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糜芜在宫门前等了许久, 皇帝还是没有回来。
下午时她已经收到了消息, 苏明苑被发去了浣衣局, 皇帝到底还是替她做了主,可皇帝却没有回来见她, 连晚膳也是在书房用的, 糜芜直觉,大约又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苏明苑对皇帝说了些什么, 也许她不该让皇帝亲自去见苏明苑,可若是皇帝不出面, 流言就更难控制,到时候非但是她, 就连崔恕也要受到波及,之前两次皇帝都没有深究, 她赌这一次,皇帝还是相信她。
只是,她赌对了,还是赌错了?
“姑娘还在等着陛下呢?”王福良从外面回来时,老远便跟她打招呼,“陛下方才召见了几位大人, 看情形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以后才能回来,姑娘要么先回去吧。”
原来竟又去处理政事了,天天这么忙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养好病呢?糜芜想了想, 走回房中去了一个琉璃罐子交给王福良,道:“你瞅着方便的时候拿去给陛下吧。”
王福良接过来看了一眼,青绿色的琉璃罐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似乎是蜂蜜泡着的果子,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王福良便问道:“要是陛下问起来,我该怎么回话?”
“就说是我答应给陛下做的东西,”糜芜笑道,“陛下一听就知道了。”
崔道昀在暂时歇息的间隙拿到了那个琉璃罐,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是糜芜前些时候说过的蜂蜜腌木瓜,据她说这是乡下的土方子,治咳嗽最好。
连太医都并不敢断言说能治好的顽疾,崔道昀也不指望一罐木瓜就能治好,然而心里却是熨帖的。崔道昀打开盖子,木瓜切了细细的长条,一层层泡在琥珀色的蜂蜜,映着青绿色的罐子,看起来也是爽心悦目。
阴郁的心境明快了一些,崔道昀也懒得再去寻筷子,只用手指拈了一条送进口中,初尝是酸甜适口,细细咀嚼之后,能品出木瓜还有些涩味没有完全去除干净,崔道昀忽然想起来她曾经说过,这个不是嚼的,要压在舌头底下含着,最能止咳。
崔道昀便又拈了一条,依言含在舌根底下,果然呼吸之际轻松了许多,喉咙里那股痒痒的感觉也消失了些,崔道昀拿起那个小罐子翻来覆去看了看,难道这些土方子比太医的要还管用?似乎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只是他心里相信她罢了。
原本已经在书房设了床榻的,到最后还是往福宁宫回去,还没到跟前就已经看见糜芜提着灯笼在路上等着,一抬眼看见他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了裙裾,飞快地往跟前跑过来,笑着说道:“陛下回来了!”
崔道昀的心情轻快起来,微微笑道:“回来了。”
“今晚有没有好点?”糜芜仰着脸看他,满眼都是关切。
“好多了,只咳了几声。”崔道昀道。
当然不是真的,但是看着她脸上的欢喜,崔道昀不觉又补了一句:“你那个木瓜,很有效果。”
糜芜带着几分得意笑了起来,道:“我从前经常假装咳嗽,管我阿爹要这个吃。”
崔道昀不觉也笑了,道:“以后就不用假装了,爱吃多少都有。”
“真的?”糜芜眼睛一亮,“早知道我就多做点了!等明天再做几罐吧,就是这个时候新鲜木瓜不太好找……”
崔道昀安静地听着她絮絮地说着,心中的郁结慢慢地消失了,世间似乎只剩下了木瓜、蜂蜜,他的嗽疾,还有她那些有关吃食的各种小心思,琐碎却又实在,想每天都要吃的清粥,每天都要喝的水,那么平淡却又绝对离不开,她就是他身边的烟火气息,与她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比起来,那些国家大事,反倒没有什么了。
糜芜细心观察着崔道昀的神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赌对了,即便皇帝仍旧在疑心,但皇帝还是顾念她的,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
只是,总有关卡要应付的感觉并不让人愉快,若想要一劳永逸,必须解决掉皇后。
皇后的软肋又在哪里呢?
翌日一早,糜芜送崔道昀上朝之后,跟着便到荟芳园去看鱼,及至到了园子里,又想起要吃蜜饯,便打发闻莺回去取,只是等闻莺取了蜜饯回来时,池塘边上已经空无一人,糜芜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浣衣局位于后宫西侧,进门就是几行排屋,中间的空院子里到处都是木盆,虽然时间还早,已经有许多女人蹲在院里洗衣服,棒槌捶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糜芜很快发现了苏明苑,无他,实在是太扎眼了,所有的女人中间唯有她一个人远远地躲在角落里,面前的大木盆里堆得高高的全是衣服,她也不洗,只是蹲在那里嘤嘤哭泣。
一个管事的妇人被她哭的不耐烦了,原本正在拄着笤帚歇着,此时抡起笤帚往她身上就是一下,骂道:“大清早起来嚎什么丧?却不是晦气!”
