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陵渡口是云州通往其他宗门世家主宰之地一个临时的江上口岸,是以若有人在此处等待,过往船泊大都会在此停靠。
之所以不去往大型船泊口岸,是因担忧人多复杂,三教九流,在乘船之时,难免有争相拥挤之举,对眼盲的阿惜并不友好。
不过官船也有官船的益处,水上官船都是由专门的“静流司”集中管制,严格规定行船路线和时限,极大程度避免产生行船事故。
严格时限,也能避免遇上阴诡之事,最大程度保障百姓安危。
当然,若真不小心在水上遇上异事,官船上皆有“止渡旗”,“止渡旗”一升,立即靠岸,会有随行的阴阳道师进行处理。
原本官船由各修真宗门世家所辖,但近年来,莫名其妙地被以各种名义集中收归。
这也是仙殿“轮迴樽”兴盛之故。
边陵渡口来往船只多是私船。
私船大都是江边渔民,在水产不丰的淡季,休渔期内,为添补收益增加副业。此举便民,也是被各大世家所默许,不算黑船。
只不过在各大宗门世家往民间发布的告示之中,皆言“尽量”乘官船,否则后果自负。
所谓的,要是别人自己想寻死,拦也拦不住。
对于民间普通百姓来说,既然没有通天本事,性命攸关,能乘官船便乘官船,但若实在等不及,私船算是一条稍有风险的选择——
发生水患事故的大都是私船。
仅凭良心说,边陵渡口的风景十分不错。
江面波光粼粼,江面若隐若现一层水雾,一节长长的竹木桥,从岸边伸展至水中,底下水草绿意盎然,摇头摆尾。
水草里游鱼浅戏,两岸芦苇轻摇,伫立在渡口旁供人遮蔽风雨的破旧草庐,翻山越水,等候亘古的归期。
恍然有种“人间仙境”之感。
他们到渡口的时间,比预想中早一些,船还没到。
“顺江而下,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只需几日便可到达湖杭。”不羡望着宽阔的江面道。
这也是私船的另一个好处,即便他们悄悄使用法力催动船泊,加快速度,也不会被人发现,不羡事后才想明白云挽此举之意。
云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阿惜温和笑笑,“没想到不羡兄对于水路所知不少。”
不羡嘻嘻地摇着扇子,“阿惜兄过奖过奖。”
原本阿惜在指代不羡时,仅颔首以礼,但禁不住不羡左一个“阿惜兄”,又一个“阿惜兄”,又强烈要求阿惜也以兄弟相称,所以后来,竟奇异地称兄道弟起来。
绫灵兴奋道:“师父,我还没见过这么宽的江,也没坐过船呢!”
不羡顿时一脸嫌弃地喷她:“知道你没见过世面了,你还非得要弄得人尽皆知!”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阿惜突然道:“船来了。”
几人齐齐望向江面。
却见江面上面阔如野,风平浪静,半丝波澜没有,哪里有什么船的影子。
绫灵等了片刻,仍不见船,正想说阿惜骗人,可是一个“阿”字刚开口,便看见江水弯流处,远远地拐来一艘船。
“——啊!你们看,真的有船来了!”绫灵欢呼雀跃地跑向渡口。
云挽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阿惜。不羡也是满脸惊奇,“阿惜兄,你怎么知道船来了?”
“江水拍击船舷,会形成有规律的运动,拍击两岸的声音,也会有细微不同。”阿惜拢着袖子,慢条斯理地道,“我听见了。”
不羡哈哈道:“原来阿惜兄的听力这么好?哈哈哈哈,看来眼瞎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嘛……”
云挽冷冷扫了他一眼:“再胡说就把你嘴巴封了!”
“哇!师妹,我就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而且人家阿惜兄都没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凶?”
“恩。”阿惜笑了笑,温温柔柔地道,“我不介意。”
“你看你看,就你最小气!”不羡见云挽脸都白了,连忙溜得飞快,只剩声音在飘。
云挽见阿惜仍温和站立,过了片刻,她紧了紧袖中手指,淡道:“师兄……他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挽,我是真的不介意。”阿惜转过头,认真道,“虽然阿挽关心我,我很高兴,但……如若阿挽不是拿我当作外人,我会更高兴。”
云挽心里一个咯噔。
她和不羡和绫灵自小一同长大,言语之中无需客套,即便说了很过分的话,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绝不会因此心生嫌隙。
但阿惜却不同,她始终无法像对待他们一样去对待他,处处有礼,反而生疏了。
少年多智,剔透玲珑。
云挽默默叹了口气,又望向阿惜。
却见他一身青白色的素衫,拢手临江而立,在天青色的烟霭里,脸上带着一抹浮光掠影的笑,仿佛蕴含水光天色,令人看不真切。
行船的舟子看到渡口有人等着,站在船头,大声吆喝,“客官,你们是要坐船吗?”
