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华宫中。
谢临躬身行礼, 沉声道:“微臣一时不慎, 被六皇子殿下走脱了, 请皇后责罚!”
郭元君冷冷说道:“数千金吾卫守着, 竟然让崔恕逃脱?谢临,你究竟是一时不慎, 还是有意纵放?”
“臣只是一时不慎, 并非有意纵放。”谢临神色自若,“臣愿带人出城追拿六皇子殿下!”
“先放走一个, 再借追拿之名饶上你一个,谢临, 你打的好算盘!”郭元君冷笑道,“真当本宫耳目闭塞, 看不清你的意图吗?”
谢临神色自若,道:“娘娘言重了, 娘娘明察秋毫,臣怎么敢跟在娘娘面前耍花招?实在是臣一时不慎,办砸了差事,臣任凭娘娘处置,但臣对娘娘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采玉在旁边听着, 心里忐忑到了极点,方才的事金吾卫上下那么多人看着,肯定瞒不住,然而谢临竟还是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个字都没提到她,明显是想维护她……
采玉一边害怕,一边胡思乱想,看着谢临时的目光越发热切起来。
郭元君哪里肯信?只是此时皇帝已经醒来,谢临身有军职,却不能像前几天那样随意处置,便道:“金吾卫的差事你不必再领着了,等找到六皇子,本宫问清了原委,再跟你算账! ”
谢临也不辩解,只躬身道:“臣实在无有二心,请娘 娘明鉴!”
采玉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娘明鉴,方才在西华门前六皇子挟持了奴婢,谢将军是为了救奴婢才不得不开门放行,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体察谢将军一片忠心,饶了他吧!”
“没用的东西!”郭元君顿时大怒,“你值个什么,也敢坏我的大事?既然被挟持,当时为什么不寻个了断?”
采玉哭着说道:“奴婢不敢坏娘娘的大事,奴婢当时已经拼了一死,谢将军可以为奴婢作证,求娘娘明察!”
谢临也道:“娘娘明鉴,采玉姑娘当时一再说道不要管她,臣和金吾卫上下都能给采玉姑娘作证,只是臣不忍让六皇子殿下伤到娘娘身边的人,所以不得不放走六皇子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请娘娘饶了采玉姑娘吧!”
“饶了她,今后谁还会老实办差?”郭元君道,“拖出去杖刑!”
立刻便有小太监上前,拖起采玉往外走,采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临连忙拦住,道:“此事错在臣,臣甘愿替采玉姑娘受罚!”
“她领她的罚,你领你的罚。”郭元君淡淡说道,“谢临,即刻起待在公廨不得出入,等候处置,退下吧!”
谢临只得行礼退下,满脸不忍,采玉见他如此,越发哭的难受了。
芳华原本在边上站在,此时不动声色地跟出去,向着行刑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跟着回到殿中,倒了一杯水谁双手奉上,低声劝慰道:“娘娘息怒,采玉这丫头一向勤谨,这次也是事出意外,并非她有意坏事,娘娘金尊玉贵的,别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跟采玉走得近,还认了她做女儿。”郭元君呷了一口水,语带警告,“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是紧要关头,一丁点儿差错也不能出!采玉不能用了,让留云上来伺候吧,你看好采玉,若是她再出岔子,就不要留她!”
芳华垂了眼皮,低声答应道:“是。”
“福宁宫围得铁桶一般,陛下是怎么醒的?还有第六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是怎么进去的福宁宫?”郭元君皱眉说道,“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漏过去了,况且汤升贴身跟着,怎么事先一丁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让那人盯紧汤升,若是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告诉我!”
“是。”芳华答应着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娘娘,”留云从外头走进来,“国公来了。”
郭元君点头道:“请国公进来。”
转头又向芳华道:“你去吧,看好福宁宫,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芳华走出去时,侧耳一听,偏殿的角落里仍能听到木板拍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音,算算时间,少说也打了几十下,哪怕行刑的太监得了她的暗示不敢下狠手,像采玉那种细皮嫩肉的姑娘,肯定也是受不了的。芳华一阵黯然,抬头见风帽遮脸的郭思贤匆匆走了进来,连忙行礼退下,往偏殿去了。
福宁宫中。
糜芜端着那碗药,心中千回百转,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道昀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接了那碗药一口饮尽,放下药碗才道:“先前为什么一直瞒着朕?”
