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男子, 个头跟周久穗差不多, 瞧着沉默寡言, 但给出来的薪酬倒是不低, 除一个月有四天假期让周久穗自己安排之外,他开出来的薪酬是7K。
按理说这么高的工资, 为什么没有人上门应聘呢?周久穗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店里一个宠物都没有,只有二楼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雕刻, 老板很直接地介绍说, 他开的是宠物殡仪馆, 这些木雕都由他亲自完成, 而且每个雕刻中, 都藏有一个小宠物的骨灰。
他的店招不到人的原因也是因为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大部分人连薪酬都没问,一听要给这么多个骨灰盒打扫卫生, 马上就跑人了,老板跟周久穗介绍了工作内容,说是希望周久穗能够帮忙给骨灰盒打磨上漆, 问周久穗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工作。
周久穗没养过宠物, 自然也感悟不到主人和宠物之间的羁绊, 没心没肺地答应了,老板便让她直接上班,每个月的今天拿工资,还承诺有五险一金, 让她放宽心。
老板是手艺人,跟周久穗说话的时候,还没放下手里的木头,那木头原先还看不出来形状,周久穗在二楼打扫了一遍卫生后下楼,看到那木头被雕刻成了一个蛇头,惊讶道:“哎呦我去,老板,你这手艺可以啊。”
老板没回话,十分专心地继续他的工作,周久穗趴到他的工作台欣赏,看到木屑慢慢地从他手间滑落,一块丑陋的木头遽然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蛇,他的每一刀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周久穗看得津津有味,完了,老板抬起头,把小蛇放到一旁说:“这木材做棺材不行,我只是在练手。”
周久穗看到工作台上放了好几样不同的小动物木雕,估计都是他完成的,忍不住给他鼓掌说:“好棒啊,老板,你太厉害了吧。”
“叫我勇哥就可以了。”勇哥原名陈勇,一个人开了一家店,前些日子招聘的大姐不小心打坏了一个客户的宠物骨灰盒,被勇哥开除了,这下招聘信息贴出去几天,突然招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他过去招聘的店家都是大妈大爷类型,被周久穗一夸多少不太自在:“这都是客人点名要的图案,客人的宠物去世以后,他会过来跟我讲他需要的骨灰盒类型,接着我会画图给他,如果接受了,就需要在一个星期内交货,我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打扫卫生,需要你帮忙。”
周久穗笑道:“打扫是小意思了,不过其他上漆什么的工作,需要你教我。”
老板答应了。
周久穗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行业,原本以为这行偏冷门,结果发现生意好得有点出奇,殡仪馆的骨灰盒有价位,如果只是买普通的骨灰盒就是两百到五百之间的价格,但是客户要求订做精致的那款骨灰盒,就要两千元以上。
比如老板现在做的这款蛇,就是一个客户订做的,价格是四千五,老板在做它的同时,还在帮其他两个客户做设计,由此一来,周久穗小小推算了一下,一个月如果有十单的话,也可以挣三、四万吧?
不过还有房租水电要算,周久穗一下又觉得利润有点低,一问老板,老板云淡风轻地一句:“这店铺是我家的,不需要租金,而且我做的这些普通骨灰盒还在网上销售,一个月也有几万收入,这个工作到时候我也要交给你,你到时候负责发货跟单。”
周久穗:“...”好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她的工资有7K了,敢情这工作是客服和清洁工的合体?
但总算也有工作了,老板自己住在店铺,二楼有个弹簧床就是他平时睡觉用的,周久穗想到他每晚一个人跟那么多骨灰盒相处,感觉也挺孤单的,但是回头想想,难道周久穗一个人住在酒店就不孤单了吗?
所谓众生皆苦,在孤单寂寞面前,没人可以幸免。
周久穗打小就抠门,找到工作后,回去算了一下她住在酒店的费用,酒店一天350元,常住八折,即使是这样一个月也要八千多元,这样一算,七千元的工资哪里够花了?
