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然傍晚，暮色自天际升起。山林中枝叶茂密，逐渐失去了光照。
白瑕从容的行走在山林中，规律的步伐踩过人迹鲜少的草丛，衣摆掠过草叶，发出婆娑的声响。
傍晚时分，山猪喜欢出来觅食，地点大多为有水源或者是有野花生猪草之类的区域。靠近人类村庄附近的山猪，会在夜里偷偷跑进庄稼地偷吃庄稼。
不过这是在深林中，只要去水源附近寻找，应该就有收获。
山林的风微微吹拂而过，令白瑕停下步伐分辨方向，有潮湿气息的风向，十有八九会有水源。
四周一片寂静，感知被扩大。水源的方向是在西南方位。
正如白瑕所预测的那般，朝西南方位走了不远后便听到了淙淙水流的声音。
那是一条溪流，上流自上坡而下，水流淌过溪岸，下方是一片小平地，鲜嫩的草叶生长在溪流两岸，令觅食的草食或者杂食动物被吸引过来。恰好有两头山猪在岸边喝水，另外两头则在左岸吃草。
白瑕的位置处于右岸上流，无论是去下方溪岸还是去左岸，都有一定的距离。而山猪向来灵敏，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么它一定会飞快逃走。
两只同时狩猎的话，不使用灵力估计很难达到目的。毕竟手中没有远程弓箭这类武器是很难纯粹依靠力量取胜的。
承诺了八岐大人要在半柱香的时辰赶回去。
白瑕不再犹豫，当即将灵力聚集在右手结阵。刹那间，溪流的水如临寒冬腊月，从上流到下/流迅速冻成冰，连带着在岸边喝水的两头野猪也被冻在其中。
在两岸吃草的走兽纷纷因为这道危险的气息逃跑，全都在片刻都跑了个干净。
白瑕并不在意逃跑的猎物，他从上流顺着冰河往下，轻而易举的将两只山猪收入囊中。
然而，一双幽暗的眼睛从高处盯着这一幕，同样也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时机。等到那名人类朝自己的方向露出背部的时候——
几乎在同时，白瑕察觉到自己背后的风忽然变了流向，一股庞大的妖气正在向自己逼近。被打磨得锋锐无比的石刀出鞘，反手朝背后袭击自己的妖怪砍去。
“吼——！”
宛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响彻这片山林，惊得在溪流近处栖息的鸟雀振翅飞逃。
白瑕手中的石刀在妖气的侵蚀下化作了尘土，毕竟不是淬火而成的利器，韧性不足。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给那只妖怪造成了重创。那只妖怪被石刀划破了一只眼睛，模样十分古怪，如猴般的头颅，如虎般的身躯，甚至有蛇的尾巴。
白瑕将灵力汇聚，一道手印代替了先前的石刀，朝那只妖怪继续攻去。
然而，明明没有双翼的妖怪却平地而起，飞向了天空。躲避了白瑕这一道攻击。
“……”能够飞行，猴头虎身蛇尾，是一种名为“鵺”的妖怪。鵺这种妖怪会判断人的善恶，善良的人会收到鵺的保护，而邪恶的人会被它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掉。
“原来如此。”而将灵魂都已经献于邪神的白瑕，在其本质上大概被鵺认为“邪恶”。“虽然并不赞同你对善恶的看法，不过眼下我们欠缺一名作为代步工具的式神。”
“吼——！”听懂了白瑕的话语，鵺于天际再度发出一声怒吼。这名邪恶的人类竟然还妄想将自己收为式神，那是绝对不能够允许的事情。
“半柱香的时间要到了，我可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和八岐大人的约定，一定要遵守才行。
那名人类的眼睛忽然暗了下来，一抹金色的暗芒若隐若现。令在天际之上的鵺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不，又有什么好恐惧的？就算他是一名灵力强大的阴阳师。现在自己处在天际，打不过的话，逃跑也十分方便。鵺自我安慰着，努力克服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惧感。
可还没有超过三个呼吸，它便僵直着身体，从高高的天际坠落下来。
“以契约之名，令尔为吾式神。”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个呼吸的时间。成为了契约式神的鵺下意识的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刚刚在天际之上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利刃透过躯体直接刺向灵魂。这名人类……这名人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明明只是眼睛的颜色变化了而已……
“只剩一点点的时间了。”白瑕睁开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只惊惧不已的鵺，“马上带我回山林之中，体型再扩大一倍，以及旁边的两头山猪也要带回去。”
“什……什么？！”鵺开口说着人言，还未从白瑕的话语中回神过来。“去什么山林……主……人……”因契约而被迫认主的鵺恭恭敬敬。
身形扩大一倍的鵺驮着白瑕朝他所说的方向飞过去，前端的两只兽爪分别抓着两只冻死的山猪，模样看起来十分醒目。
*
先前那道响彻山林的嘶吼声，在原地等候白瑕的八岐与鬼角妖怪自然也都听见了。
“是那只妖怪，这个声音不会有错的。也不知道谁在这个节骨眼上碰了它的霉头，如果是善良的人还好，坏人可就等着被撕碎了。”鬼角妖怪在一旁小声地嘀嘀咕咕。
“你说的是什么妖怪？”八岐看了眼声源的方向，询问一侧的鬼角妖怪。
