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降位

    方才陛下叫人去尚宫局时,顾素未便知道,对方心中说不定早已有了决断。

    楚子阑听了她的话,眼中带上了柔色。

    “你懂朕。”

    顾素未见状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此时,先前被派去尚宫局的殿中丞和宋司簿一起回了殿中。

    宋司簿比秦宫正年岁小些,瞧着不过三十出头,她穿着同样的杂色公服,乌发梳得整齐。

    “宋司簿。”待对方行礼后,楚子阑道,“宫人名簿可带了?”

    “回陛下,奴婢照您吩咐带来了。”

    楚子阑“嗯”了一声,便道:“这是潇湘殿曲御女身边的宫人,名唤绿茵,你将她的情况说与朕听。”

    “诺。”宋司簿应了声,便从宽袖中拿出宫人名簿,略略一翻,便翻到了写有绿茵名姓那一页。

    只见上面清楚写着:

    宫人姓岳氏,德安泰平人也。往因充选入宫,以武定六年十二月廿三仕为潇湘殿……

    绿茵本姓岳,似她这等到宫妃跟前伺候的宫人,都需改名,因而她的本名便也没记载在名簿上。名簿后面便是绿茵家中人丁的基本记录。

    她父母皆为良人,但只育有两女,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她幼妹。

    “陛下。”宋司簿念名簿上的内容后,又道,“绿茵幼妹此次采选也入了宫,眼下刚过六尚局教考,供职于尚服局。”

    楚子阑点头,然后对依旧跪着的绿茵道:“绿茵,你是否知晓自己幼妹已入宫?”

    “回陛下,奴婢,奴婢……”

    绿茵犹豫许久,却始终不敢说,只因她不知陛下问这话的目的。

    陛下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想必是知晓的。”

    绿茵依旧不敢回话,面色却变了。正当她以为自己幼妹也要受牵连时,却听上首陛下道:“朕方才说,叫你想清楚再开口,眼下朕再给你次机会。”

    他说眼神在左下方的赵婕妤脸上略过,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你幼妹既能通过六尚局教考,可见也是聪慧通透之人,若是因你而受牵连,岂不可惜?再者说……”他的语气一顿,“你与你幼妹原是良家子,想必并不清楚这没入贱籍的人过得都是何种生活。”

    陛下的声音听起来寡淡,甚至带了些漫不经心,可绿茵却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她叫了一声,接着双手相叠抵在额前稽首道,“陛下恕罪。”

    她光说着恕罪,却不说其他,显然仍旧心有犹豫。

    楚子阑见状,便带了两分不耐:“朕不是一定要听你所言。偌大一个宫正司,真要倾力彻查,不出两日便能得到结果,到了那时,你就是想通了也晚了。……况,如今朕在,你有什么都是直接告知朕,朕可以现在便下一道旨,此事由你起,止于你。与你幼妹、父母一概无关,无论结果如何,他们皆不受连坐。他们的安全你也可放心,若是今夜过后,你幼妹或父母有任何损伤,朕定会查出幕后之人,严厉处置,绝不姑息!”

    闻言,稽首的绿茵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敢置信和希冀。

    她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说,想到自己幼妹和宫外的父母,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听陛下又道。

    “朕下旨的前提,是你说实话,若是你仍旧胡言乱语,日后宫正司查出的结果与你说得不同,那时便依律处理了。”

    绿茵眼色不停变换,十指紧紧揪着自己衣裙,片刻后,才终于下了决心般开口。

    “陛下,奴婢罪该万死,此事实则是……”

    “你这丫头,口中竟没一句真话!”绿茵的话未说完,便为原本十分泰然的赵婕妤打断,她看着绿茵厉声道,“方才你说指使你的是曲御女,怎的这会子又要翻供?你可看清楚了,这儿是陛下跟前,你想好了再开口!”

    原本因着陛下亲自过问此事,所以旁人都不敢随意开口,除去方才出言嘲笑曲御女的那个小宫嫔,再无人突然插话。

    因而眼下赵婕妤的话便显得十分突兀,旁人尚且没回过神,她正对面的贤妃倒先笑了:“这绿茵有何话,她自会说,赵婕妤怎的急了?”

