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芙蓉糕

小说:妖畜 作者:连城璧
    晌午的童子峰,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十九坐在一棵老松下,衣衫褴褛,双目赤红,他的一双手腕被玄铁扣锁在身后,动弹不得,好似一头困兽。

    偶有玄服弟子途经此处,见了他便面露轻鄙,指指点点,十九怒目而视,引得那些弟子拳脚相加。

    昨夜被白无欲擒住,十九并未受什么皮肉之苦,可是教十九倍觉屈辱的是:白无欲竟在他的颈上系了一枚铃铛!这般他每动一下,脖子上便会“叮叮”作响。

    “大师兄仁慈,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将这不听教化的妖畜活活打死了!“

    “有了铃铛,他也逃不了,你我不要多管闲事,反正大师兄自有本事教他听话。”

    两个弟子逞凶之后,扬长而去,十九身上徒增了几处青肿,却铁齿地哼也不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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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儿躲在树荫下,瞧着十九挨打,心里不忍,却又觉得活该——明明顺服一些就不必吃这些苦头,这个妖畜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少顷,慎儿挎了个篮子行至十九跟前,小心翼翼地张望一阵,确信四下无人这才道:“十九,吃些东西吧。”

    十九抬头一瞧,是个模样陌生的少女,他鼻子灵敏,嗅到少女身有异香,问:“你是蜃妖?”

    慎儿点了点头,从篮子里端出一个盘子,里头胡乱地盛了些残羹冷炙,递到十九跟前。

    十九皱了皱眉,问道:“谁教你来的?”

    慎儿不假思索道:“还能有谁?当然是白公子啊。”

    十九怒眉一扬,一抬脚就将盘子踢了,饭食顿时撒得满地都是,慎儿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数步,道:“你干什么呀?”

    十九道:“我不吃!”

    慎儿不明就里,反问:“都那么久了,你不饿吗?”

    十九还未说话,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既然不饿就不要管他了。”

    十九急忙循声望去,眼前白影一晃,白无欲已翩然而至。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道:“待你饿了,自然什么都会吃的。”说罢,拂袖而去。

    慎儿有些气恼,指着十九道:“白公子待你不薄,为何几次三番惹他生气?”

    十九冷笑一声:“待我不薄?他视我为猪狗牲畜,我又何必给他好脸色瞧?”

    慎儿一愣,讷讷道:“你真是古怪,我从未见过会有妖畜想这样的事。”

    她收拾好地上狼藉,重新跨上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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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黄昏,经历了这几日折磨,就算铁打的身躯也熬不住。十九正倚在树上昏昏欲睡,忽听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蓦地睁开双眼,只见唐缈正满脸堆欢,蹲在他身前。

    唐缈伸出手指拨了拨十九颈子上的铃铛,一听到响动,他笑得愈加放肆。

    “多了个铃铛,你更像一只猫了。”唐缈戏谑道。

    十九“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唐缈又凑近,伸手道:“我的肚兜呢?还来。”

    十九道:“丢了。”

    “丢了?”唐缈惊呼一声,遂又平静下来,道:“扯谎,一定还在你身上。”

    说罢,伸手就要探向十九衣襟,十九张口欲咬,唐缈连忙缩了手,“啧”了一声:“你咬了我一口,我也还了你一口,早该扯平了,怎么还咬?”

    “谁敢碰我,我就咬谁。”十九说着,肚子里忽然辘辘作响,唐缈愣了一下,“噗嗤”一下乐了:“猫儿原来饿了,难怪要咬人呢。”

    十九觉得脸上一热,正要发怒,唐缈却好像变戏法一般从广袖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白师姐做的芙蓉糕,我吃不下了,给你吃好不好?”

    十九本不愿搭理他,可是一股清甜的香气袭来,他忽然记起昨晚聆心湖中那个抚弦的女子,心念一动,遂道:“好。”

    唐缈看了看十九的锁铐,解不开,他这般又不便进食,踌躇了一番才道:“我喂给你吃,你可不准咬我。”

    说罢,唐缈揭开油纸,小心翼翼地将芙蓉糕送到十九嘴边。十九也不客气,咬了一口,满口的甜糯馨香。

    十九几口便把点心吃光了,嘴角还沾着几粒碎屑,唐缈替他捻了干净,忽然道:“你这样子,好像无忌。”

    十九一愣,道:“什么?”

    唐缈道:“无忌是白师姐的独子,他素来与我亲厚,就像我的小弟一般。他吃饭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狼吞虎咽,没个形状。”

    十九冷笑一声:“一介妖畜怎能与白家的公子爷相提并论?”