这一路，鬼角妖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名人类孩童的问题。介于白瑕对他的恭敬，鬼角妖怪老实的回答，“那只妖怪的名字为鵺，长相比我还要奇怪，猴头虎身蛇尾。他性格古怪，会保护他认为善良的人，也会残忍伤害他认为邪恶的人。”
“不过虽然没有翅膀，这只妖怪是白岭山附近鲜少能够飞行的妖怪之一，现在我们就在它的巢穴附近。”
“唉——！大人，你要去哪里？那位大人说过要我们在结界内等他回来，你这样贸然跑出去是很危险的……”而且你又不像那位大人一样有着强大的灵力……最后那句忠告还没有说完，鬼角妖怪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八岐离开结界走进山林的背影。
“天啊……唉，大人您等等我。”鬼角妖怪犹豫再三，见实在是劝不回八岐，当即一跺脚，也跟着跑了上去。
山林中这么危险，那名没有灵力的人类孩童出了事就不好了。
未等他们离开结界太远，头顶的树林枝叶一阵婆娑，接着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止不住的颤抖着。
野兽一般的喘/息声从头顶传过来。随后有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那身熟悉的衣裳和利落的身姿，不是白瑕还是谁？
“八岐大人，您怎么走出了结界？这在山林之中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白瑕的目光有些担忧，还好他回来的及时，不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随便走走。”八岐将白瑕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发现祭品身上有什么伤痕，只不过比离开的时候少了一样东西。
“抱歉，是我回来太晚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的确是容易闷，画地为牢。
白瑕歉意的眼神令八岐有些不太自在，他转移话题道，“你刚刚遇见了什么妖怪了没有？”
“遇到了一只。鵺，快从树上下来。”白瑕回答完后，又朝头顶喊了一声。
伴随着白瑕的话音落下后，从颤动的树枝上滚下来了两团壮实的东西，以及一只缩小成半个人高体型的鵺。
正如鬼角妖怪所描述的那般，猴头虎神蛇尾，明明没有翅膀，却能够在天际翱翔。
八岐收回打量的目光，“刚刚在山林中听到的那一声嘶吼，是它发出来的吧？”
“是的。”白瑕点头。
“你腰间的石刀呢？”八岐格外的敏锐。
白瑕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刀鞘，含糊不清的回答，“嗯，将它收服成为式神之前，用了一些手段。”
“什么？！大人和鵺打起来过吗？可是，鵺这种妖怪是不会对心地善良的人动手，而且大人，明明是一名很善良的人类。”鬼角妖怪有些不敢置信。
“……”鵺低着头，它如今已战败的身份成为了眼前这名人类的式神，哪怕是十分想开口反驳一句这名人类哪里善良？契约却不允许。
“这个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与恶。”白瑕看着鬼角妖怪的方向，“对了，你不是想要一只山猪吗？我出去时，正巧找到了两头，顺便一起猎了回来。带路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能够代步飞行的妖怪我也找到了。你可以拿着你的报酬回去好好睡一觉，要记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头上的鬼角也要藏好来。”
“是山猪！好大的山猪！”鬼角妖怪这才将注意力转到了白瑕的身后，原来比鵺还要早掉下来的两团壮实的东西，就是两只山猪。
可真的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报酬，要与这名大人分别时，鬼角妖怪的心里又生出一种惆怅的情绪来。
“希望大人此行一路平安。”鬼角妖怪朝白瑕两人鞠了一躬。
“你也是，回去注意安全。”白瑕叮嘱。
“……”有什么好依依不舍的，八岐一脸冷漠。
等鬼角妖怪离开后，白瑕思索要如何处理剩下的那头山猪。先前在溪流边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回来，现在还要跑回去借用水源将猪肉处理了。
“鵺，处理猪肉你懂的吧？把四肢和猪头切下来，内脏不要，血放掉后，把肉切成块，骨头除了脊梁骨不要外，其他都带回来。”
大概是有了可以供使唤的式神，处理猪肉这点小事就不用白瑕亲自过去了。
“……”不，身为妖怪的它向来只吃生食，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像人类一样处理猪肉呢？但是在白瑕详细的要求下，鵺突然有些痛恨自己长了一颗能听懂人话的脑子。“遵命，主人。”
“对了，把两个水壶里的水也装满了再回来。”白瑕从之前休憩的地方拿起两个快空了的水壶，挂在鵺的脖子上。
“……”喂喂喂！你这个得寸进尺又不安好心满肚子坏水的人类，能不能消停一些？鵺的面容有些扭曲，却仍然不得不低下头颅，“遵命，我的主人。”
“早去早回，现在就出发吧。”
白瑕看着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难怪京东的人类阴阳师总是那么喜欢收服式神，有了式神之后，做一些事情的确是挺方便的。
