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堂外, 谢临含笑向贾桂说道:“烦请贾公公通禀一声, 就说谢临已经交割了印信, 特来面圣辞行。”
他是三天前突然接到调令, 由金吾卫左将军升任奉先指挥,印信昨日已经交割, 今日诸事已毕, 只等向皇帝辞行之后,便可出京赴任。
贾桂笑道:“谢将军过阵子再来吧, 陛下这会儿不在宫里。”
崔恕登基之后一向勤于政务,除了郊祭之外, 很少出宫,今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 怎么赶在这时候出去了?谢临随口问道:“多谢汤总管告知,那么我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贾桂笑道:“这个就说不准了。”
调令上限期七日到任, 如今是第三日,若是今天见不得的话,后面时间却有点紧张。谢临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明天过来,是否更妥当些?”
皇帝是得知了昌乐郡主回京的消息,亲自出城相迎了。贾桂看了眼谢临, 他是皇帝的心腹,况且昌乐郡主回京的事也不是秘密,最迟明天也会传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贾桂近前一点, 压低了声音:“昌乐郡主回来了,陛下亲自出城去接,所以,小人也说不好陛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么谢指挥还是等明天吧。”
她回来了?谢临出其不意,欢喜不由自主地从眸中透出来,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算算时间,她走了整整三百二十七天,谢临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让自己显得有些可笑的数字从脑中抹去,然而这数字他记得那么牢,抹是抹不去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回到公廨之后,谢临心不在焉地把要带走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满脑子想的,都是糜芜。
她这会子走到哪里了,进城了吗?她一封信也不曾给他写过,她还记得他吗?谢临笑了下,记得是肯定记得的,只是若再见面的话,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熟稔?她曾经说想去扬州,如今她应该已经去过了,不知道那边的风景是否能让她满意?
思绪纷纷乱乱,一时欢喜一时惆怅,怎么也不能专注到手头的事,末了谢临索性丢开不管了,无论如何,她已经回来了,他得去看看她。
谢临快步走出公廨,到西华门时,却又站住了,皇帝曾经说过,非奉诏不得见她,虽然时过境迁,可这条禁令,皇帝并没有废止。
他还没法子去见她,除非得到了皇帝的允准。
去,还是不去?
片刻之后,谢临微微一笑,重新迈步向外走去。
当初他之所以遵旨不再见她,很大程度是因为她大婚在即,于情于理,他也不想再去吵扰,可后面她走了,虽然他至今都不清楚内中的详细情形,但他觉得,大概是她发现了皇帝在暗中的安排。
不愧是她,哪怕面对的是皇帝,只要违拗了她的心意,她也能断然舍下,她能做到如此,身为她的朋友,他也能做到如此,即便会领一个抗旨的罪过。
控马走在大道上,谢临却又犹豫起来。皇帝不在宫中,那么皇帝此时,多半跟她在一起,难道要这时候赶过去?
谢临忽地拨转马头,转而向太傅府奔去。再等一等,至少不能在这时候去吵扰他们。
况且,她既然回来了,盈盈的事也该重新筹划了。
外书房中,谢临躬身行礼,朗声道:“拜见祖父,见过兄长。”
谢庭见他赶在这时候回来,不免问道:“金吾卫那边都交割妥当了?”
“都已经交割妥当,只等面圣辞行之后,便可赴任。”谢临道,“旨意上限期七天之内到任,我想在家里待几天,最后一天再过去。”
“什么时候过去,二郎还是看陛下怎么说吧。”谢霁道。
谢临心中微动,谢霁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了一句,难道皇帝此次调动,另有什么深意?
谢庭颔首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在家住几天吧,陪陪你母亲和妹妹。”
谢临忙道:“正是有事要与祖父和兄长商议,选秀的事,要么还是想个法子让盈盈退了吧。”
谢霁看他一眼,问道:“怎么说?”
谢临道:“昌乐郡主回来了。”
只要糜芜回来了,皇帝眼中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妹妹一辈子困在后宫里,孤独终老。
皇帝当初差点迎娶昌乐郡主的事,谢家人自然是知道的,房中便是一阵沉默,许久,谢庭道:“二郎先退下吧,此事我与你兄长再商议商议。”
谢临生性潇洒不羁,当初之所以选了习武,就是觉得文臣那些弯弯绕太费劲,所以这些大事谢庭一向也不找他商议,此时谢临见他们大约是听进去了他的提议,便告退离开,正要到内院去见母亲,早看见谢盈盈提着裙子跑过来,老远就叫他:“二哥!”
