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湖杭

    一行人快速催航,到达湖杭之时还尚早。东方的红霞略带羞涩地升起,落在晶莹的霜露上,倒映着连天的水色,云蒸霞蔚,彩光潋滟。

    群水环抱的一块修真宝地,伫立在水边,上方浮现一层淡淡的水汽,犹如柔顺的轻纱,温柔恬静,“静如处子”,恰是如此。

    湖杭的这座主城,别名“半城池”,意为“一半城,一半池”,宛如一座没有世俗喧嚣,不似人间的天池,引得无数人争相蜂拥。

    此时,城门口已经贴上用咒术写成的,流光溢彩的告示:

    “诚邀各位阴阳道人士莅临碧冥谈道会”。

    待他们进城,发现城门口站立着两名清秀的少男少女,男俊女美,气度甚佳,手中持着一叠碧水浮云,色泽恬雅的小册子,分发至每一位进城之人手中。

    应是碧冥世家特设的接待弟子。

    接待弟子笑容可掬,躬身以礼:“欢迎各位阴阳道的朋友远道而来,若有不周,还请海涵。”随即奉上一则小册子。

    云挽接过,淡淡一瞥,只见小册子上面绘着“半城池”的地图,也详细标注了各个景点的位置,以及其他许多方便的建议。内容覆盖甚广,看上去十分有用。

    她看完手指微微一捻,默念了一句咒诀,正打算销毁。

    绫灵还没看过,着急大喊,“小师叔,别急着销了,让我康康!”

    云挽停下咒诀,袖子一挥,眼也不抬地将碧水浮云的小册子往身后一递,“看完记得销了,不要乱扔。”

    “噢!”

    绫灵欣喜地接过,但是看半天没看明白上面写的什么,地图所绘过于复杂,晕头转向,确实不适合她,忙念了个诀销了它。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城内建筑十分美观,四围皆不筑环城墙壁,唯以水为墙,以长木为塔,日夜有人在水边巡防。城内瓦檐高低错落,鳞次栉比。且有变化莫测、梦幻迷离的水雾笼罩其上。

    妙哉秀哉,依然三百年风貌,委实一幅烟雨水墨的画卷。

    此时距离碧冥谈道会还尚有几日,但城内已十分热闹。

    水雾长街之上,随处可见的,是各种统一服饰、背着剑或其他法器的宗门弟子,形貌各有千秋,也各显自家风范。

    尚有年幼的孩子,头戴纯金的发冠,身着绫罗外袍,上绣繁复的暗纹,一身上下全都堆砌得精雕玉琢,派头显赫,颐指气使,也不知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霸王。

    也有脑后发带飘飘,身背长剑,俏眉冷目的修真少女,满月般光洁的额头,似说明姑娘心有抱负。

    还有衣着华美,裙裾下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孔雀尾,衣带飘飘,仿若孔雀摇尾,满身仙气的美貌女子。

    绫灵瞧得新鲜,不住地四处乱看,其余人则已是见怪不怪。

    绫灵见没人理会她的新鲜珍奇,却又忍不住要跟人分享的冲动,只得跟在阿惜身侧,悄声跟他形容所见的惊艳之人:华衣,明眸,黛眉,翘鼻,粉耳,殷唇,玫瑰面。

    不羡摇着扇子探过头,“简单来说,就是有手有脚,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嘴。”

    绫灵:“…………”

    阿惜白绫下的俊颜一顿,旋即笑着点头,“我大概知道了。”

    “这就知道了?”

    “嗯,不如阿挽。”

    “…………”不羡竖起大拇指:真实,精辟!

    除了形色各异的修真散客,此时的城内,更多的是成群结队,结伴同行的世家弟子。

    他们全都衣着统一,个个看上去知礼雅致,性情谦和,长相又颇为俊朗,因而莫名赏心悦目,连带连日赶路的沉闷郁躁都少了几分。

    却在这时,他们面前十来丈处,恰有一行人走过。

    不羡眼尾扫到,立刻一惊,“……哇,好一群威风凛凛的后生!”

    云挽和绫灵听闻,一齐转头望过去。

    只见一群少年从长街走过,他们统一衣着银白色的束身轻铠,头束白玉发冠,笔直修长,每人都背着一把银色长弓,整齐肃一,蔚为壮观。且少年个个容色清朗,端正威风,看上去十分打眼。

    云挽只稍稍看了一眼,目中无甚表情,淡道:“琨玉无垢世家的弟子。”

    琨玉无垢世家擅长射杀之术,其标志性的银弓,在整个阴阳道界都有赫赫威名。其门下弟子,皆以银弓为法器,三箭之内,必中邪祟,更精益者,箭无虚发。这种琨玉无垢世家弟子的标配,看一眼便知。

    不过,这么整齐划一也着实罕见,约莫是下了死命令,别的先不管,气势上反正不能输。

    不羡远远瞧了一眼,忽然凑到云挽前面,“师妹,这群后生如何,要不要给你从中挑个顺眼的……”

    他就算到了现在,仍然坚持“长兄如父,父爱如山”的理念,哪怕从未得到过承认!