她也不想啃老本,就想去店铺附近找房子租,结果得知吉祥大厦向左走一公里外有个楼盘开盘了,那楼盘可以直接交房,售楼小姐在清盘,说是就剩下一套八十平方的精装小公寓,打完折后单价是两万八一平方,这价格在市中心的地段,已经算是便宜的了,而且那公寓之所以被剩下,是有一个客户付了定金以后,贷款一直下不来,干脆连定金也不要了,直接就说不买了。
房产商压根不担心卖不出去,收了定金,跟那客户把合同作废后,又把房子挂了出去,周久穗来打听这消息的时候,旁边就有一对母子一直在犹豫,儿子担心八十平方做婚房太小,会让他女朋友不满意,妈妈担心首付款不够,不知道找谁借。
周久穗也有点心动,在市中心精装修的公寓才两万八,简直就是捡漏的价格了,她问那售楼小姐能不能去看看房,售楼小姐被那对犹豫的母子也折腾得够呛,便道:“那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吧,看完大家再考虑一下。”
房子在十五楼,朝向南,视野很宽敞,两室一厅,客厅也蛮大,有个小阳台,而且装修好了,家具基本都是从宜家买的,也不算太差,就是没有家电,不过这些东西,周久穗都可以自己买,物业管理费也还算好,并且是大物业,管理措施都比较完善,周久穗一眼看上了卧室里的飘窗,问那售楼小姐全款会不会更便宜一点,那售楼小姐看她一眼,稍稍点头说:“全款九五折。”
周久穗拿出手机算了一下,全款两百多万,她身上的的确确也有这么多钱,不过...就这样草率的买房,会不会被她妈打死?
那对母子也很满意,母亲已经准备打电话问亲戚借钱了,周久穗一咬牙,决定了!买!
全款买房的好处之一就是不需要户口本,周久穗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就把手续办齐了,她妈死也想不到她就失踪了半个月,竟然花了两百多万出去,周久穗捧着购房合同手上一阵哆嗦,心里难免也有点后怕,但一想,这钱都是自己挣的,有什么好怕的?
几乎她父母以及亲戚都认为周久穗要借钱过日子,哪里知道周久穗自己就是一个小富婆,她要是不对她妈说她买房的事,估计她妈也不会发现,那房子太棒了,售楼小姐当场就说可以拎包入住,周久穗有点怕死,还是找人检查了一遍水电地板墙壁什么的,都确认没问题了,她才把酒店的房子退了,直接搬了进去。
开发商是大公司,装修简约但也讲究,晚上回去,窗外星光闪烁,往下就是川流不息的大都市,这是周久穗家那个老房子远远瞧不见的风景,周久穗得了这个房子真挺开心,但那份愉悦又无人分享,端着一杯可乐往阳台上一坐,看楼下车流穿梭,看天空云层绵延,好像心里面多了一份踏实感,以后无论怎么样,都有个地方可以让她一个人躲一躲。
她买了房后,跟宠物店老板出去吃了一顿饭,老板并不知道她买房的事情,还说为了欢迎周久穗加入,非要自己去买单,周久穗摆摆手说:“我请客,勇哥,我买房了!我特别开心,真的,下次你请吧。”
老板当时没说什么,过了两天,周久穗收到了他的礼物,是一个雕刻的金毛狗狗,狗身大约一米五,四肢腾空跃起,又重又大,看得周久穗眼皮直跳,老板亲自送上门,抱着它放在周久穗的玄关口,气喘吁吁地解释说:“是看门狗,我师父教我,说放一个在门口,可以镇宅保平安。”
周久穗差点感动哭了,事实上确实几次下班回来,都几乎被它吓哭,它栩栩如生,眼睛放了琉璃珠,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似乎就跟真的一样,巧在它的爪子握在一团,正好可以放钥匙,周久穗后来渐渐习惯,干脆就把它当放钥匙的道具了。
就这样再过了一个礼拜,周妈终于沉不住气了,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周久穗这才意识到她在外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她其实是有点害怕回家,怕自己的新工作不被接受,怕自己买的房被发现。
但,俗话说,逃避可耻也没什么用。
周久穗上班的店铺就开在吉祥大厦对面,有好几次都看到朱莉去上班的身影,不过她暗自庆幸宠物店跟朱莉的工作完全搭不上界,应该不会偶遇,可事情就是不凑巧,那天老板出去送货了,周久穗打扫完卫生,正在琢磨她老板教她的雕刻技巧,突然听到有人推门声,她抬头一看,看到朱莉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见到里头坐着周久穗,朱莉也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周久穗假装不认识她,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水,得知那女人是过来买骨灰盒的,周久穗给她报了价格,那女人目光哀伤,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遍工作台上面放着的雕塑说:“钱不是问题,我想给我的棉棉亲自设计一个家,以后,它都要住在那里面了。”说完又忍不住捂住嘴,脑袋半倒在朱莉的肩膀上,看着特别伤心的样子。
周久穗却被她的“棉棉”雷到了,禁不住想起了林易棉,心说,我要不是不认识你,还以为你是来咒人的。
朱莉看她给朋友留了工作邮箱,迟疑了一下,问:“久穗,你收到了我的邮件吗?”
