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诸事

    听了郑行的话后, 顾素未十指一紧, 面上还是带着笑道“多谢大人告知, 那陛下何时会来”

    郑行略一思索“这时辰臣也说不准,应当就是晚膳时分, 届时臣会叫人提前来知会娘娘的。”

    “如此, 那便谢过大人了。”顾素未说着看了他身旁的香几一眼, “这茶只怕已经凉了,大人寒冬来一趟连杯茶都没叫喝上,真个对不住。这样吧,过会子大人走时本宫叫知秋将那肉桂给你备好, 你带些走。”

    郑行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忙道“娘娘客气了,臣怎受得起娘娘赐茶”

    “大人不必推辞。”顾素未笑道,“听闻大人素来爱茶, 这倒同本宫一样。只是本宫不过喝着好玩,不若大人那般精通。”

    “娘娘过誉了,臣也只是无事时喝上一点罢了,谈不上精通。”

    顾素未笑了笑, 并未说话。

    阖宫都知晓,殿中监郑大人,无甚多余的爱好, 唯独好品茗。但他为人素来谨慎, 有旁的小宫嫔, 因想请他帮着在陛下跟前提上几句,便搜罗了些上好的茗茶作为心意,但郑行却从不收,只是自己想法子去寻。

    几次三番下来,嫔妃们便也知晓,御前的郑大人不是轻易接近的人,便也无人再去碰这个软钉子了。

    若是先前,顾素未忽然说要将新得的名茶赐予郑行,他定以为对方也同往常那些宫嫔一样,不过想叫他帮着做事。可如今眼见着她就快晋封,且陛下下旨让迁宫明义殿,还有旁的那些旨意,显然对方日后是有大造化的,又怎有必要来拉拢他

    郑行以前不收那些宫嫔送来的茶,不过因为他不想做那些人在陛下跟前的眼睛,他伺候陛下多年,所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人罢了。

    此时,方才听了顾素未的话而悄声出去的知秋走了回来。

    顾素未便道“郑大人,这是前几日本宫新得的武夷肉桂,茶是好极好的茶。大人回去若是得空,只需略略一烤,便满室香茶香。”她说着开了句玩笑,“若非本宫喝不惯这类乌龙,这样的好茶,本宫还舍不得给你呢。”

    一句话说的殿内众人都笑了。

    郑行倒不像以往那般推拒,而是赶紧躬身“臣多谢娘娘赐茶”

    语毕接过知秋手中的锡制描寒梅茶叶罐。

    那茶叶罐不大,不过一掌见宽,郑行将其收入袖中,便对顾素未又是一揖,说自己已过来多时,此刻需回紫宸殿回话了。

    顾素未听后道“原是本宫忘了时辰,竟未想起陛下还在等着大人,大人快些回吧。”

    郑行应了声,又特意提醒了遍说陛下夜里会过来。

    顾素未唇边笑容微微一滞,也不接话,而是说了句“大人慢走”,接着便叫知秋将郑行送出殿。

    待知秋将人送走后回了寝殿时,便见到顾素未右手靠在身边的炕几上,撑着脸颊微微出神。

    “娘娘。”她走上前福身,“郑大人已经送出殿了。”

    她这话说完后好一会儿,顾素未才转过脸看着她。

    “陛下晚些会来,你去吩咐小厨房,叫他们看着准备,太过清淡的就别做了。”

    先前她说自己没胃口,特意叫小厨房晚膳不要做太油腻的。

    “诺。”知秋应道,接着又问,“可要备些陛下喜欢的菜式”

    顾素未想了想应该如此,虽然陛下从前并未来过踏灵殿,但她也听说,旁的宫嫔每每迎驾都会做些符合陛下口味的菜肴。毕竟吃得舒心了,心情自然也会好上几分。

    “那便叫他们做”顾素未说着一顿,因为她发现,自己竟连陛下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了。

