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崔恕赶在午膳之前, 急急处理好手头所有的事情, 来到凝香殿。

    走进大门时, 糜芜正拿着竹剪刀在剪茉莉, 听见动静抬头看他,笑着问道:“陛下难道要关着我一辈子吗?”

    当时在幽篁馆, 她反悔不肯嫁, 崔恕怎么劝也劝不住,情急之下便将她强行留在宫中, 后面冷静下来时,又是懊悔又是怜惜, 于是丢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只想赶紧过来哄哄她, 然而她一开口,  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崔恕满心的急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慢慢走到近前,这才开口说道:“我并没有准备一直关着你。”

    “那么,”糜芜将剪刀随手往枝杈间一放,拍了拍手,“我要回去了。”

    崔恕一把拉住了她, 说道:“现在不行,你满心里都在怨恨我,做决断时难免偏颇,再留几天, 等你心平气和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清楚。”

    “我难道不是心平气和吗?”糜芜笑道,“我根本连争吵都没有,一直在好好跟你说话。”

    崔恕此时,竟有些恨她在什么情形下都能笑得出来,这越发让他的郑重其事显得如同一个笑话。他握紧她的手,带着爱意与恨意,慢慢说道:“你我相识已久,我并非不了解你,譬如你此时,心里肯定对我有许多怨恨,又何必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是别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可理喻,以至于你从来都只是冷冰冰地扔给我一个结果,丝毫不给我任何机会?”

    他深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他语调平静,眸中却像燃烧着烈火,糜芜察觉到他的恨意,也察觉到他的爱意,她从来都能看透他的心意,他也从来都能看穿她的伪装,从这点来说,他与她真是老天注定的一双。

    可为什么,他与她从来都长久不了?

    “为什么?”崔恕几乎在同时问出了这一句,“为什么我们总要走到这一步?”

    爱意在一刹那激荡翻涌,糜芜几乎想要伸手拥抱他,然而委屈怨恨也同时生发出来,那些犹豫挣扎,那些不安与惶恐,都在此时掠过脑海,她对于他来说难以掌控,他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都选了太难对付的人,他们都困在其中,既想要对方,又想最大程度保留自己,既放不下,又受不得。

    眼睛红着,笑容却越发妍媚,糜芜轻声说道:“什么时候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时不再用强,也许就不一样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崔恕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意,“糜芜,你老老实实说,假如我之前没有强行留下你,你此时,是不是已经出京了?”

    他可真是了解她啊。糜芜笑着,更多的眼泪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崔恕心里越来越疼,慌乱地用手指擦着她温热的眼泪,擦掉一点,有更多的涌出来,到后面他没了法子,只得将她紧紧抱在身前,于是胸前那青灰色的细绢衣衫很快洇湿了一片,春日的衣衫斌不算厚,慢慢地,连肌肤上也沾着她泪水的湿意,让他

    崔恕感慨到了极点,吻着她的发心低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为什么你不能稍稍顺从我的心意?”

    “那么,”糜芜轻轻推开他,抬手擦了泪,深吸一口气,“你肯顺从我的心意吗?”

    永远浮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她在此时,决定不再伪装,向他展示出真实的自己。

    崔恕紧锁双眉,许久才道:“当初你要求做我的正妻,我筹划许久,想的就是倚仗江南一案有所建树,让自己手里多些筹码,好向父皇要求娶你,结果我在江南费尽心力,你却伺机入宫。我听到消息后连夜奔波千里,只为了挽回你的心意,你不肯走,我纵然万般不愿,却也放手。宫变之时,你与谢临为了做戏,深夜同宿一处,我虽然心中十分难忍,却从未向你提过,更不曾埋怨过你。我贵为天子,若我想娶你,只需一道圣旨,你就逃不掉,可我从来不曾勉强,一直都哄着你,直到你亲口答允。你生性不驯,我明知道你出宫之后所作所为大约不会如我所愿,但你不肯留在宫里,我还是放你去了郡主府。糜芜,我知道我对你管束颇多,惹你不快,可是糜芜,难道我真的从来不曾让步过?”

