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芜是在核验身份时就被退下来的, 江绍托人再三打听, 只打听到内廷局认为糜芜生母不明, 不合规制, 所以退了她的名字。
能进选秀的大多数是勋贵世家,内廷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连人都没见便退了下去, 这种情况在此之前从没有过,江绍心急如焚, 到底是内廷局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授意?难道江家已经彻底失了帝心?
正房中,顾梦初掀了被子, 绷着一张脸吩咐道:“让小妖精立刻滚过来!”
从那天二房闹过之后,她便病倒了, 这些天一直没能下床,此时突然听见这个消息, 失望之余,想要报仇的一颗心怎么也压不住。
从前她虽然对江绍的梦半信半疑,总还是指望着糜芜进宫后, 能让江家恢复从前的爵位甚至更能进一步,如今进宫的路子已经彻底断了,她还有什么顾忌?早该杀了她, 痛痛快快地报仇!
顾梦初挣扎着下了床,一边伸手让王嬷嬷伺候着穿衣,一边说道:“小妖精妖妖调调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我早说过她选不上!也好,既然没了用处,正好痛快收拾了她!”
王嬷嬷心里一喜,忙道:“她们娘儿俩实在欺人太甚,太太早该收拾她了!”
“最好把吴成龙找回来,丢给他做外室。”顾梦初冷冷一笑,“到时候先把她从族谱上除了名字,再找机会下手,我要让她死也死的声名狼藉!”
王嬷嬷连忙献计:“即便吴成龙找不到也不打紧,人捏在太太手心里,想要她怎么死,还不是跟捏死蚂蚁一样!如今伯爷也厌弃了她,还怕她能翻天不成?”
一句话提醒了顾梦初,便问道:“绍儿这会子去哪里了?”
“伯爷出去打听消息了,都说小姐这次被退下来有点古怪。”王嬷嬷道,“已经有几拨人上门来问了。”
顾梦初扣好领口的蓝宝石扣子,皱着眉头说道:“这事确实有些古怪,内廷局以往怎么也得见了人再定去留,还从来没有过只报了名字就被退下来的,会不会有别的内情?”
她想起江绍那个古怪的梦,突然就有点心惊,难道皇帝真的厌弃了江家,就连他们送的秀女,都要退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糜芜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太太。”
满心里顿时只剩下了报仇,顾梦初快步向外走去,还没出门先已骂道:“没廉耻的东西,还有脸往我这里来!”
一踏出房门时,才看见不仅是糜芜,连江绍也在,顾梦初怔了一下,道:“你不是去打听消息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绍赶着回来,正是怕她为难糜芜,忙道:“儿子怕母亲担忧,所以忙着回来了,母亲,如今情势不明,过两日等母亲身上好些,只怕还得劳烦母亲往各处世交家里走走,探听探听宫里的意向。再有,儿子已经召集了族老们明日过来,叔父婶娘要当着众人的面给母亲赔礼道歉。”
顾梦初点头道:“好,既然族老们都要来,正好把这件事一起办了。”
她一指糜芜,道:“明日从族谱上把她的名字除掉,外室留下的孽种,我们江家不要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
江绍忙道:“妹妹是进过祠堂,上告过列祖列宗才记进族谱里的,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妹妹的名字除不得。”
顾梦初病了几天,也没什么精神跟他争辩,只揉着太阳穴说道:“去把吴成龙找来,他不是给过聘礼吗?人让他领走!”
江绍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听见糜芜说道:“吴成龙只怕是找不回来了,不过太太,大约吴家的人这几天就要找上门来。”
江绍吃了一惊,顾梦初也是一怔,问道:“什么吴家的人?”
