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崔恕赶过来时, 福宁宫大门已经关闭, 王福良守在外面, 看见他时一脸为难地说道:“殿下, 陛下有要事处理,此时不见人。”

    “你去回一声。”崔恕也不多话, 只是平静地吩咐道。

    王福良大着胆子又道:“殿下……”

    崔恕看他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那无声的威压却让王福良心里一紧, 只得改口道:“奴婢这就去回禀陛下。”

    他将大门推开一条小缝,闪身进去, 跟着又关了门,崔恕便站在门前等着, 大门里面寂静无声,崔恕神色如常, 一颗心却不觉悬了起来。

    时至今日,所有的事都已箭在弦上,皇帝也隐晦地向他透露过将来的打算,皇后不去应对自身的危机,却选在这时候来动糜芜,究竟是什么用意?

    崔恕知道自己今日绝不该来, 有皇帝在里面,应该不会让她出事,他赶在这时候凑上来,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皇帝他的心思, 实属不智。

    然而,他却又不能不来。崔演和许丹山都已到场,今日的情形,必然是为了揭露糜芜的身世,万一她真是惠妃的私生女,只要打着维护皇室声誉的旗号,那些人就能逼她去死。

    更何况,从他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来看,惠妃很有可能是私情败露后被皇帝处死的,万一皇帝至今还恨恼着惠妃,一旦糜芜的身世被揭露,皇帝也很有可能迁怒于她,痛下杀手。

    门内依旧鸦雀无声,崔恕不确定皇帝此时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皇帝会因为他对糜芜无法掩饰的执念而再次放弃他,也许皇后会抓住把柄再次攻击他,然而他必须来,无论里面的情形如何难测,他都要确保她的安全。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崔恕连忙回头,王福良打开一条门缝,低声道:“陛下让殿下进去。”

    崔恕迈步走进门内,昔日处处有宫人值守的福宁宫此时看不见半个人影,想来都被清退下去了,崔恕的脸色越发沉肃起来,仔细回想,皇后今日的做法实在令人疑心,他早已安排了人紧盯着皇后那边的动静,并没发现任何异常,皇后又是怎么做到把天南地北这么多人都凑到了一起,突然在今天发难?莫非他漏过了什么要紧的环节,莫非皇后另外还有人手在暗中潜伏?

    展眼已经走到后殿,汤升与采玉守在廊下,看见他时,汤升将殿门推开一点,低声道:“殿下进去吧。”

    崔恕快步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了,光线立刻暗下来,然而崔恕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糜芜,她站在皇帝身后,红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带着浅淡的笑意,室内昏暗,唯有她所在之处,媚色照耀,如同春日晓阳。

    然而崔恕知道,这明媚笑容之下,掩藏的是多么锐利的刀锋。

    他也曾被这刀锋伤过无数次,伤的越深,爱意越深,似永不停止不见尽头的旋涡,他陷在其中,努力想要挣出自己,却只能清醒着不断下坠,被她牢牢网罗。

    许是这笑容太熟悉,许是她此时紧绷到极点的模样太熟悉,崔恕眼前,瞬息出现曾经那些纠缠的片段,她曾带着这样的笑容伏在他膝上,她曾倚着蒲团斜斜坐在他的身前,柔若无骨的玉足一下一下踢着他,她曾漫不经心地向他说着绝情的话,下一刻被他禁锢在怀中时,她也曾恐慌害怕,然而很快,这些恐慌都会化成媚色的利刃,一刀一刀,刻进他的心里。

    如今她这笑容,这姿态,她分明已经将自己又化成了刀,准备痛击所有来犯之敌。

    崔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之情。这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拥抱过她,亲吻过她,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志在必得,他在她浑身刀锋的掩盖之下,也曾窥见过对自己的一点点真心,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顾。

    从门口到殿中,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然而与她的过往却在这一瞬间挤着挨着从眼前闪过,情绪翻涌不定,崔恕转过目光,向着崔道昀躬身行礼,道:“父皇。”

    崔道昀斜斜地坐在椅中,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疲惫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凳,示意他坐下。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儿子在这时候不避嫌疑地赶来,为了什么,根本不用去猜,而且他已经疲惫到不想再猜了。

    郭元君一语双关,笑着说道:“陛下,人都到齐了,这就开始问话吧?”

    崔道昀一言不发地摆摆手,郭元君立刻便道:“周雄媳妇,在陛下面前,一切都不得隐瞒,本宫问你,十六年前江嘉木在细竹胡同买了一个宅子,房契写了周雄的名字,里面养着的是不是江嘉木的外室,那个外室当时是不是怀着身孕?”

    糜芜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周雄媳妇,此时她低着头,因为恐惧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半天才嗫嚅着说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根本没在那边伺候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采玉!”郭元君立刻抬高声音叫道,“拖出去杖刑!”