    罢了,她轻叹口气。

    “你派个人去殿中省尚食局,问一问陛下近来爱用什么,叫小厨房照着做便是。”

    知秋闻言福身应诺,接着又退了出去。

    及至殿内再次只剩顾素未一人时,她唇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才彻底压了下来。

    这边郑行出了踏灵殿,踩着即将融化殆尽的雪,步履匆匆地回了紫宸殿。

    因着他出来前陛下特意交代,叫他离开踏灵殿便去回话,故而他尚未来得及回殿中省,顾素未赐予他的肉桂也只能暂时收在袖中。

    待进了紫宸殿后,他便躬身将方才在踏灵殿中的情况一一复述说与陛下。

    楚子阑坐在御案后,身着玄色暗纹常服。桌面上放着分类整齐的奏折,旁边是白玉质底螭兽印鼻的皇帝行宝,最边上是盘龙云纹镂空镀金香炉,里面的都梁香顺着炉盖的雕刻缓缓冒出,清雅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御案四周。

    他手握朱笔,边阅览奏折,边听着下方郑行的话。

    好一会儿,待郑行将一切都说完后,楚子阑才放下手中批完的折子,抬头问道“得知朕要去踏灵殿时,顾贵嫔何种表情”

    郑行闻言一怔“这贵嫔她只是寻常神情罢了。”

    楚子阑幽深的双目望着他。

    “当真”

    郑行犹疑半刻,方才道“回陛下,贵嫔她,她瞧着似乎有些不愿。”

    郑行毕竟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即便顾素未当时只是手上一顿,面上并不显,但郑行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对方眼底的那抹不情愿。只是他身为内侍,当没看见不点破才是正确的方式。

    原本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陛下,毕竟若是得知宫嫔并不希望自己到来,陛下心中定然会不快。

    可郑行未料到,他虽未说,但陛下却主动问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照实回答。

    说完之后,他心中便忐忑起来,却又因正躬着身子,看不见陛下眼下的神情。

    好半晌,寂静的殿内才响起陛下的声音“起身罢。”

    “谢陛下。”郑行说着,直起身子,顺道理了理因方才动作而有些皱起的宽袖。

    楚子阑原本已经再次拿起了一本折子,余光却瞥见了对方袖中一抹银色。

    “那是何物”

    郑行先是不解,随即顺着对方眼神落处,才发现,原来自己袖中的茶叶罐因着刚才的动作有些露了出来,于是忙将其拿出。

    “回陛下,这是方才臣离开踏灵殿,贵嫔娘娘所赐。”

    郑行手中的罐子并不大,罐身宽而罐口窄,锡制的罐身上描着朵朵含苞待放的寒梅,制作很是精良。

    “茶叶”楚子阑眸色变深,“贵嫔给你的”

    用来装茶叶的罐子向来特征鲜明,因而楚子阑一眼便看了出来。他也不等郑行回话,便又道“好端端的,她给你这个做什么”

    他声音虽还是如同先前一般,但细细听,却似乎能听出里面带着一丝烦躁。

    郑行举着那茶叶罐,忙道“贵嫔说自己不爱喝这茶,这才赐给了臣。”

    “是什么茶”

    “回陛下,贵嫔说的是武夷肉桂。”

    楚子阑看着下方郑行手中那个小小的茶叶罐,唇角几乎抿成直线,握着折子的手也用了几分力。半晌后,他才开口“既是贵嫔赏你的,你便好好收着,别辜负了她的好意。”

    语毕,也不再看对方一眼,低下头继续批阅手中的折子。

    “诺。”郑行应了声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紫宸殿,待出了殿门,才疾步往殿中省走去,心中想着一定要将这肉桂好生收藏。

    宫内毕竟是人多嘴杂的地方,顾素未迁宫以及阖宫觐见一事虽暂时未晓谕六宫,但只要有心,便没什么是打听不到的。更何况陛下下旨时并未说严禁传出,因而宫嫔们几乎都知晓了顾贵嫔不仅即将迁宫,且还得到了历代宠妃都没有的殊荣阖宫觐见。