    唐缈道:“我可不当你是妖畜。”

    十九听罢,若有所思。

    “你真是个怪人。”

    唐缈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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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后,聆心小筑遣人送来了一盒点心。

    白无欲还没有打开,就闻到了芙蓉糕的香气,他素来不喜甜食,正想着要不要派给漱玉阁的众弟子,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脑海中忽然晃过十九的身影。那妖畜桀骜不驯,又出言无状,与家养的截然不同。忽又转念想道:悍马难驯,也许狠点不如好点。这般寻思,白无欲拾起两块芙蓉糕,亲自前往童子峰。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两个时辰,那妖畜终于耗尽了精力,倚在松下睡着了。

    白无欲本想要唤他醒来,可是瞧他一脸疲惫,莫名地竟有些不忍。犹豫的时刻正好有人朝着这边行将过来,白无欲连忙闪身,匿到山石之后。

    来人是唐缈,他绕着老松走了一圈,蹲下身来同他讲话。隔得远了,白无欲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可看情形,二人早就相识。

    少顷,唐缈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芙蓉糕喂给十九吃,谈说间举止亲昵,而十九对其似乎并无戒心,与先前所见那副倔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瞧见这光景,白无欲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瞅了一眼手中仍有余温的芙蓉糕,面色一沉,将它弃之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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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无欲无功而返,回到漱玉阁时,正逢晚课。

    玄服弟子们三五成群,高谈嬉笑,白无欲恰巧听见弟子中有人窃窃私语:

    “昨天半夜我在后山巡值,你们知道我瞧见谁了吗?”

    “谁啊?”

    “我瞧见小师叔啦。他鬼鬼祟祟,还衣衫不整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怎么不问他做了什么?”

    “小师叔见了我就凶巴巴的,我又岂敢多问?”

    “小师叔虽然修为不高,可是模样风流,兴许他天天去到后山找乐子,昨夜却偏偏被你这头蠢驴撞破坏了兴致,岂有不怒之理?”

    接下来的话更加不堪入耳,白无欲听之蹙眉,可又不禁联想起先前的一些蛛丝马迹。

    莫非昨天带十九擅闯禁地的人,是唐缈吗?所以那二人才如此地……

    这么想着,白无欲愈发心绪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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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子辉离开后,慎儿被当作了一名丫鬟留在漱玉阁中,虽然整日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却衣食无忧,也不再用挨打挨骂,这在过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尽管白公子还是清清冷冷的,可慎儿心中满是感激,暗暗想着要尽全力讨好这位新主子,绝不能教他对自己有丁点儿的不满。

    慎儿正在收拾屋子。新主人的房间一尘不染,陈设就像他本人一样清隽雅洁。慎儿在屋中四处打量,暗暗记下所有物件摆放的位置。

    她来到书案前,忽然瞧见上面摆着一枚女子的小像:芙蓉秀脸,明艳不凡,描绘得栩栩如生。下面还有两行蝇头小楷,可慎儿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白无欲尚未娶妻,这张小像大概是他心仪之人。这么想着,慎儿心随意动,在面上揉了几下,她的脸瞬间就化作小像中女子的形象。慎儿往铜镜里照了照,与小像里分毫不差,自个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至窗前,慎儿目光所及正摆着一架瑶琴,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她尚未见白无欲弹奏过,可是想象着他的抚弦之姿,一定俊雅至极,不由得一阵神往。

    蜃妖天生喜乐,见了这把琴,慎儿不禁有些技痒,早年她在教坊中不曾习过什么雅乐,可是民间的小曲儿却个个熟稔。眼看此刻主人不在,慎儿壮起胆子,坐于案前,手指轻柔,拨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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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课事毕,白无欲郁郁不乐,忽听琴声悠悠,正是从漱玉阁中传出来的。

    自己屋中的确有把七弦琴,可那琴白无欲万分珍视,平素里就连他自己都鲜少弹奏,是什么人不请自弹,碰了他的宝物?

    白无欲满心不悦,推门进入,却见窗前坐着一女,身材娇小,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抚琴,浑然不觉此间主人已经回来了。

    白无欲走近,乍见女子的容颜,他不由地一怔,刹那间恍若隔世——那眉那眼,和记忆之中的母亲如出一辙,可她早早便已仙陨,眼前抚琴之人又是何人?

    白无欲急敛心神,端详了一番,女子的右手上烙着一个醒目的伏魔印,他旋即清醒过来,怒道:“你在做什么!”

    琴声戛然而止,慎儿猛地抬起头,看到白无欲正一脸愠色瞪视自己,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惊慌之下,结巴起来:“我,我……”

    白无欲无心听她解释,斥道:“出去!”

    慎儿低着头,眼泪簌簌而下,踟蹰走到门口,忽听白无欲又道:“慢着。”

    慎儿依言停下脚步,怯怯地回头望向新主人,只听他余怒未消,忿忿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变成这个样子!”

    听罢,慎儿点头如捣蒜,逃也似的掩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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