“吴家活生生一个儿子没了踪影,岂有不找的道理?”糜芜慢悠悠地说道,“虽然太太的人乔装改扮过,不过,细竹胡同的房子还在,太太派去芦里村的人还在,我这个知情人也在,若好就罢了,若是不好,我就告诉吴家人,是谁弄走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她早知道即便弄走吴成龙,顾梦初也不会罢手,所以之前便跟刘氏商量过,由刘氏悄悄派人去芦里村候着,顾梦初不提这事便罢,若是还不消停,就把这件事透露给吴家,吴家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举人,可是儿子丢了,怎么可能不上门来找?到时候一旦传扬出去,平安伯寡居的母亲派人带走了一个壮年男子,光是京中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顾梦初即便不被气死,也绝对没精力再来对付她。
江绍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顾梦初气得怔了,一字一顿说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吴成龙人是太太带走的,丢也是从太太手里丢的。”糜芜笑了下,美目流转,“太太若是安心养病,那么大家就相安无事,如果太太非要与我为难,那就没法子了,我只好告诉吴家人实话,等吴家找上门来,二房怎么说,族里人怎么说,还有平日里来往的世交们怎么说……太太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顾梦初眼前一黑,只觉得怒气乱哄哄的往头上冲,扬手便向糜芜脸上掴去,糜芜伸手架住她,笑吟吟的:“太太身子不好,这么大火气,可是不利于保养呢。”
顾梦初使劲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气急之下,脱口说道:“妖孽!当年你娘害死我了我娘,如今你又想害我,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收拾了你!”
糜芜牢牢地抓着她,心里却是一惊,难道说娘亲跟她有杀母之仇?这就难怪顾梦初这么恨她了!只是,这话有几分可信?娘亲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害人?
江绍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劝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严厉的声音:“住手!”
刘氏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顾梦初,斥道:“亏你还是大家子里头当家的太太,你看看你这个模样!竟然跟小辈动起手来了,你的教养体统,都让狗吃了吗?”
顾梦初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江绍连忙拉开她们两个,劝解道:“母亲消消气,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好商量。”
刘氏早把糜芜拉在身后,冷冷说道:“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先是苛待长辈,接着虐待晚辈,江家几辈子的脸面都让她丢光了!”
她一手拉着糜芜往外走,声音有意抬高了几分:“孩子别怕,她要是再敢对你喊打喊杀的,祖庶母就带你去祠堂向祖宗们喊冤去!也让族人们看看,姓顾的是怎么残害江家子嗣的!”
顾梦初被江绍死命拉着动弹不得,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好好好,你们为了这个妖精,竟然要合起伙来对付我?!”
正在此时,就听丫头在外面怯怯地禀报道:“伯爷,太太,崔公子打发人来说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崔恕从不与这边走动,就连江绍屡次示好他也都是冷淡回绝,怎么这时候打发人来了?
跟着就听见张离在外头朗声说道:“江伯爷,我家公子请糜芜小姐过去说话。”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是几时,她竟然与崔恕有了交情,竟能请动崔恕来替她解围?
糜芜笑着向顾梦初说道:“太太,那么我先过去了。”
顾梦初再想不到这宅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都护着她,眼看她袅袅婷婷地向外走去,不甘和愤怒交缠在一起,眼前一黑,晕倒在江绍怀中。
糜芜踏进三省斋时,就见崔恕正坐在书房窗下独自围棋,听见她的脚步声时,崔恕并没有抬头,只随手放下一枚黑子,道:“我过几日要离京。”
原来如此,怪道他竟直接打发人去找她。糜芜拖过椅子坐了,看着棋盘上厮杀的正急得黑白子,笑道:“你让张离去叫我,是为了给我撑腰吧?多谢你的美意。”
“撑腰?”崔恕微哂,“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让他们知道,我还要留着你。”
“这次你竟然没说我高看了自己,”糜芜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中,笑道,“真让我受宠若惊。”
崔恕跟着放下一枚黑子,道:“我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两三个月,你最好留着自己的性命,等我回来。”
“这话怎么说?”糜芜跟着又放下一枚白子,问道。
“江家虽然不中用,杀个把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崔恕又放下一枚黑子,成合围之势,将几颗白子尽数吃掉,“江绍只是没有对你下狠手而已。”
糜芜心中一凛,若是江绍真动了杀心,以她眼下的能力,确实挡不住。她放一枚白子在崔恕跟前,眼波一溜:“你会护着我,对不对?”
崔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围上一枚黑子。
糜芜心里便有了数,他不会让她死呢。她拈一颗白子在手中摩挲着,看着崔恕说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宫?”
崔恕并不看她,只淡淡说道:“我不喜欢多话的人。”
“你是舍不得我,”糜芜见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试探着问道,“还是怕我变成下一个惠妃?”
崔恕再抬头时,眸光已经冷了下来:“你的话太多了。”
如今处境不妙,还是不要触怒他的好。糜芜向他一笑,跟着便改了口:“窈娘眼下怎么样了?你走之前,总要把她救出来吧?”
“主子。”张离在廊下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崔恕看了糜芜一眼,道:“说。”
张离道:“宫中下了旨意,江家被夺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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