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瑕从昏迷中苏醒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像是被浸泡在血池之中,令人无所适从。
他睁开眼睛,视线之内竟是一片尸体。先前闻到的血腥味,便是从那些尸体之上散发出来的,他们身穿残破的战甲,有些人的战甲是黑色的,也有一些人的战甲是蓝色的。
看起来是战场,并且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
白瑕从地上站起来,身上依旧是着那件在祭坛上穿的白袍,不过现在它会沾染上血污,和寻常的衣裳并没有两样。
身体里的灵力只有一半不到,像是被什么封印了,令白瑕有些不太适应。他当初与邪神大人一同进入了轮回的深渊之中,不知道现在邪神大人在什么地方。
“占卜的结果大致是在西北方向。”白瑕擦掉了阵法,朝西北方向看了过去。视线所及,也是一片尸体。
*
八岐是被疼痛惊醒的。
他睁开暗紫色的眼睛,视线却有些模糊,晕眩感比当人类孩童时挨饿还要强烈,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低头一看,胸膛至腰部有一道狰狞开裂的伤口,暗色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流出来。这一次的身体依旧是人类,不过已经恢复成年男子的体型。
周围看起来像是厮杀过后的战场,尸横遍野。
八岐吃力的从地上坐起身,牵扯到伤口后,撕裂的痛楚再度清晰的传过来。
人类的伤口是要怎么处理?一直失血也是会死掉的吧?上次轮回的时候,白瑕给自己用的草药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说起来,这一次轮回白瑕也跟过来了吗?
八岐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出现了听到脚步声的幻觉,这个地方还有活人吗?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八岐眼前,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可他周身的气息是不会错的。
果然还是跟着一起过来了。八岐的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有一分说不出的愉悦感。
“邪神八岐大人,恕我冒犯,您身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白瑕焦急的说道,同时抬手将灵力释放出来,小心翼翼的治疗着八岐身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很快,流血不止的伤口不再渗出血液,狰狞开裂皮肉逐渐愈合,甚至内里的暗伤也被灵力完全修复。
等到伤口只剩下一道疤痕的时候,八岐抬手将白瑕还在释放灵力的手抓住,“差不多就行了,灵力少用一些。”
“可是您的伤口并没有完全痊愈……”白瑕依旧担忧。
“它自己会好。”八岐丝毫不在意,暗紫色的眼睛带上几分好奇,询问白瑕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一次他可是成年男子的体型,样貌还不知道如何,但肯定与上一次轮回不同,白瑕怎么就知道他是谁呢?
“……直觉就认出来了。”白瑕也不知道怎么描速那种感觉,但哪怕是在人海之中,他也能一眼将八岐大人认出来。
“那个……八岐大人,手可以松开了吗?”白瑕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被白瑕这么一提,八岐才想起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顺势松开后,眼角的余光让他不禁愣在原地——自己手腕上的血红色契约印记消失了。
随后,他听见白瑕这样说,“之前在祭坛之上,献祭的仪式并未完成。”
“现将灵魂献于您,现将生命献于您,现将忠诚献于您。”
他的少年再一次单膝跪地,恭敬低头宣读着誓言。献祭的法阵将两人的身影包围,八岐的手腕上再度出现那道血红色的契约印记。
“……”压下心中的那几分违和感,八岐看着身穿白袍的白瑕,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这件衣袍不是坏了吗?”当初为了给他包扎伤口,衣袖的地方应该是有一道明显缺口。
然而白瑕的衣袖整整齐齐,并没有缺口,脸上的神情也是极为茫然的望着他,“这是在祭坛时的白袍,到这里后就是普通的衣袍了,现在还没有坏。”
八岐继而询问下一个问题,“鵺以前是你的式神吗?”
白瑕摇头,“我并没有见过鵺。”
“……”八岐沉默了片刻,将眼底的复杂神色遮掩,难怪他总觉得有些违和。白瑕的记忆随着上一个轮回结束一起消失了,甚至连身上的衣袍也与最初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那边还有两个活的士兵,快过去看看。”
“八岐大人,有人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白瑕朝声源处看了一眼,神情浮现出戒备来。
“嗯。”八岐应声,看了眼依旧挡在自己身前的白瑕。哪怕是失忆了也还是这样,一如既往。
朝他们跑过来的是三名穿着黑色战甲的人类,两个人架着担架,另外一名则背着药包,身上有一股药味。
为首的那人见到白瑕两人后开口询问,“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骨头都断了几块?”
