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四更鼓恰在此时闷闷敲响, 张离心中一震, 快步从廊下退开, 耳中盘旋着的, 依旧是方才崔恕那一声带怒的低喝。

    跟随崔恕十几年,张离深知这位主子虽然年轻, 但城府极深, 喜怒不形于色,像方才那般明显动了怒气的, 至少这十几年里,他从来不曾见过。

    那女子果然非同小可, 竟让主子如此反常,只是, 主子的怒气,恐怕不是她所能承受。

    却在此时, 张离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笑。

    夜色寂静,那笑声听起来便格外清晰,拖了袅袅的尾音,盘旋往复着,渐渐织成一张网,将人兜头盖脸地罩住, 张离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忙又向院中退出几步。

    跟着便听见一个柔腻的女子声音,像在耳边低语一般,扣着人的心弦说道:“崔恕……”

    叫的并不是他的名字, 然而张离一张脸,却瞬间热了起来。他不由得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卧房,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团上,糜芜与崔恕四目相对,两张脸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是两指,她看着他带怒的黑眸,笑意袅袅的只在唇边:“崔恕,你怎么不讲道理?你既不肯帮我,又凭什么管我要做什么?”

    口中说的轻松,心里也不是不忐忑的。这男人洞察秋毫,又心思难测,与他缠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有一些拿捏不好,只怕就是万劫不复。

    离得这样近,崔恕只略一垂目,便能看见她纤长的脖颈下,披风的系带间,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雪色,妃色薄绢掩住身子,却掩不住起伏的曲线,在身前隆起,在腰间纤细,向下又是浑圆,崔恕心头那点热意,突然起了火。

    原来再好的定力,在她无边媚色之前,依旧是千疮百孔。崔恕下意识地放松了对她的桎梏,冷声说道:“以你的手段,还不足以跟我谈条件。”

    “是么?”心底的傲气被他轻忽的态度激发出来,糜芜的笑意越发媚妍,“那你为什么放我进来?为什么跟我纠缠这么久?为什么,不准我去找别的男人?”

    心中的火越热,崔恕的脸色就越冷,他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她却伸臂攀上了他的脖颈,嫣红的唇贴在他耳边,轻轻向他耳中吹着气,低声道:“崔恕,你可真是口是心非。”

    一点媚意从下腹升起,瞬息遍布周身,崔恕像被烈火灼伤了一般,猛地将她推开,看她踉跄着退后,他却又改了主意,一把将她扯回,由着她跌进自己怀里,跟着大掌一合,牢牢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贴向自己,低喝道:“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她敢这般撩拨,无非是吃准了他不会动她,他也该让她知道,凭他的力量,轻而易举便能摧毁她。

    男人强健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冰冷的外壳底下,无声的灼热让糜芜心惊胆颤。她在玩火,她必须控住火势。糜芜不动声色,只抬了眉,懒懒反问:“那又如何?”

    男女之间的博弈,从来都是刀光剑影,谁先怯场,谁就落败,几番纠缠下来,求胜之心越来越强,今日宁可与他图穷匕见,也绝不能退!

    她在他掌中,如蒲苇嫩枝,轻易便可揉碎撕裂,彻底占有。媚意在周身翻涌,崔恕垂目看她,心神却一点点定了下来。不,即便揉碎撕裂,她也仍旧是她,狡猾不驯,她的心意,绝不会因为身体的亲近而有丝毫改变。

    他要的,不只是身体的占有,越多次交手,他便越难舍下她,他要她心甘情愿俯伏在他身下,此生此世,只为他绽放媚色。

    崔恕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推离怀中,淡淡说道:“窈娘深夜出行,犯了宵禁,如今被关在城防司。”

    糜芜心下一惊,跟着是疑惑,最后又生出一丝欣喜。

    惊的是窈娘居然被关在牢中,疑惑的是京城中的宵禁名存实亡,各处街巷都是通夜门禁大开,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抓了窈娘?

    而欣喜则是,他终于给了她答案,无论如何,两个人之中,是他先退了一步。

    而通常来说,只要退了第一步,就会跟着退第二步、第三步。

    糜芜慢慢撤身,抬眼一看,早先坐过的蒲团在掷他的时候已经被扔在了远处,她便一歪身坐在他面前的地上,抬起脸问他:“跟霍建章有没有关系?”

