方才说您不必见礼。”那殿中丞脸上带着笑,接着将她引到御案下方的一处座椅,“方才您跪了这么些时候,先坐下罢。”
说完便退到了一边。
顾素未看着眼前的椅子有些发懵。
她虽从未来过紫宸殿,但也知道,来这儿的无论是朝臣还是宫妃,没有谁能坐着回话。她不过一个贵嫔,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
贤妃说过,除了她身为三公之一的祖父,就连她父亲尚书令入阁紫宸殿时都要站着。
因此她一时摸不清陛下此举的目的,便也没敢轻易坐下。
“你且坐下。”
这时,上首传来了低沉、如玉石撞击般好听的声音,听起来同那一夜没有任何分别。
显然这是陛下见她不愿坐下,因而亲自发了话。
这样情况下,顾素未再不坐便是抗旨了。
“谢陛下赐座。”低着头说完这话后,她便缓缓坐了下来,但并未放松,只是略略坐了椅子的一点儿地方。
“朕方才听说……”陛下的声音轻缓且柔和,“你一来便在殿外跪着,何故?”
顾素未一听便站起身想要回话,却又听到对方道:“有话坐着说,不必起来。”
她身形一顿,只好坐了回去。
“陛下,贤妃娘娘毕竟执掌六宫,如此在殿外跪着,若传了出去并不合适。臣妾恳请陛下赦免贤妃娘娘,臣妾愿代为受过!”
她说完后却没有马上听到上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道不辩喜怒的声音:“你求见就是为了这个?”
“是。”顾素未回答地毫不犹豫。
看着下方安静的顾素未,楚子阑的心情霎时间沉了下去。
“贤妃不是朕罚的。”他开口道,“况,你知道她为何会跪在殿外吗?”
他说完,还未等顾素未回话,便又道:“朕先前下旨,让你在冬至那日与她一同接见外命妇,可她却再三劝朕收回旨意,为此不惜以在殿外长跪为要挟,如此,你还愿为她受过?”
“臣妾知道。”顾素未的声音平静。
“你知道?”
顾素未:“是,不仅知道,且是臣妾自己不愿同贤妃娘娘一起接见外命妇,娘娘不过是为了臣妾才来求陛下您收回旨意的。”
她说着站起身,在楚子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猛地跪在地上,因用了十分力气,在双膝与地面相触的那瞬间,还算安静的殿内跪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楚子阑见状眉心狠狠一搐。
“陛下!”顾素未的声音提高了些,“臣妾自知无才无德,且品级不高,实难胜任陛下给予的重任,若是接见外命妇,恐闹出不必要的麻烦与笑话。贤妃娘娘执掌六宫多年,在此事上有十足经验,故,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语毕稽首。
楚子阑见她如此,脸色愈发难看,放在御案下的手也愈握愈紧。
站在一旁的郑行明显感受到了陛下情绪的变化,只当这顾贵嫔过于顽固惹恼了陛下,心中不禁为她叹息一声。接见外命妇这样的殊荣,不是一般宫妃能得到的,这意味着什么,聪明一点的都能想到。可如今顾贵嫔为了贤妃竟公然违抗陛下的旨意,只怕这福分还未开始,便已然到了头了。
这样想着,他又看向陛下,想着对方会怎样处置顾贵嫔,却不想,陛下深深看了下方的顾贵嫔一眼,接着霍然起身。
楚子阑走到了顾素未跟前,看着稽首的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未忍住。
“你起来!”他说着,亲自俯下.身,强劲有力的双手插.入顾素未的腋下,然后在她未来得及反应前,双手猛地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陛下?”顾素未站稳后有些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楚子阑却并未理会她的惊讶。
“日后不要乱跪,如此用力,腿不要了?”