“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白瑕戒备的看着他们。
“嘿?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被敌军打伤了脑子?我们这不是看你们还有一口气在,捡你们回去医治么?不然等会儿清理战场,没捡着的都要被焚烧。”那名背着药包的士兵模样的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白瑕。
“嗯,被撞到脑子了,的确是很晕。”八岐的声音从白瑕身后传过来。
“……”白瑕当即担忧的看了眼八岐,似乎是当真了。
“难怪。看你们好像也没有外部伤口,内伤现在医治不了,担架只有一个,还能走吗?腿部有没有受伤。”
“没有,还算幸运。”八岐从地上站起来,同时将手朝白瑕伸过去。
白瑕愣了愣,在八岐催促的目光中把手放进去,被八岐拉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八岐大人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亲切一些。
“那行,能自己走回去不?没问题我们去找别的伤患了。”那人继续询问。
“不能,忘了路了。”八岐的神情从容。
“……”这个脑内伤果然是比较麻烦,负责简单救治的士兵思索了一下,自己和抬担架的士兵换了一下,“你负责把他们两个送回去,我们去捡还有气的。”毕竟救治医师不在场的话,怕是发现了还有气的,也会大概率死在回去的路上。
负责给八岐和白瑕带路的士兵很是健谈,知道他们两人脑内伤,主动给他们两人介绍相关的消息。
而有过一次人类经验的八岐,对这一次的身份没有什么抵触,若无意外,这个世界的封印线索也应该和附近背景有关。
八岐不动声色的从那名士兵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令一旁跟着的白瑕依旧有些敬佩,没想到八岐大人与人类的交谈这般熟稔。
这个世界和上一个世界不太一样,这里的势力划分是领主决定的,现在已知的领主有两位,领主之下是各位将军,各位将军又统领着无数的士兵,而士兵之间也有等级之分,分为上、中、下三等。
晋升的道路只有一条,活下去,并且斩杀更多的敌人数目。人头数超过一百名,下等士兵可以升为中等士兵,累计一千名,中等士兵可以升为上等士兵,累计一万名,上等士兵可以升为将军。在其途中,若是身亡,尸骨会被焚烧,不记姓名。
领主之位的划分却不是按照人头数目来算,但凡有超过三位将军愿意为同一人效命,那人就可以成为一方领主。
“可是这里为什么要一直常年战争呢?征战的理由是什么?”白瑕有些不能理解。
那名士兵被白瑕的话语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打仗的话,别人也会来打我们。不当士兵的话,家里就会被当士兵的抢走粮食和财产。大家都想活下去,只要熬成了将军,那就出头了……”
“一直打仗的话,谁来负责田地耕种?粮草又从何处来?”
“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和缺胳膊的或少腿的或瞎了的,就去种田,妇孺也是一样。放心,我们可是在领主的统治之下,境内的粮草充足,不会饿死我们的。”士兵回答。
正在说话间,士兵所说的营地已经到了。黑色的大帐密密麻麻,守在营地入口处的士兵戒备森严,清一色都是穿着黑色战甲。
带路的士兵向守卫说明了缘由,他们才被放行。
进入营地后,一直走到一座账前捆着白布条的大帐,带路的士兵也完成了自己带路的任务,“这边就是安顿伤患的大帐,你们两个的脑内伤好了后还能上战场,也算是十分幸运的了。一些重伤伤患断了骨头或者是缺胳膊少腿,就要去下田种地了。”
“下田种地也不难吧。”白瑕随口说了句。
“难是不难,只是身份从今以后变成了下下等,每年都有沉重的赋税。而且,不能上战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成为将军了。”
士兵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
八岐看着白瑕发愣的面容,询问他,“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这里有些荒谬,人无过错,却因为统治者或者是上层的命令,互相厮杀,方能存活。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呢?”白瑕喃喃。
“若是犯你领土着,你觉得如何?”八岐问他。
白瑕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我没有领土……”
“……”八岐挑眉,暗紫色的眼睛注视着白瑕,“那假如有人想杀了你重视的人。”
“那我必定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他。”白瑕想也不想便回答,任何人都休想伤害八岐大人。
“就是这般,人类当中的利益纠纷。在下层的人或许没有过错,也没有罪责,但只要有过大的利益冲突,对于双方来说,敌对就是罪人。”而且人类的劣性就是贪婪,贪婪并不能满足。
白瑕似懂非懂,一些人间的道理,八岐大人似乎比自己还要懂。明明作为人类降生的是自己,还需要八岐大人提醒自己这些道理,要更多的学习才行。
“对了,白瑕重视的人是谁?”八岐若无其事的问他。
“是八岐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回答完后的白瑕会有一些不好意思,甚至想要躲避八岐大人的目光。名为窘迫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我知道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八岐的心情不错。