    这可比先前陛下让她同贤妃一同接见外命妇要令人更坐不住。

    要知道,受阖宫觐见那可是只有皇后才有的资格,历来宫嫔无论如何受宠,都从未有人得到过。

    顾素未骤然晋封,暗中不忿的人不少。况,陛下还一再为她打破惯例。先是封号,再是迁宫,眼下又下旨叫她受阖宫觐见,诸事连在一块,便总有眼热的人看不过了。

    泰安殿。

    莫婉华坐在垫了织金妆花缎软垫的榻上,身后是供她靠坐的凭几,软塌中间是梧桐木雕祥云桃花心炕几,上面放着一对白瓷绘鹊上眉梢案上瓶,瓶中插着几枝白瓣黄蕊的独占春。独占春垂下的地方,整好是紫檀木卧香炉,缕缕青烟顺着窗格状的雕花中袅袅升出。炕几边上放了两个斗彩描乌兰圆碟,上面是精致小巧的水晶角儿并紫苏糕。

    莫婉华腰靠在身后的凭几上,一只手握着小铜炉,一只手搭在炕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卧香炉中散出的青烟。

    因着是在自己寝殿中,她穿着便有些随意。一头乌黑青丝松松挽成半月髻,上带一只鎏金刻月季梳子背,峨眉淡扫,朱唇轻点。上着杏黄色绣白梅掐牙滚边腰襦,身上因盖着剪绒毛毯,因而看不清穿得什么,只是从塌边依稀垂下一抹樱粉色暗纹裙裳。

    摆弄着青烟好一会儿,她似乎觉着没意思了,才缓缓收回手,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林娘子。”她开口,声音不似先前的赵采女那般娇媚,亦不像曲娇带着三分娇憨,而是独有的软语温然,“半个时辰前你说有事求见,本宫见了你,你却又一句话不说”她说着笑了一声,“别是拿本宫开玩笑吧”

    她唇边虽带着笑,但眼中却没丝毫笑意,显然不耐至极。

    与莫婉华不同,林嫔是特意梳妆了才来的泰安殿。

    她今日梳了个堆仙髻,簪着镶翠玉累丝步摇,白皙细嫩的脖颈带着描银雕画眉嵌碧玺短璎珞,身穿葱青色绒领绣蝴蝶兰缠枝垂胡袖上襦并青碧色无纹样晕色裙。眉画涵烟状,唇染双唐媚,一身青蓝,饶是这样的冬日,瞧上去也带了三分春色。

    她见莫婉华似是生了些怒意,便道“娘娘莫恼,且听妾说完不迟。”

    莫婉华指尖轻点在炕几上。

    “有什么话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的。”

    “妾听说,陛下给顾贵嫔定的封号是个元字,且还下旨,待门下省去宣了晋封制书后,便叫迁宫明义殿”

    “这些本宫都知道。”莫婉华的声音愈发不耐起来,“不止如此,陛下还说,待她迁宫一切收拾停当后便叫阖宫嫔妃去明义殿觐见。林嫔”她一双美目望着对方,“本宫今日精神不济,若是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便早些回自己宫中罢,本宫要午睡了。”

    说着便收回放在炕几上的手,作势要起身。

    “娘娘。”林嫔出言拦住她,“您莫急,妾话未说完。”

    莫婉华便又靠回了凭几上“方才便叫你快些说了。”

    林嫔便道“这顾贵嫔素来不得陛下喜爱,入宫六年了也只去过浴堂殿一次,从前见了娘娘您可都是要见礼问安的。现如今几是一夜间,她成了贵妃,位列四夫人之首,而您却要在她之下,日后见了变成向她行礼,这您甘心么”

    莫婉华乜了她一眼“本宫说呢,这天寒地冻的,你没事巴巴地从贞信殿到本宫这泰安殿来,还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原是为了挑唆本宫。怎么,你自己不服气顾贵嫔,倒想借本宫的手将她除掉”她冷哼一声,“想得倒好”

