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这一夜, 崔恕心思沉沉, 久久也难以入睡, 即便勉强恍惚片刻, 立刻就是满眼乱梦,梦中全都是与糜芜的种种纠缠。

    一时见她软玉温香, 相偎相伴, 一时又见她若即若离,似喜似嗔, 一时又见她横眉冷对,斥责他不让她自主。

    可就连这些梦, 也都短暂得不像话,往往才刚看见她, 瞬间就醒了过来,满身满心都是疲惫。

    天快亮时崔恕最后一次梦见她, 她慢慢走到近前,柔润的红唇印上他的唇,声音缠绵地唤着他的名字,崔恕……

    崔恕猛然醒来,在灰黑的晨光中怔了片刻,竟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半晌, 他重又闭上眼睛,心情沉到了谷底。

    自然是假的,她在他面前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让他刻骨铭心的拥抱和亲吻, 都是算计好了的,唯有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才会对他假以辞色,一旦不需要了,他马上就是陌路。可笑他昨夜竟然为了与她的一个相遇,翻来覆去想了那么久。

    却在此时,脑中灵光一闪,昨夜那个通风报信的连生,是中殿伺候的人,不大可能看见他与她在后殿中的相遇。

    那么,肯定还有后殿的人在给连生传递消息。

    崔恕有些明白了,原来如此,她想告诉他的,应该不止是连生,那个给连生传消息的人,才是更重要的。

    会是谁呢?除了皇帝的近身内侍,就只有她的两个丫头有可能看见,拾翠是江家带来的旧人,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么就是闻莺?

    再想到中秋之夜,皇后早就知道她的打扮,必然是在有人一直在留心着,于情于理,闻莺都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闻莺,应该是汤升这个总管太监分给她的人。

    崔恕猛一下坐起身来,一时间竟有些压抑不住的欢喜。他终于想明白了她的用意,连生和闻莺都在其次,关键是汤升,假如汤升是皇后的人,那么别人也许还好,他是必须提防着的。

    她做出这种种怪异的举动,都是为了提醒他!

    巨大的欢喜都在胸臆之中压抑着,不能释放,也不能消减,崔恕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一点点明亮起来的天光,露出了笑容。

    是他错怪她了,是他错怪她了!

    “殿下,该起床了。”贾铭在帘外低低地说道。

    内侍们鱼贯而入,捧上巾栉等物,崔恕匆匆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向皇帝请安,门外又传来内侍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打发人给各位皇子殿下送新蒸好的酥酪。”

    皇后?她派人来能有什么好事。崔恕淡淡道:“拿进来。”

    少顷,一个素淡装束的宫女提着一个仙桃食盒走进来,却是苏明苑。

    崔恕扫了一眼,随手将正擦着的手巾扔给贾铭,起身便往外走,苏明苑急了,连忙叫道:“殿下……”

    她想要追过去,却被贾铭拦住,苏明苑便向着崔恕的背影叫道:“殿下,上次是我孟浪了,我给您赔个不是,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崔恕早已经走得远了,贾铭察言观色,早看出主子不待见这位,便道:“这位姑娘,在殿下面前岂能这样大呼小叫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苏明苑咬着嘴唇不敢再说话,只得把食盒放下,心中千回百转的。那天芳华告诉她崔恕就是六皇子时,鬼使神差的,她在芳华面前撒了谎,只说自己在家时跟崔恕时常来往,所以今日芳华把这件差事派给了她,可崔恕对她,只有比从前在江家时更冷淡,该如何是好?

    苏明苑怏怏地回到秾华宫,芳华正在屋里吃点心,看见她时问道:“见到六皇子殿下了吧?”

    “见到了。”苏明苑勉强笑了下,“有许多人在跟前,殿下不好跟我说话,只让我放下东西就走了。”

    “哎呀,这可不行,你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芳华道,“这宫里头谁不是生着一双势利眼睛?你是新来的后辈,什么脏活累活照理说都要派给你们这些人的,我也是看你可怜,才把这种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差事给了你,结果你闹得灰头土脸地回来,以后还怎么好给你派体面的差事?”