周久穗敷衍地“嗯”了一声:“我瞧不上,不爱去。”
女人惊讶她们两人认识:“小朱,原来你们认识啊。”
周久穗表情冷冷的,并不回答,朱莉笑了笑说:“对啊,周丽,你先回去吧,我跟她聊聊天。”
那女人倒识趣,留了自己的电话后马上走了,周久穗看朱莉一副想促膝长谈的架势,烦了:“干吗?”
“前两天开车看到你,还以为看错了。”
周久穗以为她在说自己在这里上班的事,不耐烦说:“你老觉得这种工作都不入流,我都懒得跟你讲。”
“我在江南小区北门见到你的。”朱莉摇摇头,伸手想拉周久穗的手,看她一脸抗拒,又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那是新小区,应该没那么快有房子租吧?久穗,你买房了吗?你妈妈同意吗?”
周久穗皱起眉:“这跟你没关系吧。”
“我尝试过了,我真的没法喜欢男人,久穗,我要离婚了。”朱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孩子,我也不要,我大概要离开这里了,在离开之前看到你能独立出来,还是挺为你感到开心的。”
周久穗心里莫名堵了一下,跟着问道:“你要去哪里?”
“菲律宾。”朱莉俯过身,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笑着说:“你看你,不是能做到吗?你长大了久穗,也搬出来住了,真的很了不起,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
周久穗本来想拍开她的手,看她好像蛮不开心的样子,想了想,还是算了,无语道:“你觉得什么可惜?”
“可惜,你再也不属于我了。”朱莉认真仔细地觑着她的脸,她目光闪烁,有晶莹的点点在浮现,轻叹道:“我真的好妒忌以后那个可以拥有你的人,然而我没有资格妒忌,我又觉得惋惜,也没立场惋惜,你把我微信加回去吧,以后见不到面,我也可以看到你的消息,我们各自安好,各自祝福,久穗,你是我的青春呐,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可以轻松把我从你生命中划走?你加我吧,好吗?”
周久穗远没想到自己删她的事情会对她影响这么大,她上次给朱莉打电话的时候,她好像跟她老公关系还可以,怎么才一两个月没见,她就要离婚了?
朱莉看她终于把自己重新加了回去,也知道她今天算是心软了一回,并不纠缠,笑着说:“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去菲律宾玩,可以找我,当然,我知道你很懒,根本不愿意出门,我也想抱抱你,又知道你讨厌被我触碰,啊,这种太过了解对方,导致让自己受伤的心情太让人难受了,我真的走了,久穗,不要再删我了。”
周久穗只是”嗯”了一声。
朱莉走了,离婚了,周久穗看着她去结婚,以为她真的会幸福一辈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其实她能接受男人,已经让周久穗出乎意料了,她一直记得朱莉厌男,乃至于周久穗在地铁上跟男生随便说两句话,她都会吃醋生气,可为什么她当初要去结婚呢?周久穗看她今天得知自己买房的事实,好像又难过又开心,周久穗永远不知道过去有个女人曾经辗转反侧,无数次在黑夜中凝视着她,那个人等不到她成熟,也等不到与她的未来。
过去的伤害无法避免,但总算,周久穗愿意尝试跟它和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觉得久穗真的是一个特别靠谱的爱人...
可是在这个靠谱之前,有多少人被伤害离开呢
在一段认真幸福的感情里面,没有单一的受害者
好在,你终于长大了久穗
心疼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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