    林嫔被戳破了心思却也不见半分窘态,反而沉着性子,缓声道“妾是不忿那顾贵嫔,先前这么些年都不得陛下喜爱,眼下也不知使得什么法子,令陛下一夕之间竟如此沉迷。不说妾了,如今这后宫中,不喜她的人又岂非只有妾一人她那样的家世,凭甚就将娘娘也越了过去”

    “本宫可未曾这样想过。”莫婉华青葱般的指尖轻抚着独占春的花蕊,仿佛对这花起了无限兴趣,“横竖是陛下亲自下旨封的贵妃,她家世如何,越不越过本宫也不是本宫能决定的。况,你又有什么好不忿别忘了,你我头上还有个位列九嫔的宁淑媛,她都没说什么,我们作甚当这个出头鸟”

    林嫔叹口气“娘娘您又不是不知,宁淑媛醉心诗书,每日待在自己的清舒殿中,不是临帖便是看书,对恩宠位份从不在意。别说是顾贵嫔封贵妃了,便是那顾贵嫔明日便封了后,她也能照着规矩制度,给顾贵嫔磕头行礼后便又把自己关在清舒殿中,不问世事。”

    莫婉华似是也想到了宁淑媛那个遗世独立的性子,唇边勾起一抹笑“她啊,跟个呆子似的,一天天地,恨不得钻进书中。不过”她顿了顿,片刻后又道,“你方才说,顾贵嫔封后这样的无稽之谈还是少说些。”

    陛下登基近十年,膝下尚无儿女,朝中亲王大臣以此多次上书,提请陛下早日纳后,毕竟后位空悬,君王又无子嗣,于百姓国祚无益。可陛下每每听到这样的上奏都是听过便罢了,从不放在心上。

    贤妃执掌六宫多年,宫嫔心中怎么想尚且不说,但朝中立她为后的呼声却从未断过,可即便如此,陛下也只是将她搁在四夫人之末的位置上,便再也没有晋位或是顺应前朝封后的意思。

    当今圣上对后宫确是不甚上心,先帝在世时,宫中美人繁多,即便不算那些散号承衣,有品轶的便有两百余人,陛下即位后,特意着人将西内太极宫中的各处宫殿修缮了一番,之后便将先帝的嫔妃们全都挪到了西内。

    如今已然快到武定十年,陛下后宫中算上承衣这等散号,也不过二十余人不到三十人,且高位嫔妃,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位。今岁的采选,陛下更是一人未选,这后宫中许多殿宇都还空着。

    后宫的女子虽有野心,但到底也不是自不量力之人,那个陛下身边尊贵无匹的位置,虽也肖想过,可从未有人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去坐那个位置的。

    于是众人都觉得,照陛下这样的心思,后位少不得还得再空悬几年才能稍有些眉目。

    故而当听到林嫔将顾素未与后位联系在一块时,莫婉华便下意识地觉着不可能。

    可林嫔显然不这么想,她身子微微前倾,凑近莫婉华。

    “娘娘,妾说这些并非是信口胡言,您想”她说着指间在桌上写了个字,“这个字,历来不做封号用,原因虽不明说,但谁的心中没谱呢如今陛下亲自将这字赐顾贵嫔做封号,再加上阖宫觐见,这样的巧合撞在一起,娘娘不觉得奇怪么”

    “你是说”莫婉华双眉微蹙,“陛下这是给她铺路”说完她自己便反驳,“怎可能你当后位是集市摊位上买萝卜,一抓一把么”

    林嫔“娘娘真就如此笃定您别忘了,当初陛下可是下过旨,叫顾贵嫔与贤妃一同接见外命妇的,若非顾贵嫔自己不愿,只怕冬至那日外命妇们就知道这么个人了。”

    莫婉华轻哼一声“最后不要没见着吗”