    只要苏明苑能想法子让崔恕对她假以辞色,那么苏明苑以后说出在江家的旧事时,可信度自然更高。

    苏明苑连忙辩解道:“当时人太多了,六皇子不好跟我说什么。”

    “你呀,总得想法子让六皇子跟你说句话,给你个笑脸,这样别人才知道你跟六皇子是旧相识,以后才没人敢欺负。”芳华道。

    可是崔恕,即便在江家的时候,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有什么好脸色了。苏明苑心中哀怨,只得低了头,讪讪地说道:“自然是旧相识,只是”

    芳华觑看着她的神色,笑道:“你看看江糜芜,既能跟六皇子殿下说得来,又能得陛下的青眼,如今陛下龙体不适,哪个娘娘都不叫,偏偏叫了她在跟前服侍,这是多大的体面!要是你在六皇子跟前能有这个体面,你以后的前途还用说吗?”

    一提起糜芜,苏明苑满腔幽怨都成了嫉恨,脱口说道:“她好不要脸!先前缠着六皇子不放,如今还敢缠着陛下!”

    “你说什么?”芳华装作是头一次听见,一脸惊诧,“江氏跟六皇子殿下?”

    苏明苑咬着嘴唇,眼圈渐渐地红了,半晌才道:“我本来差点就要跟……六皇子殿下定亲的,都是这个贱人!她不知检点,深更半夜硬要往殿下屋里钻,被我和姑妈当面撞见,骂了她一顿,可她丝毫都不知道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后面她定下了要入宫以后,还缠着殿下不放,天还没亮就勾引殿下去她屋里!”

    “你说什么?”后面一件芳华却是头一次听见,连忙追问道,“你说定下了要入宫以后,江氏还跟六皇子见过面?”

    苏明苑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一心只想把糜芜拖下水,于是恨恨地说道:“对,就是我被她仗势赶到白云庵那天,一大早的时候,大约还不到辰时,我看见殿下从她屋里出来,很是生气的模样,肯定是她极力勾引殿下,才惹得殿下生气!我气不过去找她评理,她打了我一耳光,后面又勾结着表哥,把我赶去了白云庵!”

    芳华心中一阵惊喜,若说与崔恕只是从前的旧事,也许皇帝还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可居然在确定要入宫之后,跟崔恕还有瓜葛,还一大早从屋里出来!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

    芳华忙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也是委屈你了,真没想到江氏竟然如此放肆!可惜陛下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芳华姑姑,您跟皇后娘娘说说,请皇后娘娘告诉陛下不就行了?”苏明苑急急地说道,“陛下不能就这么被她这么蒙蔽了,江糜芜实在放荡无行,当初在芦里村的时候就为了钱财答应给一个乡下人做外室,要不是她突然要进宫,早就给人当外室去了!”

    这些事之前竟然都没查到。芳华思忖着,又道:“我会找时间告诉娘娘,不过明苑啊,你是个心思单纯的,这事呢,娘娘是不会跟陛下说的,娘娘什么身份,那个江氏什么身份?让娘娘巴巴地跟陛下说她的事?她还不配呢。”

    苏明苑怔住了,呆呆地问道:“那,难道就这么白白地放过她不成?”

    “傻丫头,后宫这么多主子呢,你跟谁说不是说?”芳华笑道。

    苏明苑这才领悟到是怎么回事,不觉思忖起来,芳华见她开窍了,便笑着拍拍她,道:“傻丫头,你再好好想想吧,未必非得求皇后娘娘呢。”

    这边芳华离开以后,寻了时机把这话向郭元君一说,郭元君却有点想不明白,按理说入宫前崔恕应该在江南,怎么又会同时出现在江家?她忙道:“给国公传个消息,务必把第六的那几天的行踪查清楚,尽快!”

    到了下午时,崔祁煦往福宁宫向皇帝回话时,一进门后,下意识地看了眼六扇泼墨牡丹的屏风背后,只见莲青色的裙角隐约露出来,裙子底下又露出一只墨绿色的绣鞋,原都是沉重一点的颜色,但裙子上绣了娇黄的蜜蜂,鞋身上又用金线掐出了蔓草纹,几种颜色撞在一起,反而显得格外娇艳。

    这就是那个夜夜专宠,把整个后宫都搅得人心惶惶的江氏了吧。崔祁煦不觉想到,怪不得皇帝尽日沉迷,光看这衣服上花的心思,也是个妙人儿。

    崔道昀以及看见了他,在里间问道:“太子来了?”

    崔祁煦收敛了心神,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遵从父皇的教诲,今日亲身道刑部大牢中,将贪墨案涉及的所有人犯都核查了一遍。”

    崔道昀颔首道:“很好,那个鲁大成,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崔祁煦道,“鲁大成在狱中染了时疫,似乎是重症,儿臣已经吩咐朱尚书安排人给他医治。”

    “你是说鲁大成还活着?”崔道昀无奈到了极点,“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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