    赵婕妤手间一顿,面上却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贤妃娘娘言重了,臣妾不过看不惯这小丫头说话颠三倒四,反复无常罢了。”

    贤妃却不再说话,只是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眼见绿茵的话被突然打断,陛下却并未因此动怒,他拿起面前薄胎瓷绘天青山水盖碗,轻啜了口杯内的顾渚紫笋,才看着绿茵,续道:“你继续说。”

    “诺。”绿茵低低应了声,慢慢将事情真相道来。

    前些日子赵婕妤的大宫女延露找到她,叫她去正殿一趟,她去后才知道,原来赵婕妤想要用自己的八宝香囊构陷顾贵嫔,叫她去做。不止如此,为了防止后来事情败露祸及自身,赵婕妤要求她到时若是被查,便咬死此事是曲御女指使的。

    绿茵是曲御女的大宫女,自然不愿答应,可赵婕妤却叫人从尚宫局查到了她家中情况,并以此相挟。若是她不答应,那她刚入宫的幼妹,和宫外的家人都性命难保。

    为了家人,绿茵不得不妥协。

    赵婕妤原本以为陛下对顾贵嫔不过一时兴起,因而碰上这样的事,许都不会查便将顾贵嫔发落了。

    可她到底入宫三年,做事总会留余地。

    这也是为何宫正司不费多少气力便查到了绿茵身上的原因。

    赵婕妤手中握着绿茵家人的命,即便陛下不信,将此事交由宫正司彻查,绿茵为保家人,也一样会咬死是曲御女指使。

    届时陛下处置了绿茵后,一切便尘埃落定,即便曲御女再如何辩解,没有证据,也只是废位的结局。

    赵婕妤将一切计划得滴水不漏,若是之前,说不得便真的照她所想过去了。

    只是她未料到,陛下竟会叫了宋司簿来,且当着满殿的人面前,许了绿茵一句旨意。

    赵婕妤手段虽了得,家世也颇为出众,可到底比不上天子之尊。

    陛下既摆明了说要保下绿茵家人性命,若是之后她家人有什么岔子,那陛下定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正因此,绿茵才当场反口。

    “陛下。”说完这一切的绿茵再次稽首,“奴婢自知大罪死不足惜,甘愿领罚,只是请您……”

    她没再说下去。

    楚子阑略略看了她一眼,便侧过头对郑行吩咐:“命诸卫府派人去泰平将她家人接入京,叫京兆尹负责安置。至于她幼妹……调至殿中省尚衣局,你差人去办便是。张主辇贪图小利,杖四十,发配出踏灵殿。”吩咐完后,他才看向绿茵,“至于你……构陷宫嫔且欺君,虽情有可原,但不可轻饶,便杖六十,没入贱籍,发配奚官局。”

    郑行听后,躬身应诺。

    绿茵原本紧攥的手渐渐松开,缓缓道:“奴婢……谢陛下隆恩!”

    很快,便有内侍上来将绿茵同张主辇一同带去宫正司用刑。

    而陛下左下方的赵婕妤听了他一系列安排,面色终于绷不住了。

    “陛下!”她不禁喊道,“此事并非臣妾所为,您切勿听信谗言!”

    先前绿茵指证曲御女时,陛下却始终不相信绿茵所言,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绿茵重新说。

    可如今换了她,陛下却毫不犹豫地将绿茵发落了,这摆明是认为对方先前说的都是假话。

    楚子阑见她说话,视线便挪到她身上。

    赵婕妤今夜穿得通身秋香色,她原本便肌肤赛雪,这一身衣裙不仅没有让她失了颜色,反倒愈发衬地她娇美动人。尤其是当发现陛下看了自己,她眼眸流转,似有千言万语隐在期间,瞧着更是风情万千。

    赵婕妤之所以入宫三年便一路晋升,她这张脸出了不少力,尤其是那双眼眸,不说话静静看着你时,便如同一汪春.水,真真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她以为陛下再生气,心中也是有她的,故而想给自己挽回局面。

    可未料到,陛下眼神落在她身上,眼中却无丝毫波动。不仅如此,恍惚间,赵婕妤似乎还看见了对方眼底深处的一丝狠厉,仿佛她是十恶不赦地犯人一般。

    入宫三年,赵婕妤从未见过陛下这副模样,因此心中一慌,可还未待她再说什么,陛下却已开口。

    “婕妤既如此说,朕也不会冤了无辜之人。此事便交由宫正司继续调查,只是在查出结果前……你同曲御女不论谁是主谋,总归都是参与者。”他轻捻指间,续道,“赵婕妤降位采女,迁出潇湘殿正殿,宫正司调查结果出来前无旨不得外出。”

    “陛下!”原以为不过是禁足的赵婕妤瞬间便瘫倒在地,“臣妾冤枉!”

    楚子阑却并未理会她,直接摆手:“将赵采女带出去。”

    语毕,便有人上前来将赵采女半拖半拽地带出了清晖阁。

    一路上,赵采女都在哭喊冤枉,直到离了殿后许久,她的声音才渐渐隐没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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