    “那是冬至,这眼见着就快元正了,待元正时,顾贵嫔早成了贵妃,那这接见外命妇一事由她来不就顺理成章了”

    “元正”莫婉华抚着独占春的手一顿,“眼下掌六宫权的是贤妃,顾贵嫔就是成了贵妃又如何,陛下难道真个让一个毫无经验的贵妃去接见外命妇”说着她似是想到什么,抬眼看着林嫔,“再者说,即便真是顾贵嫔又如何你要不乐意,就自个找陛下去说,叫他撤回旨意。要没那个胆子,就乖乖待在你的贞信殿,别在本宫这儿搬弄是非,你想除去顾贵嫔,本宫却不是你能随意使的刀子”

    语毕她将自己的大宫女唤上前“本宫乏了,不能同林娘子再聊,你替本宫送林娘子出去吧。对了”她将手中的小暖炉拿起,“这天也太冷了,方才换的这会子便又变得温温的了。你一会儿顺道将这手炉中的浮炭重新换了再拿来。”

    “诺。”大宫女福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暖炉,接着便转向另一旁的林嫔,“娘子,请。”

    “娘娘”林嫔还待说什么,却见对面的莫婉华已经起身。

    “天冷路滑,林娘子回贞信殿时多注意脚下。”头也不回地说完这句话,莫婉华便径直往里间走去。

    林嫔见状也不便再说其他,只得起身行礼后方有些不甘地离开了。

    大宫女将浮炭换好回寝殿时,莫婉华并未在里面,而是依旧坐在软塌上,显然方才只是为了逐客才说自己要休息的。

    “林嫔走了”大宫女见此便赶紧将手炉双手递至她跟前,莫婉华接过后指间轻轻婆娑着,“她走时可有说什么”

    大宫女一福身“并未,只是奴婢瞧着,她面上神情似有不甘。”

    莫婉华笑了一声“她当然不甘了。”

    论家世,林嫔的父亲是京官,顾素未的父亲不过是个正四品上的驻外司马。而顾素未先前只是正五品贞媛,若不是得了贤妃帮持,她见了林嫔还要见礼。当初顾素未晋位贵嫔时林嫔心中想必已经不快了,更别说如今陛下一句话,直接将四夫人之首的位置给了顾素未,这般惹眼的恩宠,后宫中不甘的多了去了。

    莫婉华动了动身子,似是身后的凭几靠着不自在,大宫女见状忙上前挪了挪凭几的位置,待对方调整好姿势后才从软塌上下来。

    “娘娘,您为何不等林嫔说完,奴婢觉着她的话挺在理的。”

    莫婉华闻言瞥了她一眼“本宫当然知道林嫔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本宫就是见不得她那恨不得将本宫当刀子使的模样。自己眼热顾贵嫔受宠便罢了,却又不敢独自一人动手,非要拉着旁人。横竖顾贵嫔同本宫无甚厉害的利益冲突,眼下陛下待她如此上心,本宫何必急忙忙地去招惹她再等些时日也不急。”

    “娘娘说得是。”大宫女道,“到底是奴婢目光短浅,想不到这层。”

    她这话不过是奉承之语,莫婉华心中明白,但听着还是格外顺心。

    “对了。”她又问道,“近些日子东侧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莫婉华是泰安殿主位,她下面随居的是先前下手害言笑笑的孙美人和另一位低位小仪,自孙美人那事她被陛下迁怒罚了后,就谨慎起来。

    大宫女略一思索道“回娘娘,陆小仪自先前几回被您敲打后便总待在自己屋中,极少出门了。”

    “那便好。”莫婉华伸手揉了揉额头,“先前陛下因着孙美人将本宫禁足半年,要不是贤妃念着冬至是阖宫共聚的日子,本宫只怕现在还出不得这泰安殿。这些个低位嫔妃,没一个省心的,自己不安分惹了事,倒叫本宫连着一同受过。”

