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烟阁位于翠华门内, 卡在内宫与外廷的交界地带, 原是供后宫诸人秋日登高赏景的所在, 此时糜芜站在门外, 有些疑惑地向谢临问道:“我以后就在这里?”
“对。”谢临当先推门走了进去,笑道, “我的公廨就在翠华门外, 这样我平常进出的时候,顺路也能过来看看你。”
糜芜琢磨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便跟在后面走进去, 顺手关了门,低声问道:“谢临,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谢临在椅上坐下,向椅背上一靠,伸开了两条长腿,“我答应给皇后办事,作为交换,皇后把你给我了。”
糜芜突然就放下心来, 拖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嫣然一笑:“你这么一说,皇后竟然就信了?”
“为什么不信?我是说真的。”谢临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道,“对于我来说,与其在金吾卫一级一级地等待升迁,不如走个现成捷径,对于皇后来说,她现在急需要人手,尤其是拿得出手的人,论家世论才干,没有谁比我更合适。”
他的笑容像从前一样轻快明净,以至于糜芜根本不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摇着头笑道:“照这么说的话,皇后未免太大度了,昨天还咬牙切齿地要杀我,今天你说一句话,就放我出来了?”
“放你一马用来收买我,是桩划算的交易。”谢临又往椅子里窝了窝,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如今皇后胜券在握,你对于她来说微不足道,只用一个你,就能换来我的效忠,同时还能牵制谢家,称得上是一箭双雕。”
糜芜向他脸上细细看着,却怎么也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想了想便道:“她就不怕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什么是曹?什么是汉?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谢临探身她靠近了些,桃花眼中笑意深深,“我得走了,你安心待在这里吧,这几天宫里乱,诸事恐怕都不方便,过一会儿我把吃的用的都给你送过来,你就待在房里,不要乱走。”
他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跟着站起身来,道:“我走了。”
糜芜看他迈步走到门前,忍不住问道:“陛下的病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如今福宁宫铁桶一块,除了皇后的心腹,谁也进不去。”谢临伸手拉上门栓。
糜芜急急追问道:“刚刚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你猜?”谢临拉开门,回头向她一笑,跟着走出去,关上了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糜芜怔了片刻,连忙走到窗前,就见谢临正往翠华门外走去,糜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纷纷乱乱,怎么也猜不透他是真是假。
许久,糜芜还是放不下心来,于是走上二层阁楼,远远望向福宁宫的方向,只见朱红的宫门紧紧关闭着,从粉墙飞甍的间隙里,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来往,然而皇帝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她就这样站在楼上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发现,昔日人来人往的宫道如今老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即便有人走过,也多数都是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末后突然瞧见王福良捧着一个盒子匆匆往东边去,连忙招手叫道:“王公公!”
王福良抬头看见是她,不觉又惊又喜,站住步子问道:“江姑娘,你没事了?”
糜芜飞快地从二楼跑下来,开了门问道:“王公公,陛下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王福良苦笑着说道,“除了汤总管,我们这些人都被打发去别的地方伺候了,我如今分在尚衣库,这不,我赶着去给太子送大朝会用的袍服呢。”
糜芜一颗心便沉了下去,闻莺是汤升挑上来的,如今其他人都被调走了,唯有汤升还能留在福宁宫,他是谁的人,不言而喻。可她分明曾经提醒过皇帝和崔恕,难道他们都没有追查过?
得想个法子混进福宁宫看看皇帝才行。糜芜想了想,又问道:“我那两个丫头呢?”
“拾翠发落去浣衣局了,闻莺那孩子,唉,”王福良叹口气,道,“昨儿不小心冲撞了皇后,挨了三十板子,这会子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只怕不是冲撞了皇后,是皇后向她清算那块红斑的旧账吧。糜芜跟着叹口气,道:“闻莺真是可怜,王公公,我很担心拾翠呢,你要是有法子的话,能不能帮忙跟浣衣局说句话,让那边照顾点她好不好?”
