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木愣了半天, 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你姐姐她, 也有身孕了!”
柳挽月把药碗向唇边又送了点, 冷冷道:“那又如何?”
“我不能在这时候休她, ”江嘉木走近几步,伸手想去夺药碗, “再等等吧, 你放心,等时机到了, 我一定休了她娶你!”
“要么现在休她,”柳挽月用力夺过药碗, 黑乎乎的药汁被拽的泼洒出来许多,“要么我喝药。没得商量。”
江嘉木犹豫着不说话。
柳挽月端起碗一仰头, 顿时喝下去半碗。
江嘉木惊呼着扑上去抢,空如也帮着抢, 终于抢下了药碗,但已经喝下去的那半碗,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大夫诊过脉,开了保胎的汤药之后,江嘉木没敢回侯府,留下来守了柳挽月一天一夜, 可柳挽月心意已决,只想堕掉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空如也在边上守着,从头到尾只是哭:“我那可怜的女儿,我那可怜的女儿呀……”
柳挽月的心被她哭得软了。她知道空如隐约把她当成了夭折的女儿, 空如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可以不在乎江嘉木的想法,可她不能不顾忌空如。
药反正已经喝了,柳挽月心想,后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也许是因为只喝了半碗落胎药,也许是因为保胎的大夫医术高明,总之柳挽月腹中的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大夫也说,这孩子受了损伤,大约生出来以后,身体不会太好。
柳挽月的复仇计划,为着这个孩子不得不向后拖延,她旁敲侧击,从江嘉木口中打听到了许多皇帝的习惯喜好,暗自筹划着,只等身体复原,就想法子进宫。
转眼又是一年,柳挽月分娩生女,原本年纪就小,再加上孕中思虑太多,又有之前那半碗落胎药,生产时几乎一尸两命,虽然最后母女平安,大夫却说,以她的身体,今后只怕子嗣上很难了。
柳挽月是在那时候,才突然对那个女婴有了感情。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这孩子大约是她在世上留下的唯一骨血了,她得给她找个好出路,她不能让这孩子像母亲一样,像她自己一样,一出生就注定是个悲剧。
也是在那时候,柳挽月发现顾梦初偷龙转凤的谋划。她原本想当众揭破顾梦初的勾当,让顾梦初身败名裂,被侯府休弃,可在最后关头,却改了主意。
她得给女儿一个好出身,她正好可以利用顾梦初。
一切如她所愿,顾梦初养了她的女儿,还爱如珍宝,而顾梦初的女儿,却被胡胜哥弄丢了。真是报应不爽!
再然后顾梦初知道了她的存在,打上门来,柳挽月不慌不忙,只提了提换孩子的事,顾梦初就慌了,偃旗息鼓地转回去,从此只是明里暗里阻止江嘉木往细竹胡同去,却不敢再找她的麻烦。
柳挽月乐得自在,她现在看江嘉木,也跟看顾英和差不多,只等她达到目的,她会把这个伪君子欠她的债讨回来。
到秋天的时候,柳挽月的身体将将复元,瘦了许多,但从前媚妍的容貌越发多了临水照花般柔弱的姿态,越发美得动人了。酒库的新酒正好酿熟,她筹划了许久的好戏,正是该上演的时候了。
九月初一,清酒新熟,江嘉木一大早进宫之时,柳挽月软磨硬泡,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开开眼界,江嘉木拗不过,只得让她穿上男装,扮成他的随从一同到了酒库。
清酒开封,香气四溢,照例要拣选出最好的几坛进上,柳挽月这段时间潜心钻研各色美酒,此时只挨个看一看闻一闻,便说的头头是道,江嘉木吃惊之余,带着几分玩笑的心态让她去挑选,柳挽月便让他去寻相配的杯盏,待江嘉木寻了杯盏回来时,酒库中早已经没了人影。
福宁宫中,崔道昀正在看书,忽听通传说酒库送来了新酒,也没有抬头,只道:“拿进来罢。”
柳挽月低着头跟在库吏身后,迈步走进殿中,偷偷看向皇帝。
离得这么近,他比她当日在大街上看到的越发温文秀雅,然而那君临天下的气势是不会错的,他能让她达成愿望,他肯定能!
他是她的神祗,她的救赎,她所有的希望。她已经走错了一步棋,这一次,她没有再错的余地,她必须让他记住她。
清酒一坛坛在案上放好,崔道昀虽然好酒却并不嗜酒,况且此时手头有事,便只看了一眼就罢了,目光根本不曾触及到柳挽月。库吏放好之后便要退下,柳挽月心急如焚,一横心突然开了口:“陛下,那坛清若空需要再放一放,新开封的酒仍旧有些子烟火气,放上一个月静一静,十月初的时候喝起来最好,配点藕片梨片,最是清爽。”
崔道昀抬眼看她,库吏的深色公服映衬着她期冀中带着绝望的脸,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绝色的女子,酒库是如何让她混进来的?