    “那是孙美人自己犯蠢,连累了娘娘。”大宫女道,“娘娘放心,陆小仪没孙美人那个胆子。”

    “话是这么说,可本宫还是放心不下。”莫婉华想了想,便道,“陆小仪不是绣工好么,这样吧,你去她那同她说,本宫殿中差一架案上屏风做装饰,叫她替本宫绣了来,屏风未绣完前若无要紧事便少出殿门。”

    “诺,奴婢这就去。”

    顾素未原以为,陛下前朝事忙,即便来踏灵殿用晚膳也不会太早,谁知小厨房那边备膳正备了一半,御前便来了人说陛下一个时辰后起驾至踏灵殿。

    待御前的人离开后知秋便有些担心起来。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因着顾素未对膳食要求不高,所以踏灵殿小厨房人手并不多,而当初她晋位贵嫔时又拒绝了贤妃给她往殿内添宫人的提议,眼下一个时辰既要做出不失礼制又合陛下心意的菜肴,只怕难以办到。

    先前郑行走后顾素未便叫小厨房着手准备了,可谁也没料到,陛下竟来得如此早。

    比起知秋的心急,顾素未要冷静得多,她抱着小暖炉的指尖轻点,略一思索便道“既已经问到了陛下近日的喜好,便叫小厨房那边单做陛下用的膳食,至于旁的菜式知秋,你差个宫人去六尚局,同闵尚食说,陛下过会儿会到踏灵殿用膳,让她们看着备些菜肴,做好后即刻送过来。”

    横竖顾素未对吃的不挑,到时只要将陛下喜欢吃的那些放中间便好了。

    知秋听后一喜,忙福身退出去找人了。

    尚食局那边倒是尽心,当听到踏灵殿来的人说是做给陛下的吃食,半点不敢马虎,热菜凉菜、汤羹点心做了十几样,且照着顾素未说的,未免误了时辰,一做好便叫了掌膳带着四五个女史送到了踏灵殿来。

    于是加上小厨房做的那些,当陛下御驾来了后,便见着云杉木雕瑞兽的宴几上放了二十多样菜。

    桌上最中间的是一道荔枝肉爉肉羹,瓷白的瓮中肉糜细碎,山药乳白,汤色却格外澄澈。爉肉羹四周依次排开是骰子般大小的腰肚双脆、青虾卷撺、秘酿红丝粉、江鱼假江瑶等菜肴。最外围则是一些山楂糕、云片糕、玛瑙团、桃杏干等甜点。

    一桌精致的菜肴在同一色瓷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楚子阑将正要行礼的顾素未扶起后,走到里面一眼便望见了放在最中间的爉肉羹。

    “这是你特意叫人做的”他说着在同样云杉木所制的椅上坐了下来,还顺道把顾素未也拉着坐在自己身边。

    顾素未原想坐到他对面,被他这样一拉,不得不在挨着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回陛下,听闻陛下近日多爱用这道爉肉羹,臣妾便叫小厨房照着做了一道,只是味道应是比不得尚食局的。”

    她说这话原是自谦,也因她知晓自己小厨房的厨艺与殿中省和六尚局比自然是比不上的,谁知楚子阑听了她的话后竟笑了。

    “你可知朕为何近来独独爱食这爉肉羹吗”

    他这话问得突然,倒叫顾素未有些迷茫起来。

    “臣妾愚钝,想来应是尚食奉御厨艺精妙,陛下才格外钟爱。”

    顾素未自觉自己的回话应是没什么纰漏的,可她话音刚落,原本还带着笑意的楚子阑,唇边的弧度逐渐隐去。

    她身后的知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紧握起,面上露了点焦急之色,却又无法出声提醒,只能暗自祈求着自家娘娘不要再说出什么话触怒了陛下。

    知秋的表情顾素未自然看不见,她只见着了眼前的陛下不知怎的,笑意忽地敛去,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这样的神情让顾素未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应是有哪里引得陛下不快了,可她脑中思索了一圈,也没想明白究竟为何。