谢临眉开眼笑,道:“跑的还挺快!”
谢盈盈瞬间便到了跟前,向他眨了眨眼睛:“还是二哥好,要是被大哥看见我这么跑,又该说我没有仪态了!”
谢临与她并肩往母亲房中去,看看周遭没人,便扯了她的衣袖往树后一躲,低声道:“先别忙着走,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谢盈盈咯咯一笑,压低了声音:“二哥该不是闯了什么祸,想让我帮忙求情吧?”
“你二哥像是那种人吗?”谢临扯了扯她的头发,笑道,“我想着选秀的事要么咱们就不去凑热闹了,找个借口退下来,二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他原想着谢盈盈大约要问为什么,谁知谢盈盈眼睛一亮,不假思索说道:“好呀!”
谢临反而有些惊讶,笑问道:“这么好说话?”
“谁想选那个?怪烦的。”谢盈盈皱皱鼻子,道,“我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做什么凑上去给人挑,早就不想去了!”
谢临笑起来,如此说来,就更好了!
两刻钟后,兄妹两个在母亲房中说话的说话,谢霁带来了谢庭的决定,以急病为由,报谢盈盈退选。
这天谢临便留在太傅府中,派人时刻打听着郡主府的动静,晚些时候才知道,糜芜很早就回去了,皇帝并没有跟着一起。
谢临突然就生出几分希望,若是一切如旧,皇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让她回府,莫非他们并没有和好?
盼星星盼月亮的,好容易盼到第二天,谢临一大早赶到郡主府,迎出来的却是糜老爹,糜芜去白云庵了,谢临耐着性子,只在府中陪糜老爹说话,等她回来。
留神一看,府中一切都是她离京之前的模样,就连府中使唤的下人也都是老面孔,那点希望突然就有点凉,不用说,这些都是皇帝特意安排的,至少皇帝的心思,还像过去一样。
将近午时,忽听门外人声响动,谢临不等下人来报,早已迎了出去,还没看到人,先自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
下一息,他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太阳的影子从庭树的枝叶间落下来,细细碎碎地洒在她身上,她带着笑,像从前那般熟稔地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一年的时间,如细风拂过,不曾留下半分痕迹,他与她依旧如此熟稔,谢临心眼俱开。
然而欢喜并没有持续很久,皇帝的旨意便跟着来了,召她入宫,谢临不放心,特意留在郡主府等她,她没回来,皇帝的赏赐先来了,珠光宝气几大箱,派内官押送着送入郡主府,引得好事的百姓一路跟随瞻仰。
后面糜芜回来了,一箱箱打开了看,笑着说皇帝,傻子。
无论怎么看,皇帝都绝不可能是傻子。也只有情意绵绵之时,才会觉得心上人的举动充满了傻气。
那点希望彻底破碎,谢临默默地离开了。
大街上碰见贾桂,传皇帝口谕,召他进宫,谢临刚跟着走出去几步,却听身后传来糜芜的声音:“贾桂过来!”
她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贾桂,询问着入宫的原由,谢临很快领悟到,她是怕皇帝为难他,所以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巨大的欢喜席卷了谢临,他含笑看着她,无论如何,他在她心中总算是占了点位置,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值了。
等到了清辉堂时,崔恕道:“郭氏余孽正筹划在鼎山设伏,等大行皇帝入陵之时,发动叛乱。”
谢临恍然大悟,原来调他去奉先军,是为了此事,看崔恕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次必定能将郭氏残余的势力连根拔起。
君臣两个又商议了一阵子,筹划妥当后,崔恕道:“你即刻去鼎山吧,那边正需要你去安排。”
谢临正要离去,又听崔恕道:“她已经回来了,先前那条禁令,从此作罢。”
谢临心中一动,却还是追问了一句:“哪条禁令?”
崔恕看着他,淡淡说道:“从今以后,你若想见她,不必再向我禀报。”
皇帝终于想明白该如何待她了。谢临放下心来,蓦地又生出一股惆怅,隐约觉得,大约从此以后,即便没有那条禁令,他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她了。
心中越来越涩,涩意中又生出不甘,谢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却又站住,道:“陛下。”
崔恕抬眼看他,道:“还有什么事?”
“臣有句话一直想问郡主,却总是没有问成,”谢临慢慢说道,“这次她既然回来了,臣还是想找个机会问一问。”
崔恕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临便知道他答应了,于是躬身一礼,道:“谢陛下隆恩!”
即便注定要输,他也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的先写一篇吧,后面要是有感觉就再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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