    别人家的师兄,若有人敢打自己师妹的主意,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他们家的师兄,若有人想打师妹的主意,敲锣打鼓。

    云挽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不为所动,毫无兴趣!

    不羡立刻怂了:“行,不说了。”以后你要是孤独一生,你可真的别后悔!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最后也就是嫁给徒弟混混日子这样子……

    这时,绫灵拉了拉云挽的袖子,悄声问道:“小师叔,我们这样,是不是看不出哪门哪派?”

    云挽漫不经心,“那岂不是正好。”

    “可这样不能彰显梨尘宗的威名啊,别人都是穿门派衣服出来的……”

    梨尘宗的道袍统一为素白长袍,上面绣一朵浅色的梨花,作为“云州梨尘”的标志。

    这统一的道袍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气势,但胜在清白素雅,平添几分仙风道骨。就算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都端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颇有道缘之人。

    关于“人靠衣装”这一点,负责起草道袍样式的华晖长老其实是研究得非常透彻了。

    “不必。”云挽道,“过几日恒昱师叔会带几名弟子过来,彰显威名之事让他们做就行了。这次你们只当是出来游玩,别惹出什么事,就算丢人,也没人知道你们是梨尘宗的。”

    不羡摇扇笑嘻嘻,“师妹,我算是听出来了,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实意图吧!”

    “知道就好。”

    几人闲逛半晌,大致观摩了一下城内的盛况,兴致了了,于是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下榻休息——

    因各大宗门世家皆自主掌管一方,势力独大,为防止其中两个或者几个宗门世家来往过密,互相勾结,恐对国有不端之举,所以向来都有规定,不允许不同宗门世家之人私底下互相来往。

    唯一可以来往的机会,便是举办谈道会。

    不过即便是举办谈道会,受邀前来的各道界名流、世家家主长老,门下弟子,也只得在离对方仙府最近的主城,自行寻找地方下榻,不能居于对方府上。

    供修真界同仁下榻的,有专门的居处,名为“客馆”。客馆一般都是先到先得,不分尊卑贵贱,是为“只要是阴阳道人,斩妖除魔,皆是正道之士,不应尊卑有序”。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实际上,多的是人看人下菜。

    此次谈道会,碧冥家主大约觉得需要将其举办得声势浩大一点,给各方都发了邀请函,每日都能见到传信的玄鹤不断从碧冥飞出——

    因此,应邀前来湖杭的阴阳道人,多如牛毛,不计其数。

    几个缺乏社会生活经验的人,纵然有过各种预案,但万万想不到第一天就失策了:到这个时候,城内的客馆基本上全都住满了人,一连寻了好几家都无果。

    就在几人即将露宿街头之际,不羡陡然看到一家客馆门口,还挂了个“客未满”的牌子。

    不羡这就觉得奇怪了,“不应该啊,这里的客馆基本都住满了,为什么那间客馆还未满?”

    云挽道:“先进去看看。”

    “别!里面肯定有古怪!”不羡见状,一步跃到她面前,伸手拦住,“搞不好是一家阴神恶煞,内有恶鬼的黑店!”

    云挽瞥了他一眼,“别说有古怪,就算刀山火海也得去。难不成你想露宿街头?”

    露宿街头肯定是不想的。

    不羡收手,立马跟上。

    几人到了客馆,却发现这里并非什么阴森诡异,充满煞气之地,反而无论是它的格局还是它的环境,都称得上上佳。

    “不应该啊,这种客馆不是早该住满了人,怎么会未满?”不羡还是很纳闷。

    “你住不住?不住你去屋顶上待一宿也行。”

    “别。”不羡连忙按住她的手,干咳一声,“我是良民,怎么能随便爬别人家的屋顶,那多没素质!”

    “宗里的屋顶可没见你少爬。”

    “小师叔,师父就只是说说。你让他露宿街头,他就去私闯民宅。他亲口跟我说的。”

    又被自己的徒弟出卖,不羡涌起一股大义灭徒的冲动,一扇子拍过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惜一直安静地站在一侧,垂着眼帘,一言未发,云挽牵着他到哪,他便走到哪,温顺得很。

    云挽向掌柜要了四间客房,牵着阿惜的衣袖正准备带他上楼,刚走到楼梯口,不羡还是没忍住,“掌柜的,你们这客馆为什么……”

    话未说完,却见掌柜目光往门口一瞟,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换了一张脸。

    乍见这变脸之快,不羡愣了一下,“额?发生什么事了?”

    云挽脚步也顿住,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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