    楚子阑见了她一副不解的模样,指尖紧了紧,也不说话,而是看了一旁的郑行一眼,郑行便忙着上前拿起汤匙盛了一碗爉肉羹,放在了宴几的边上,便又躬身退到了旁边。

    看着精致瓷碗中诱人的爉肉羹片刻,楚子阑伸手端起,用小巧的匙子舀起一勺,接着在顾素未还未回过神时递至她跟前。

    顾素未看着眼前的匙子很是一怔。

    “你尝尝。”陛下虽面色不甚好,声音却还是带着三分温和。

    意识到对方是在喂自己,顾素未惊愕地连着眨了好几下眼。

    这殿内的宫人虽被遣出去了大半,可到底不是只有他们二人。再者,这样的举动,让顾素未十分别扭,因此她并不想听对方的,可她不动,陛下的手也就这样一直举着,似乎非要等到她吃为止。

    殿内的空气凝滞了小半刻,最终还是顾素未败下了阵。

    她稍稍凑上前,张口将匙子中的汤羹喝了下去。

    待她将口中的汤羹咽下后再抬头,意外地发现陛下的脸色竟比方才好了许多。

    楚子阑将手收回,接着也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羹喝了下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顾素未都来不及拦。

    顾素未一句“那是臣妾用过的”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这爉肉羹,是当初朕昏迷醒来的那日你叫人送来的。”将手中瓷碗放下后,楚子阑看着她道,“朕还以为是你亲自吩咐他们做的这道汤羹,现在想来”

    现在想来,送汤羹是她吩咐的,但究竟送什么,只怕她根本不曾上心。

    真狠心啊。

    楚子阑看着她,幽深的双目中倒印出对方秀丽清雅的面容,和不自觉散发出的疏离气息。

    无论过了多久,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这样。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却永远都触碰不到。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顾素未却明白了一件事。那时陛下昏迷,她顺着知秋的话叫小厨房做吃的送去紫宸殿,原来送去的竟是这道爉肉羹。

    难怪陛下方才面色不好了。

    当知道自己的嫔妃送汤羹不过是敷衍时,换了谁,谁都会生气吧

    顾素未知道,这样的境况,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来挽回些,可她想了一轮,却始终开不了口。

    只因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汤羹是她叫人送的,送的是什么她也确实不清楚,说多了反倒叫人觉得不过是替自己辩驳罢了。

    于是她唇角动了好几回,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见她如此,楚子阑心中自嘲。

    自己在期望什么呢早该想到了,她不会解释的,毕竟她

    罢了。

    轻捻指间,楚子阑压下心中的涩意。

    “用膳罢。”

    许是因着方才的事情,整个用膳期间,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及至两人用完后,宫人内侍进来将菜肴一一撤下后,陛下才道“你们都退下,朕同贵嫔单独待会儿。”

    郑行和知秋,还有殿内旁的宫人低声应诺后便慢慢退了出来。

    “哎唷。”待离了殿门有些距离后,郑行才苦着脸开口道,“知秋姑娘,这贵嫔娘娘怎的对陛下这般不上心连当初送去紫宸殿的是什么都不清楚,你可知晓那时陛下因着顾贵嫔的爉肉羹生了多大的怒,又发落了多少人吗”

    知秋听后愣了愣“大人,不是说御前和尚食局的人做事不尽心才罚的吗,怎么又跟我家娘娘有关了”

    郑行“唉”了一声“正是因着陛下知晓了尚食局的人将贵嫔的爉肉羹压下不报,反而送了旁人的上去,陛下才发怒的,可”他看了看紧闭着的殿门,“可谁想到贵嫔娘娘她,唉”

    知秋这下慌了“大人,陛下方才瞧着脸色不好,别是要因此恼了娘娘吧”