他低头看书,淡淡说道:“汤升,让人去酒库问问,这是怎么办的差事。”
“陛下!”柳挽月立刻跪了下来, “陛下救我!”
崔道昀合上了书,身为帝王,美貌女子他见过许多,但柳挽月神色中深刻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锐利却让他有些疑惑,他想了想,问道:“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柳氏孤女,柳挽月。”柳挽月抬头看着他,避而不答,“陛下,留下我吧。”
崔道昀自然不会留她,只看了眼旁边服侍的人,太监们立刻上前想要带人,柳挽月默默地站起身来,瞬间拿定了主意。她必须留下,她不要再投奔江嘉木,她必须给自己找条出路。
她站起身,一头撞向崔道昀的书案。
书案被猛力撞开了一些,崔道昀吃了一惊,跟着就见那个瘦弱的美貌女子满头是血地倒在了眼前,不由得皱了眉。
柳挽月并没有昏晕,但她忍着疼一动不动地躺着,只当自己已经死了,总之她不要离开。
那天她没有被赶走,崔道昀命医女给她治了伤,又打发人去核实了她的身份:固安柳氏的遗腹女,父母双亡,从小养在尼庵里,去年跟着尼姑空如进京居住,几乎与世隔绝。
前面是真,后面是假,江嘉木为了保全性命,帮着空如蒙混过了盘问。
柳挽月留下了,想尽一切办法与崔道昀相见,很快她就寻到了诀窍,崔道昀性子冲淡,爱好本真,只要她不耍任何花招,他就不会讨厌她。
一开始很难,但渐渐地,她越来越得心应手。这些年她除了仇恨就是挣扎活命,其他方面几乎都是空白,她是画错了一半的白纸,另一半空着,只要顺其自然,就能描上他想要的模样。
柳挽月前所未有的安心,唯一的担忧就是,在她的骗局被揭破之前,还来不来得及报仇。
月底选秀时,崔道昀把她加进了名单,柳挽月能察觉到他对她更多是怜悯,但她不在乎,她已经找到了法子,她会赢得他的心。
进宫以后,她成了一名不起眼的美人,崔道昀始终没有临幸过她,她渐渐确定了,皇帝对她,大约只是怜悯。
这样不行。这样她报不了仇。
柳挽月想尽办法弄到了一碗绝子汤,跟着求见了皇后郭元君。她在郭元君面前喝下了绝子汤,发誓效忠,终于得到了侍寝的机会。
比起后宫其他女人,她太卑微,太无知。认得的字大多只是经书上的,歌舞书画一概不会,贵女们的谈吐做派她也不懂,但正因为她什么也不会,反而让崔道昀有了从头描画的乐趣。
柳挽月牢牢记着那个诀窍,一切都顺从本心,从不在崔道昀面前假装。她几乎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好像她一直都是那个与世隔绝的少女,不懂世故,不懂人情,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是崔道昀。
她装得如此顺手,许多时候,连她自己都完全想不起那段过往,直到第二年春天。
那年春天,她被封为惠妃,一跃成为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女人。
仇恨在一夜之间突然强烈到无法容忍,她立刻向顾家和忠靖侯府传下了命令,逼得顾英和与苏容自尽,顾梦初入宫求见,给她磕头下跪,求她放过江嘉木,她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不。”
这个仇,她终于还是亲手报了。
只是她没想到,随之而来的竟是空虚和怀疑。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她不得不在寝宫中辟了佛堂,日夜诵经,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除了经书,唯有崔道昀能让她安心,在他身边时,她才会相信自己还是固安柳氏的孤女,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等她意识到自己再也离不开崔道昀以后,贪念顿时萌生。
从前她知道自己没法再生孩子,所以毫不犹疑地喝了绝子汤,但如今,她疯狂地想要给崔道昀生个孩子,这是她和他的见证,是她曾活在世上的最好证明。
虽然只是暗中请医调养,但郭元君很快就知道了,并且把她的举动当成了挑衅,她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被透露给了崔道昀。
等柳挽月察觉到崔道昀的态度急转直下时,瞬间拿定了主意。
那些事,她无从抵赖,无可抵赖,而且,也有些懒得再费心去抵赖了。
她骗了他,她与他所有美好的过往都是建立在一场骗局之上,不过她不后悔。她这一辈子,虽然过得有些苦,但是想报的仇都报了,想要的人也得到了,值了。
不过,她要他永远都记住她。
不等崔道昀质问,柳挽月抢先喝下了鸩酒。
毒发之时,她看着崔道昀,嫣然一笑。
无论如何,他永远不可能从她口中验证她的背叛,他也永远都不能忘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完结是指惠妃部分完结哦,其他的番外后续还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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