“那么八岐大人，我们今晚就在山林中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路前往白岭山如何？”白瑕枕头像一侧的八岐询问。
“嗯。”八岐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白瑕，在空地上烧起了一堆篝火。入夜后山林会变得十分寒冷，为了能够让篝火燃烧一整夜，充当柴火的干树枝还要多准备一些。
正想起身再去周围捡一些干树枝的白瑕，抬头便看见八岐抱着一些树枝走过来，放在地上。
“……”白瑕不禁愣住原地。
“怎么了？”八岐眯起眼睛，微微朝白瑕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我脸上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没……没有。谢谢八岐大人……”白瑕有些窘迫的移开视线，能让身为邪神的八岐大人亲自帮忙捡柴火，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有一些不敢置信。
他曾经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位神明大人。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八岐的目光微微闪烁，真正要说感谢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才对啊。但是，道谢什么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语到了嘴边，“哼！”
“……”不知道八岐大人为什么突然冷哼的白瑕眨了眨眼睛，不过他这一次可以确定的是，八岐大人并没有生气。
两人一起捡了不少柴火放在篝火旁。在忙碌中，时间流逝得很快，先前被白瑕安排去处理山猪和装新的溪水的鵺也很快飞了回来。
被架在木枝上用篝火烧烤的猪肉冒出一层金黄色的油脂，一种奇异的香味充斥着这一片结界之内，让趴在树上的鵺忍不住狠狠地嗅了嗅鼻子。
那名人类到底在做什么样的食物？为什么会散发出这样的香味？
鵺也不是没有吃过猪肉，但此刻，放在篝火上烧烤的猪肉的香味，是生猪肉的百倍不止。
不过，被人类奴役的式神妖怪，是不可能得到善待的。更何况奴役自己的这名人类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想到这里，鵺不禁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愈发的凄凉了起来。
“鵺，像你这样的妖怪也会有对食物的需求吗？听说低级妖怪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那你呢？”白瑕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鵺动了动耳朵，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偶尔也会打打牙祭，不吃也不会觉得饿。”对，它告诉自己，它一点也不会觉得饿，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
“那我就烤一只猪腿给你了，反正你也只是打打牙祭。”白瑕这样说。
“！！！”什么？！还有烤猪腿吃？！鵺的眼睛飞快一亮，等他回神过来后，为自己对人类提出的诱惑的心动，唾弃了一遍。当然了，唾弃完还是要吃烤猪腿肉，毕竟它也有帮那名人类干活啊，又不是白吃，为什么不吃！
八岐抬头看了眼头顶上乱颤动的树枝，“你的这名式神是不是抽风了？抖个不停？”
白瑕沉思，“额……妖怪是不会生病的吧，可能是一些习惯。”
吃完烤肉后，白瑕再一次检查确认他所布置的结界，确认无误后，才将准备好的被子从包裹中拿出来给八岐裹上，让他准备休憩。
“你的呢？”八岐问他。
“啊？我不用被子没关系的，我有灵力护身。”白瑕挠了挠头，他当时准备行李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的被子计划进去，这种东西太占地方了，能放被子的位置可以给八岐大人带更多的食物，所以就……
八岐一看他的神情，便能猜到七八分的原因。当即冷下声说道，“过来。”
白瑕不明所以，但依旧听话走了过去。
“再靠近一点。”八岐说。
白瑕又继续顺从地往前走了一步。
“好了，别动。”
先前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再靠近一点的话，几乎面对面只差一小步了。白瑕眼底的迷茫还没有浮现，一张柔软的被子将他也整个裹了进去。
是八岐大人先前盖的那一张……
不过现在还同时把自己盖住了……
白瑕顿时紧张的无所适从，最后以一种僵硬的姿态一动不动。
裁缝店老板娘的手艺挺好的，这张被子的确挺暖和；不知道刚才的烤肉八岐大人满不满意，毕竟比起以前的山猪，那头山猪的油脂有一些多……
一时间，白瑕的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思绪，不知道为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避开了那个让他觉得十分尖锐的问题——为什么八岐大人要这样做？
自己有灵力护身，并不会觉得寒冷的。虽然也要节省灵力，但不至于这么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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