    糜芜一时竟有些语塞。细细想来,他并非没有对她退让,甚至以他的性子和身份来说,这样对她,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是,她的那些要求,难道真的不应该?难道她不该再见别的男人,不该与任何身份不相称的人来往,哪怕是生死之交?

    崔恕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忙又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人监视你,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你让我一回,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那么,我以后还能再见窈娘吗?”糜芜仰脸看着他,问道。

    崔恕犹豫了一下才道:“假如邓远肯到军中,以他的才干必然能够很快升迁,到时候窈娘有了诰命,你们即便来往,物议也会少很多。”

    “假若邓远不肯呢?”糜芜紧追不舍,“是不是就不能见?”

    崔恕移开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糜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道:“那么我还能见谢临和江绍吗?或者其他不相干的男人,我还能见吗?”

    “以你现在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几回见不相干的男人。”崔恕道,“何必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起争执。”

    “不能见与不想见,是两回事。”糜芜慢慢说道。

    皇帝曾说,退一步,反而是进,可是这一步,她退不得。

    崔恕的眉头越皱越紧,带着几分恼意说道:“难道你非要见别的男人才行?”

    “那么你呢?”糜芜摇摇头,慢慢说道,“从前有苏明苑,现在有陈婉华,这些人为着你都已经找到我头上了,听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着你除服之后的选妃,今后你身边只会有更多的女人,我该如何自处?”

    崔恕从未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些顾虑,一时竟有几分欣喜,立刻便道:“是不是我不纳妃,你就不见别的男人?”

    糜芜怔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这是两回事。”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崔恕急急说道,“我不纳妃,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如何?”

    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这些事,生在天家,三宫六院都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此时一旦说出,他却突然明白了自己隐而未发的心意。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又何必弄那么多女人在宫里?若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先皇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只要心中有偏爱,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后果更加不堪,而他肯定会偏爱她,甚至他只会爱她一个。若说为了绵延子嗣,她又不是不能生,即便不能生,宗室之中也能抱养一个,除了她,他对其他事也并没有太多执念。

    他抛出的条件太诱人,然而糜芜心中越来越明白,她退不得。

    这不是一回事。

    假若她为了他切断与外面的所有联系,只活成他想要的模样,她就不再是她,也终将会失去他。

    崔恕急切地看着她,急切地盼着从她口中吐出那个好字,然而,她还是让他失望了,她摇着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是一回事。”

    崔恕失望到了极点,冷冷说道:“你从来都不肯让我遂心。”

    “崔恕,你心里放着的,是现在的我,不是后宫这些与世隔绝的可怜女人。”糜芜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若我遂了你的心,将来我肯定后悔,你也会后悔。”

    “我看不出有什么可后悔的。”崔恕淡淡说道,“我真可笑,心心念念为你,也不过落得如此。”

    他松开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委实难以理解她的狠心。若是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越发痛苦无望,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远远说道:“你再想清楚些吧。”

    他这一走,一直强忍到第二天晚上才去看她,进得凝香殿时,屋里没有点烛,下弦月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案几上,糜芜坐在窗前,手边摆着一个梅花攒心果盒,又有一个鎏银酒壶,拿着玛瑙杯正自斟自饮,看见他时微微一笑,道:“喝吗?”

    心中怦然一动,崔恕想起七夕之时在月下见她,她也曾这样问他,她大约又已经织好了网,只等他一头扎进去。

    他慢慢走近了,挨着她坐下,拿过她手中的酒杯,道:“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小崔面前,糜芜才是最真实的自己。老崔虽然万般都好,但糜芜在他面前是设计过自己言行的,只是老崔看破不说破而已。多数人最恶劣最脆弱的一面,都只展露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对于小崔来说如此,对于糜芜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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