顾素未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她眼眸轻瞪、红唇微张的惊愕模样,楚子阑原本有些烦闷躁动的心竟出乎意料地沉静了下来,他收回先前放在顾素未腋下的手。
与此同时,顾素未感觉腰间一酥,似乎有什么在自己腰间拂过,然而当她看向面前的陛下时,对方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一时间,她不禁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你当真不愿接见外命妇?”陛下问她。
顾素未:“陛下,臣妾不在其位。”
意思就是这事情本不该她来做。
楚子阑听后,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轻叹口气。
“罢了。”他妥协道,“既如此,朕便如你所愿,冬至那日不必接见外命妇了。”
“谢陛下。”顾素未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正要行礼谢恩,却忽然想到方才的事情,便顿住了行礼的举动。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了陛下眼中因她这样动作而蕴起的满意神色。
见状,顾素未心中浮上了奇怪的感觉。显然她并不习惯这样的陛下,可她同陛下接触的机会算上前世,这也只是第二次,所以她并不清楚平日的陛下是何样子。
“既然你不想,朕不勉强你。”楚子阑说着,将郑行唤上前来,“一会儿去内侍省传旨,今岁冬至外命妇不必入宫参贺了。”
这便是直接取消的意思了。
尽管顾素未听后觉得不妥,但毕竟此事已经与她无关,且取消外命妇朝参,并不似取消殿选那般会对贤妃造成何种不好影响,因而她便也不再开口。
历来冬至,外命妇朝贺才是最累人的,冬至夜宴贤妃有多年经验,横竖都只是宫内的嫔妃们的聚会罢了,只需多注意些便不会出什么问题。陛下只有元正夜宴才会年年出席,冬至向来都是看当日前朝夜宴的进度以及当日陛下的心情,故而并不需要似元正夜宴那般处处精细。
这样贤妃便可以轻松些了。
思及此,顾素未微微勾唇,正打算开口告退,却听得面前的陛下道:“腿可有事?”
顾素未先是没明白对方问的什么,当顺着对方的眼神向下看时,才意识到他是问自己先前那一跪可有伤到膝盖,便忙说并无大碍。
可陛下盯着她的双膝处瞧了许久,最终道:“一会儿回了踏灵殿别瞎跑,朕叫一位尚药奉御去给你看看。”
尚药局置尚药奉御二人,奉御只负责替陛下诊治、调和用药,连皇后都没有调用的权力,顾素未只是一个贵嫔,因而她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却,可还未待开口,陛下便语气一沉道:“若再推辞,那朕先前说的便不作数了。”
顾素未这才不再作声。
楚子阑见状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接着道:“去吧,早些回宫,贤妃也叫她不必跪了。”
说完站在原地不动,双眼看着她。
顾素未先是应诺一声,说了告退后便等着对方回上首,结果发现陛下并没有要动的意思,便也没有动作。
“回去吧。”楚子阑道,“朕看着你走。”
与此同时,一旁的郑行走到了顾素未身旁躬身道:“贵嫔娘娘,您请。”
顾素未没辙,行了揖礼后,便慢慢退出了紫宸殿。
而楚子阑真的就一直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殿门口时,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郑行。”他唤了一声。
郑行躬身:“陛下。”
“接见外命妇一事,你安排个人去内侍省传旨便好。”楚子阑道,“尚药局那边你亲自去。朕记得侍御医中有一名女子,你叫尚药奉御带了那女侍御医一同去踏灵殿,替顾贵嫔诊治后来紫宸殿回话。”
“臣遵旨。”
郑行退出殿内后,楚子阑才转身回到了御案后。
他一只手拿起案几上的奏折,眼神却并未看着奏折上的内容,而是落在了方才拂过顾素未腰间的那只手上。
终于……再次触碰到你了。
他的眼中绽放出不可名状的灼热光芒。
顾素未出了紫宸殿便疾步往石阶下走去。
贤妃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上的瞬间,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素未。”当对方走到她身边时,她赶紧开口问道,“怎样了,陛下是否降罪于你?”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顾素未心中一暖。
“没有。”她摇摇头,“陛下并未发怒,不仅如此,他还下旨取消了冬至外命妇的朝参。”
说着,她俯下.身子:“娘娘,你先起来罢。”
贤妃听了顾素未的话整个人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对方扶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
“陛下……取消了朝参?”
“嗯。”顾素未略一点头,接着将殿内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末了道:“娘娘,我总觉得陛下有些不同。”
她前世只见过陛下一次,因而并不清楚陛下平日里同嫔妃相处是怎样的,但她说的那些贤妃听后却心中大震。
何止是不同?
她入宫十年,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表现。
过去的这些年,陛下从未在意过素未,每回素未晋升都是她拟了位份后告知陛下,陛下直接盖了印便不管了的,眼下怎的突然待素未这般好?
贤妃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素未。”她眉间微蹙,对着顾素未道,“想来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要多注意些。”
不论如何,多个心眼总不会是坏处。
顾素未听得贤妃这样说,心中也觉得方才殿内的事情不一般,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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