“我现在就算说话,也没人听喽。”王福良叹着气说道,“行吧,待会儿送了衣裳回来,我过去浣衣局说一声,就看中不中用吧。”
他看看糜芜,又看看她身后的晴烟阁,脸上便有些疑惑:“江姑娘,先前我恍惚听见说皇后娘娘恼了你,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谢校尉替我向皇后娘娘求了人情,放我出来了。”糜芜道。
王福良脸上便有些惊讶,到底也没说什么,只道:“有惊无险,江姑娘真是吉人天相。”
糜芜满心里都惦记着皇帝的病情,忙问道:“我就是放心不下陛下,想去看看陛下。”
王福良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陛下不大好,主要是吃不进去药……我这两天留心看了看,宫里大小地方的管事都换了一遍,就连平常巡逻的卫队也都是生面孔,江姑娘,你万事小心,我得走了。”
王福良匆匆离开,糜芜掩了门进去屋里,沉吟不止。
福宁宫进不去,大小管事都换了,禁中巡逻的金吾卫和虎贲卫也换了,皇后筹划的很周祥,都怪她昨天领悟的太迟,要是能早些猜到皇后的意图,早些阻止皇帝继续听下去,也许皇帝就不会出事。
皇后太了解皇帝了,惠妃就是他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只要揭破真相,根本用不着做什么,皇帝自己就承受不住。
但,事已至此,懊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皇后不让人进福宁宫,肯定是在皇帝的病情上做了手脚,当务之急,就是想法子让皇帝醒来。
谢临说的很对,眼下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非皇帝能醒过来说一句准话,否则,崔恕即便如何,也是乱臣贼子,站不住脚。
“想什么呢?”谢临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手里提着许多东西,含笑看着她。
糜芜也不隐瞒,轻声道:“我在想,皇后有没有让人好好给陛下治病。”
“若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谢临笑着将手里拿着东西一样样往桌上放,道,“只要顺利交接,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自然是这样,只要皇帝过去了,太子就能顺利上位,这天下名正言顺的,就成了皇后掌中之物。糜芜默默地想着,又听谢临说道:“我祖父被太子请在宫中,左右金吾卫两个将军,也都病重不能到任,如今金吾卫左军,是我暂时领着。听说城防司的驻军,近来也有些异动。”
糜芜心中一动,总觉得谢临似乎是想告诉她什么,连忙走过来接过谢临手里的东西,搭讪着正要细问,忽然发现他送来的东西非但有妆奁梳篦这些常见的,就连里外换洗的衣服、香胰澡豆也有,谢临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木的净桶。
饶是糜芜一向不拘小节,此时也有些脸红,连忙把装着衣服的小箱子接过来向屏风后一塞,掩饰着说道:“你还真是想得周全。”
“这就是家里有妹妹的好处了。”谢临笑道,“小姑娘们常用的东西,多少我都知道一些。”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又道:“这里平时不住人,只有榻没有床,你暂且将就将就,等事情过去后,你就能出宫了。”
事情过去以后?那就是说皇帝……糜芜笑了下,摇头道:“那我宁可一辈子不出去。”
谢临看着她,幽幽说道:“看来陛下待你的确很好。”
他不再多说,只帮着把东西都归置好,跟着打开妆奁,捡了一把象牙梳子拿在手里把玩着,道:“明天早上我给你梳头。”
“嗯?”糜芜一时不解。
“今晚我得在这里留宿。”谢临咧嘴一笑,桃花眼亮闪闪的,“我跟你说过的,皇后把你给了我。”
谢临离开后,糜芜许久也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她还抱着几分希望,觉得谢临应当另有用意,然而到这时候,她又觉得,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投靠了皇后。
今晚,该怎么办?
天色看看暗下来,糜芜左思右想也定不下心来,于是推门出去,只在廊下的黑影子里站着,看着空无一人的宫道,心中百转千回。
谢临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他今晚会不会过来?如果他真的来了,该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向她说道:“明日子时,候在此处,有人送你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小崔:心里有一万句p要讲……
小崔:作为正牌男主,强烈要求得到应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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