    周雄媳妇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糜芜发现她一双手已经红肿溃烂,这才意识到她在进来之前,应该已经被用过刑。

    目光再向顾梦初那边扫了一眼,顾梦初和王嬷嬷脸颊都肿着,显然被掌过嘴,王嬷嬷一双手也是烂的,想必也受过拷打。

    唇边的笑意越发明媚,糜芜瞟一眼郭元君,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那就来吧!

    崔道昀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朕素来以宽仁治下,皇后这样,是要给朕扣上暴君的帽子吗?”

    “臣妾不敢,”郭元君敛衽行礼,道,“臣妾为了追查真相,不得不用些手段。”

    她看向周雄媳妇,冷森森地说道:“你可想好了,继续熬刑,还是说实话?”

    周雄媳妇在进来之前,她已经受过百般拷打,这时候看着还好,其实衣服底下的皮肉,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了,一听到熬刑两个字,周雄媳妇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说,我说!”

    她掉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并不知道什么外室的事,只是有一回奴婢偶然瞧见当家的往那边去,还以为当家的在那边养了小的,就悄悄跟着过去,结果看见老侯爷在里面,还有个有孕的女人……”

    崔道昀心里一痛,用手遮了,闭上了眼睛。

    郭元君一个眼色,许丹山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一轴画像展开了,向周雄媳妇问道:“那个有孕的女人是画中人吗?”

    他有意将画像侧拿着,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于是糜芜便看见画中一个美人,眉弯眼长,妩媚风流,那张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惠妃,还能有谁?

    周雄媳妇嗫嚅着答道:“是她……”

    糜芜看见崔道昀的身子向椅上一倒,连忙上前扶住了,低声唤道:“陛下!”

    崔道昀任由糜芜扶着,只是不说话,跟着就有一盅水送到唇边,睁眼看时,却是崔恕,崔道昀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舌尖微苦,却是参茶,虽然心中仍旧疼痛难当,那口气却稍稍地顺了一些。

    从前他一直拖着不查,还能安慰自己也许弄错了,此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

    左边站着儿子,右边站着新宠,儿子跟新宠还有首尾,就连旧宠,也跟别的男人有首尾——好个绿头巾的皇帝!郭元君讥诮地一笑,扬声道:“带出去!”

    采玉与汤升双双进来,带走了周雄媳妇,郭元君向着崔道昀慢慢说道:“惠妃在进宫之前,是江嘉木的外室,当时她腹中已经有了江嘉木的孽种,那个孽种,就是江糜芜。”

    崔道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幽冷。

    郭元君毫不在意,又道:“汤婆子,你来说!”

    崔演向边上一让,糜芜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然还躲藏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此时应声站出来,高声说道:“十六年前,奴婢被周雄请去给画上的女人收生,给了奴婢二两银子一瓶酒……”

    “生的是男是女?”郭元君打断她。

    “是个丫头。”汤婆子一指糜芜,“就是她!”

    糜芜只觉得胳膊上忽然又重了一些,皇帝像支撑不住一般,身体又向后倒了些,糜芜嗤的一笑,开口说道:“汤婆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是我?”

    “老婆子两只眼睛都看得出来是你!”汤婆子大声说道,“你跟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一样就是母女了吗?”糜芜越发笑得好,“孔圣人与阳虎生的也一样,难道他们就是父子?”

    汤婆子虽然不知道什么圣人,什么阳虎,却知道反驳,立刻就道:“就是你,我不会认错!”

    “证据呢?”糜芜收敛了笑容,神色一变而成冷厉,“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就敢在陛下面前诬陷,简直找死!”

    “你要证据?”郭元君冷冷说道,“好,本宫给你证据。汤婆子,当年你收生的那个丫头,身上有什么特征?”

    “那丫头右边肩膀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斑!”汤婆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原来如此。糜芜嫣然一笑,悠悠说道:“汤婆子,你可得想好了,人身上这些红斑青斑的,说不好长着长着就没了呢。”

    “不会,老婆子收生收了几十年,见得多了,青斑有的长着长着就没了,红斑一辈子都不会消!”汤婆子一指糜芜的右肩,“脱了衣服一看就知道!”

    糜芜不理她,只微微弯了腰,向着崔道昀笑着说道:“陛下,我右肩上没有红斑。”

    崔道昀只道她在使缓兵之计,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她,低低说道:“罢了,朕不会怪罪你。”

    崔恕垂下眼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糜芜却只是笑,轻声道:“陛下,真的不是我,我肩膀上没有红斑呢。”

    她如此坦然,崔道昀不觉也生出一丝希望,问道:“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糜芜笑得明媚。

    郭元君在边上看着,早就一阵不耐烦,冷冷说道:“有没有的,一验便知!”

    她扬声叫道:“采玉进来,给江糜芜验身!”

    糜芜瞥她一眼,勾起了红唇。

    屏风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采玉正在里面查看糜芜,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屏风上,是不是她?

    少顷,采玉走出来,崔道昀不自觉地坐直了,就听采玉怏怏地说道:“没有红斑。”

    作者有话要说:老崔:你才是绿头巾,你们全家都是绿头巾!

    老崔:朕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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