绫灵拼命点头。
不羡刚才死里逃生,几步窜到绫灵身边,见状十分无语,“你头点成鸡啄米人家也看不见啊。”
绫灵便大喊:“是呀!”
不羡:“……”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舟子闻言,船桨一撑,船便向着渡口驶来,稳稳停在渡口。
靠近了看,那船并不大,大约三四丈长,呈弧形,两端上翘。前后当间遮着桐油刷漆的船舱,船头挂着油纸灯笼,船尾有两根摇橹正在左右摆动。
舟子放下跳板,四人便登了船。
船甲板上的人不多,除了舟子,只有两个帮工。
舟子是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暗灰短褂,脸上带着水锈,一说话就笑,看着是个老实人。两个帮工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都十六岁上下,一边收回跳板,一边用余光好奇地打量他们。
舟子问道:“几位客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绫灵嘴快,抢着回答,“湖杭。”
“湖杭?好嘞!”舟子吆喝一声,高声答应,随即双手飞快摇动船橹,船立刻驶离岸边。
几人没着急进船舱,先在甲板上观望。却见船顺江易流而下,两岸青树苍山,水光天色。
有人在岸上慨而高歌: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歌啸中流,寂寥悲阔,乐极哀来,惊心老至。
船上之人,大都没有如此心境,听闻只觉胸中一股意气。阿惜闻歌,难得地侧了侧头。
绫灵第一次坐船,十分好奇,看着江水山色没意思了,不知避嫌地追在两个小帮工后面观看,看得两个小伙子脸色绯红。
不羡转头问舟子,“老哥,这里去湖航大概要多久?”
舟子连忙摆手,“快别喊我老哥,折煞老夫啦,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叫我胡二就行了。”
胡二咧开嘴,黝黑的脸上笑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憨厚得紧,他算了算日子又道:“这里离湖杭,大约算起来还有十来日的路程,如果加快点,应该七日就能到。”
不羡摇着扇子,“我们赶时间,那就麻烦胡二哥加快点了……”
“客官放心好嘞!我胡二摇起船来不惜力气,保证七日内,一准给你们送到湖杭去!”
胡二飞快地摇了桨。
过了一会儿,等船行平稳了,他才放下手中的桨柁,“我看几位的打扮,不像是普通人,我猜可是那山上修道的道师?”
不羡赞赏道:“胡二哥眼力不错啊。”
“哈哈哈哈,我在这条江上开十几年的船,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胡二朗声大笑,又问,“师从哪个宗门啊?”
“一个小门派,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不羡挥挥扇子。
恒昱长老三令五再三强调“不能在外面惹事”——若让外人知道他们是梨尘宗的弟子,惹出什么事,那还不是又要传到他耳朵里。
为保险起见,打死不说,即便真惹了事,也是天知地知,恒昱长老也不知道。
胡二是个识趣人,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胡二转过头,又仔细打量起那边素白衣衫的女子和她身边的少年来。
这两人自上船后,便不声不响地立在船头,这一站,就站了半个时辰。
胡二纳闷,他天天见,日日见,见了十几年,也不知道这千篇一律的山水到底有何妙处,怎么他们就能这么不厌其烦地看了好半天,还舍不得移开眼?
胡二当然不知道,云挽……平时不能出宗,根本看不到外面的风光,而阿惜……他是个瞎子。
见少年的脸被江风吹得冷白,身材瘦弱得仿佛要被风吹跑,胡二忍不住好心道:“两位客官,你们要不要先进船舱休息?这边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那素白衣衫的女子听到他说话,眼睛望过来,又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顿了顿,“多谢。”
胡二憨厚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挥手表示不客气。
云挽默了默,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青山绿水,方才拉着阿惜一同走去船舱。
不料,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哄笑。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吗,他们居然大言不惭,敢说自己是道师?哈哈哈哈哈……什么道师,绣花枕头才是!”
“就是!连门派名字都不敢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入流的小门派……”
“要我说,可能连个什么小门派都不是,都是打着幌子骗人的!你们看看他们弱不啦叽的样子,老子一拳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就算他们真是哪座小山上的道师,那两个女子能顶个什么事,看到邪祟还不都吓得躲起来,哭着喊着求大爷们出手相救……”
“哈哈哈哈哈……”满堂顿时一阵阴阳怪气地大笑。
不羡见云挽顿在门口没进舱去,走过来,“怎么了?”旋即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嘲讽和调笑。
不羡忍不住去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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