“啊……那个,八岐大人,我们先进去这间大帐里,您的伤口还需要休息。”白瑕好不容易从窘迫中走出来。
掀开门帐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传了过来。血腥味混杂着药味,以及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
这座大帐是安置轻伤患的,除了八岐和白瑕,还有其他伤患也在其中,他们有些人已经睡着了,有些人还在关注着自己的伤口,另外一些没什么事的,正向斩开门帐的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们也是伤患吗?看起来没什么伤口……”说这话的人身上背着一个药包,应该也是为伤患救治的医师。
“我们是脑内伤。”八岐这般回答他。
“那先过来这边坐着休息,脑内伤有些复杂。”医师给他们两人指了两个茅草编织的简陋垫子,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里找了两种提神的草药出来,“药治不了本,就看你们自己恢复,有些人恢复不好最后变成了傻子,有些人恢复得好也就睡一觉的功夫。”
白瑕从医师的手中接过草药,确认了无毒才着手准备去熬药。熬药用的工具也在医师的旁边。
“你会熬药啊,那我也省事了。”医师看着白瑕熟练的动作,稍微放心下来,随后打算去别的伤患那里看看。
“草药能再给我一些吗?”白瑕叫住了他。
“你还缺什么吗?脑内伤大致也就用那两种。”医师有些疑惑。
“皮肉伤还没有完全好。”
“……”但是那道伤口已经结痂了,八岐低头看了眼,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大概等痂脱落后就能恢复如初。
找医师又拿了两种草药,白瑕在那里认真的开始熬药。
八岐坐在简陋的草垫子上,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方向。周遭的人类很多,环境也算不上多好,甚至比第一次轮回时的木屋还要差。
不过八岐的心情很好。
等熬好了药,白瑕才坐到八岐的身边,将药碗递给他。
这些浓稠的黑褐色药汁看起来并不怎么样,散发出来的药味让八岐有些不怎么舒服。他接过后将药汁喝了下去,苦涩的感觉从舌尖到喉咙,真是一种难喝的东西。
“喝完药后大概会有些疲倦,这是正常的,药效正在起作用。”白瑕看着八岐皱起的眉头,以为他有些倦怠,连忙解释。
“嗯。”八岐应了一声,若不是白瑕端过来的药碗,他可不会就那么干脆的喝下去,疲倦倒是没有多么沉重,但是——
八岐的眼睛微微眯起,煞有其事的说,“的确是很累。”
“那八岐大人先休息一下吧……”白瑕左右张望,却没有在帐中找到多余的床榻,毕竟一些伤势需要躺着的伤患也不少,除了几张简单的木头床榻,多数都是睡在草堆上,坐在草堆上的就随便靠着一个角落睡着……
白瑕正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供八岐休息,却倏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压住了。他将目光转过去,八岐大人从容的睡颜就靠在自己肩头。
“……”白瑕的身体僵硬在原地,不再有一分一毫的动作,他怕惊动了肩膀上的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耳边可以听到八岐大人平稳的呼吸声,周围有些嘈杂的环境似乎也没有那么吵了。白瑕的心跳声从刚开始紧张逐渐恢复平静。
“你们两人的感情真好啊,令人羡慕。”一道带着沙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白瑕抬头,发现是另外一名受伤的士兵在和他说话。他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有些不确定的说,“是吗?”
迄今为止,在封印开始前,他见到八岐大人两次,在封印开始后的这个世界,他和八岐大人相处只有一天而已。就可以让外人看出他们的感情很好吗?
白瑕有些疑惑。
“是的,你不是刚刚还为他熬药吗。他也愿意安心靠着你入睡。”那名士兵的语气中多了一些羡慕。
“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毕竟找到八岐大人的时候,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照顾他是理所当然应该做的。至于后半句,白瑕也说不清楚,八岐愿意信任自己,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啊我才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士兵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记忆当中,“我曾经也有个兄弟,不过他已经在战场去世了。死之前替我挡了最为致命的一刀,不然倒下的就是我了。”
“节哀……”白瑕不知道如何安慰这名陌生的士兵。
“每天战场之中都有成千甚至上万的人死去,因为战死的人得不到安葬,焚烧后的尸骨也会被后人继续践踏。灵魂因此无法进入轮回,有些消弥,也有一些化成鬼,附身到人的身上,他们就成了鬼兵人。”
士兵低声说着,露出了他的手臂,他的手上有一个乌黑的印记。“我接受了他的附身,也就是那位死去的兄弟。”
“鬼兵人死后也不会入轮回。你们还年轻,不要因为战功迷了眼睛。等老了回去种田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那也是身为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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