苏明苑哭的更大声了,抽泣着说道:“宫规里头写着呢,不得随意殴打宫女!”
糜芜由不得一笑,苏明苑真是,怎么都不肯入乡随俗,这都是什么地方了,还搬着宫规跟人讲道理呢?
那妇人越发烦她,举起笤帚还要再打,糜芜上前一步,朗声道:“住手!”
那妇人回头一看,差点以为是惠妃,等回过神来,顿时明白就是传闻中那个极得帝心的江氏,连忙放下笤帚,陪着笑说道:“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认得我?”糜芜瞧着她,问道。
“是江姑娘吧?”妇人试探着问道。
看来她在这后宫里头,还真成名人了呢。糜芜点点头,跟着一指苏明苑,道:“我找她有话要说。”
妇人还以为她是来替苏明苑撑腰的,连忙笑道:“行行行,姑娘尽管说话,我让人把她的活都分出去。”
“那倒不必,”糜芜笑了下,看向了苏明苑,“陛下既然吩咐过让她洗衣服,她盆里头这些衣服呀,一件也不能少洗!”
苏明苑原本就在恨恨地打量着她,如今一听她这么说,顿时炸了,呼一下站起来,骂道:“你这妖精,专一要来害我……”
话音未落,就听糜芜笑着向妇人说道:“你都听见了吧?她方才还说什么宫规,眼下她这幅泼妇一样的,可不行呢,你再给她多找一盆洗洗吧。”
那妇人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她与苏明苑不对付,不是来撑腰,而是来找茬的,连忙说道:“这死丫头最不守规矩,昨儿过来就哭闹了一整夜,吵得我们都没睡好,我这就让人再匀一盆给她洗,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她!”
苏明苑越发气苦,哭叫着说道:“糜芜,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就连在宫里你都不肯放过我!”
糜芜也不搭茬,只笑着向管事的妇人说道:“再加一盆吧,我看她还没记起来规矩呢。”
等面前摆了满满五大盆脏衣服时,苏明苑终于不敢再骂了,只是站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糜芜只是笑着四下溜达,苏明苑渐渐止住了哭声,用袖子一抹眼泪,道:“你跑到这里来想说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竟然用袖子擦眼泪,这对于从来都极看重身份地位的苏明苑来说,简直是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糜芜撇撇嘴,慢悠悠地说道:“你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我只跟陛下提了一句,你就到这儿来了,我有什么必要看你的笑话?”
苏明苑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道:“你就是巴不得我死,好,那我就死给你看!”
她嘴上只是说,两条腿却不动,糜芜嗤一声笑了,指指墙角,道:“走,去那边说话。”
糜芜当先往那边去了,苏明苑犹豫片刻,到底跟着去了,糜芜站在墙底下,眼睛瞧着周围的动静,低声问道:“昨天你跟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垂拱殿中。
牛继之串联了几个朋党,弹劾崔恕先前在江南抓捕贪墨案相关嫌犯时严刑逼供,指使秦丰益诬陷郭思贤,此时他奋臂疾呼,慷慨激昂地说道:“陛下,如今六皇子殿下主审此案,又擅自收押镇国公,臣担心逼供之事或将重演,恳请陛下另外派人彻查,还镇国公一个公道!”
崔恕淡淡说道:“到底是给镇国公公道,还是给江南百姓一个公道,等结案之时自有定论。”
崔道昀高高坐在金阶之上,观察着底下各人的神情,崔恕只是神色自若,丝毫不曾慌张,反而是崔祁煦不时看向殿外,虽然勉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却能看出来十分紧张,崔道昀不觉起了疑心,太子在等什么?
就在此时,只见郭元君一身朝服,迈步走进金殿之内,朗声说道:“臣妾有本,启奏陛下!中秋之夜秾华宫太监总管刘玉突然被杀,臣妾已经查明,幕后主使之人是六皇子,请陛下严惩!”
话音未落,一个小黄门急急地跑进来道:“陛下!刑部大牢报说,秦丰益暴死!”
跟着又跑进来一下:“陛下,西疆加急塘报,西陵大军入侵!”
崔道昀吃了一惊,刚刚站起身来,文班中立刻又站出一个朝臣,朗声道:“陛下,臣已查明,七月二十八日一早,六皇子殿下从西城门出京,又怎么可能同时在江南严刑逼供?”
七月二十八日,正是苏明苑见到崔恕从糜芜屋里出来的那天!崔道昀眼前一黑,摇晃着向前扑倒。
作者有话要说:苏小姐今天有好多衣服要洗,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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