    霍建章,玢阳霍家的嫡子,窈娘在声名最盛的时候自赎其身,甘心要嫁的男人,她为他洗净铅华,素手做羹汤,与他在芦里村做了足足五年的恩爱夫妻,直到最后,才突然得知他早已借着几次回乡探亲的时机,背着她在玢阳娶妻生子。

    窈娘性烈,当时便与霍建章恩断义绝,只身返回京城。一别三年,窈娘在信中从未再提起过霍建章,然而那日在风华楼相见时,窈娘却说霍建章已经进京为官,还几次上门纠缠。以窈娘的手段交情,绝不至于为一个小小的犯禁便被收押在牢中,除非是遭人算计。

    崔恕垂目看她,方才锐利如刀的媚色在她开口的瞬间沉淀下去,如今她眉眼盈盈处,更多是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她并非没有真心,只是这份真心,并不用来对他。

    她一直都只是想利用他,可他会让她知道,他才是掌控之人。崔恕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今夜到此为止,你走吧。”

    衣角被她扯住,就听她道:“窈娘和我阿爹,我要他们都平安脱身。”

    崔恕抽出衣角,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握之间有微涩的触感,让他的心意外的软了几分,于是他道:“下次再说。”

    他握着她送出门外,反手掩了门。

    深墨色的门扉在眼前闭紧,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糜芜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

    映着淡白的月光,犹能看见手腕上崔恕留下的指痕,背心上一点寒意渐渐升起,变成后知后觉的怕。他再冷淡克制,依旧是强大危险的男人,方才那样纠缠,若他稍稍更改心念,只怕她很难全身而退。

    那么这一仗,究竟有没有赢了他?糜芜默默站了一会儿,抬手紧了紧披风的丝带,转身离开。

    看起来,似乎是他退了一步,毕竟他告诉了她窈娘的下落,然而他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答复,接下来该如何,依旧需要她一点点来磨他。

    他的确是个强大的对手,从他灼热的呼吸中她能确信他已动情,但他始终灵台清明,牢牢控制着他们的走向。

    这男人绝不肯被人操纵,他只要做主宰。糜芜眸光沉沉,可她要的,却也是做那个主宰者。鹿死谁手,终要见个分明。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崔恕闭着眼睛躺在黑暗中,只觉得衣上耳上,身上心上,无处不是她,无一不是她,原来欲念一起,竟是如此心心念念。

    今日她别有目的,才会对他投怀送抱,但终有一天,他要她心甘情愿伏在身下,将自己全部献上。

    翌日一早,一乘青呢小轿抬进平安伯府,被请来教习宫规礼仪的赵嬷嬷抬眼看见糜芜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半晌才微微一笑,向江绍说道:“恭喜平安伯,小姐相貌不凡,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江绍心绪复杂地看了糜芜一眼,向赵嬷嬷道:“舍妹对宫中的规矩知道的不多,有劳嬷嬷费心了。”

    赵嬷嬷笑道:“规矩礼仪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好,小姐福泽深厚,平安伯不必担心。”

    糜芜在边上听着,心思早已经飘得远了。崔恕说过她进不了宫,这话不像是假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手竟然能伸得那么长?难道他,跟宫中也有关系?

    他几乎将她查的一清二楚,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样不行。

    一个时辰后中间休息的时间,糜芜与赵嬷嬷对坐吃茶时,轻声问道:“嬷嬷在宫中那么多年,肯定很熟悉惠妃娘娘吧,她是什么样子呢?”

    一切的起因,都在于她跟惠妃一模一样的脸,从这里入手,最直接也最简单。

    赵嬷嬷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要告诫小姐的,宫禁森严,最好不要私下议论贵人。”

    糜芜点点头,道:“嬷嬷,我只是有些好奇,假若有人生得有些像已故的贵人,假若这人进了宫,那么,她应该避忌些什么?”

    崔恕虽然那样说,但她更愿意给自己多些选择,况且崔恕此人极其难缠,身份也多半见不得光,与其把未来放在他身上,不如进宫一搏,若是能争得帝王的恩宠,她就是人上之人,自然有能力护住阿爹和窈娘。

    惠妃盛得宠多年,不可能不招人嫉恨,她这张跟惠妃一模一样的脸,固然有可能帮她入了皇帝的眼,但更有可能,让惠妃的敌人转头来对付她,需得早些防备。

    赵嬷嬷会意,低声道:“假若有与已故贵人相像的,假若这人进了宫,老身会告诫她,皇后才是后宫之主,无论何时,都要恭敬侍奉皇后,决不可轻慢。”

    皇后郭元君,今上的原配发妻,太子的生母,镇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有名的贤后。原来,贤后与宠妃,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一团和气。

    糜芜轻声道:“多谢嬷嬷指点!”

    回到倚香院时,打开妆奁,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小一片纸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子时。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糜芜知道,是崔恕。

    他要她,子时相见。

    糜芜一点点撕碎了纸片,他还真以为,可以对她任意差遣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新春快乐,评论发红包啦,下一章还是零点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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