    郑行摇着头叹气,不再说话。

    知秋见他不再理自己,也无它法,只得满心紧张地看着殿门。

    殿外的知秋担心着顾素未,殿内的顾素未的境遇却没她想得那样糟糕。

    两人依旧同方才用膳那样坐着,只是楚子阑看着顾素未,顾素未却微低着头。

    好一会儿后,楚子阑才道“殿中省来人回话说你先前派了人去尚食局”

    “是。”顾素未轻点下头,“陛下是第一次来踏灵殿,臣妾怕小厨房做的菜肴不合陛下的口味,故而叫了人去问明陛下近来的喜好。”

    “你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楚子阑差点就这样说了,可他隐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最终忍了下来。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她能叫人打听自己的喜好,已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一定不能着急。

    轻吐出口气,楚子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冬至夜宴的事,宫正司已经查出结果了。”他道,“此事确是赵采女一人为主谋,朕已经将她降位承衣,着迁至珑萃殿了。”

    顾素未听后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珑萃殿是一处散号宫嫔聚居的宫殿,承衣说是天子宫嫔,真论起来,也只是比宫人稍好些,不必做些杂事罢了。因而承衣只能一同住在珑萃殿中,就连伺候的宫人都是和旁人共享,若是有什么事伺候的宫人来不及做,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历来受封承衣的不过是些出身低微的,又或者哪位宫人一朝得了天子宠幸。因着品轶都没有,除去冬至、元正这样的阖宫夜宴,旁的宴会她们都没有出席资格,所以极少有哪位承衣还能熬出头的。

    陛下登基近十年,也不过出了一位冉宝林罢了。

    顾素未以为,冬至那晚,陛下将赵千柔降为采女便已是给对方的惩戒了,未料到过了这些日子竟直接再降了一等,这比之曲娇被废为庶人也没差多少了。

    “怎的觉得朕罚得重了”

    “不”顾素未说一个字后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前世的赵千柔是害得她苦熬三年最终香消玉殒的罪魁祸首,顾素未不是什么胡乱发善心之人。原本她想着这一世只要自己避免和赵千柔穿同色衣裳,避开致命之劫便罢了,横竖害了自己的是上一世的人,不是这世的。可她未曾想到,今生即便自己有心躲避,赵千柔还是找上了她。

    陛下将赵千柔降为采女时,顾素未并未有什么感觉。在她看来,既想着害人,就要有承担事情败露后被惩戒的打算。只是她不明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的印象中,赵千柔在陛下跟前都很拔尖,可自殿选前陛下昏迷后,赵千柔就突然失了圣心。顾素未不止一次听知秋提到,说赵婕妤去紫宸殿求见被挡回来,送去的东西陛下也再不用。

    冬至夜宴那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一点儿不信赵千柔,当一步步诱得绿茵反口后,马上就定了赵千柔的罪,将其降位。后来虽说不会冤了好人,叫宫正司继续彻查,可这么些天过去了,查出来的结果和当天夜里无异不说,陛下还再次降赵采女为承衣,摆明了再也不想见着她。

    既宫正司查出的结果与当夜一样,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次降位

    这一点令顾素未实在不明。

    “别想了。”见她蹙眉的模样,楚子阑便知道她又在自己胡思乱想了,于是出声道,“只是降位已然是便宜了她,赵千柔害得你”他说着顿了顿,方才续道,“既出手害人,一应后果就要自己承担。朕说这个事情只是为了让你知晓罢了,不是叫你为了此事思来想去的。”

    “臣妾知道了。”顾素未轻声应道。

    看着她这副垂眸乖顺的模样,楚子阑喉头动了动,眼眸愈发幽深。

    “方才的晚膳,你吃饱了么”

    “”顾素未懵了一瞬,随即回道,“臣妾饱了。”

    楚子阑袖中的手微微张合,开口的声音带着些喑哑“既如此,那沐浴就寝罢。”

    顾素未羽睫猛地一颤,这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晚膳的事。,,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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