“没有要隐瞒陛下。”糜芜心中一阵茫然,低声道,“我跟他并没有什么,只是,只是……”
她抬起头来,脸上便带了苦笑:“陛下,我也不知道……”
从前她总觉得不过是交易,是各有所图,然而方才在暗室中,当崔恕紧紧拥抱着她时,当她被他牵引着,与他一同沉沦在突如其来的热情中时,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并不止是交易。
崔道昀在灯下看着她,就见她微微蹙着眉,脸上是他从未有过的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让崔道昀心里生出几分怜惜,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少年人的爱恋,大约总是连自己也糊涂着的吧。
喉咙里有些痒,崔道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就见糜芜脸上的迷茫很快变成了担忧,急急走来给他拍背,崔道昀取过止咳的丸药含着,低声道:“六郎性子冷傲,说一不二,你也是个有主见的,相处起来,大约是很不容易吧。”
糜芜怔住了,竟如醍醐灌顶一般,先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瞬间都有了答案。那日清晨,崔恕风尘仆仆赶来时,他强行要带她走时,她是那样的恨着他,但他断然离去时,她心里却又突然空了一块,当时的恨与泪,此时想来,总不外乎,是彼此都锋芒太露,谁也不肯让,既不肯退让,也只剩下互相刺伤。
她看着皇帝,眼中心中都是发酸,竟有些想哭。细想起来,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就连阿爹这个做长辈的,也是听她主意的时候多,除了与窈娘相处的那几年,还从没有人像皇帝这样,轻言细语地向她问着心事。
不,皇帝跟窈娘太不相同,窈娘与她,同是尘世飘零的转蓬,彼此之间是互相慰藉,皇帝却是高大的山岳,她可以放心依赖信任,可以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向他吐露。
然而,皇帝病成这样,宫中情势又是这般复杂,她又怎么能在这时候让皇帝为了这些小事伤神?
糜芜忍住泪,短短地吸着气,忽地一笑:“六皇子殿下心高气傲,谁要理他?陛下快些睡吧,时候不早了。”
少女心事,最是难测。崔道昀叹口气,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说了,方才那一刹那间的迷茫,就是她仅有的表露了。他站起身来,道:“那朕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就见她笑着点头,长发松松地打了一个辫子垂在肩上,又有几绺散落下来,在她点头便挨在脸颊上一起晃,崔道昀伸手替她将头发掖在耳后,轻声说道:“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进,你好好想想。”
糜芜心底一疼,脸上却还是笑着,道:“我记下了。”
她行礼告退,崔道昀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地又叹了一口气。
造化弄人,除了这一句,还有什么可说的?
星光之下,崔恕从袖中取出皇帝塞过来的锦囊,打开来看时,虎型铜符泛着光滑的冷光,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让他想起临走时皇帝沉沉的目光。
虎符,调遣军队的重要信物,皇帝竟然放心地交给了他。
“主子!”张离从夜色中赶到,“属下奉命在天武军探查,这几日多次有镇国公府的人前去营寨,天武大将军叶茂天目前尚未发现有异动!”
天武军十万人,屯驻在城东十里的天武营,与城西的十万虎捷军都是拱卫京城的驻军,也是京城最后的屏障。天武大将军叶茂天,乃是静妃的堂兄弟。静妃在宫中一向不肯拉帮结派,与皇后的关系也不远不近,那么叶茂天,会如何应对郭思贤的拉拢?
“主子,”何卓从另一头赶来,“虎捷大将军冯国灿收了郭思贤两万银子一班歌女,已经暗中投靠!”
崔恕握紧手中的虎符,天武、虎捷两军,决不能落入郭思贤手中,若是两人迷途知返那就最好,若是不能,只能让他们血溅三尺。
“张离、何卓,”崔恕沉声道,“去虎捷营!”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又写了一章,腰疼pp疼,我真是个狠人,佩服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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