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淼回公司陪陆彬吃了饭,刚回办公室,内线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特助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汇报,“陆总,陆夫人刚刚上去了,她的脸色不是很好,我们拦不住她……”
“知道了。”陆今淼敛眉应了声。
话音刚落,梁玉萱就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陆彬还以为梁玉萱是来抽查他功课的,赶忙迎了上去,“妈,你怎么来了?”
然而梁玉萱直接无视了他,快步冲到陆今淼面前,将手机甩在她的桌上。
梁玉萱的声音里压着怒火,“淼淼,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视频播放界面,视频标题是《商界女王强势自爆为不婚主义者,陆氏集团千亿资产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这是……”陆今淼似乎有些错愕,垂眸低声道,“我应该没有透露什么商业机密吧。”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梁玉萱看到她这幅不痛不痒的态度就来气,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说的是公司里的事吗?我说的明明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难嫁。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宋家那边终于松口,说是他们家二公子会考虑跟你订婚,但现在呢?全完了!”
陆今淼虽然年轻漂亮,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在南城的富豪圈里并不吃香。
不是因为她不能干,而是因为她太过“能干”……
梁玉萱原本以为这次接受《商业》栏目的采访,能让陆今淼重新打开局面,谁知道她前半段关于商业经营的那部分应对得倒是游刃有余,但在回答婚恋相关话题时,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豪门联姻里最重要的固然是利益,但双方也都会给彼此一点脸面。
陆今淼还没订婚,就当众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也不会有,这不是在打宋家的脸么?别说是宋家二公子了,以后谁还敢跟她结婚!
难道是故意的?
梁玉萱心底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又否定了。
这个女儿素来乖觉,学业也罢,事业也好,都能靠自己做出一番成绩,非常让人省心。
只有过一次意外,但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想到那件事,梁玉萱莫名有些心烦,语气多了几分严厉,“淼淼,女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温柔贤淑,妈妈当年就是这样才嫁给你爸爸的,这些年过得不也很好吗?”
陆今淼终于抬眸扫了她一眼,唇角抿起执着的弧度,“我先是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一个女人。”
梁玉萱呼吸一窒。
她蓦然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幕。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陆今淼浑身湿透地站在她面前,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白色的衬衫被血水染成了深粉色。
雨水和血混在一起,顺着陆今淼纤白如藕的胳膊缓缓流下来,在她脚底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梁玉萱想要上去抱住陆今淼,却被陆今淼冷静地推开了。
“妈,这话我只说一遍。尹缨是一个人,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陆今淼平静地擦去脸上的雨水,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的眼底含着梁玉萱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过了半晌才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算了,如果她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看都没再看梁玉萱一眼。
梁玉萱没办法形容当时陆今淼的表情,她的语气冷得像是一块冰,可是眼底又压着一团火,仿佛要把眼前的所有都吞噬殆尽。
梁玉萱活了几十年,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可却不得不承认,那样的陆今淼让她心惊肉跳。
她本以为尹缨和陆今淼会跟她彻底翻脸,可是事后尹缨很安静,没过多久就出国了。陆今淼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平日里依旧表现得像是一个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乖女儿。
可是刚刚陆今淼的眼神,又让梁玉萱想到了四年前的她,那个桀骜不驯、薄情冷血的陆今淼。
“罢了罢了,我先去找人把这期访谈撤了。”梁玉萱定了定神,勉勉强强道,“给你相亲订婚的事也暂缓一下,等风头过去了再说吧。”
梁玉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陆彬还没反应过来,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和陆今淼两个人了。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陆今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梁玉萱说最近不能相亲订婚的时候,陆今淼好像笑了。
眼看陆今淼在低头专心处理公务,陆彬的心思活泛起来,戴上耳机点开梁玉萱提到的访谈视频,看到后面,他简直想给陆今淼点个赞。
不愧是他姐,把主持人怼得死死的,牛逼。
不过……
忍了一会儿,陆彬还是忍不住八卦道,“姐,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陆今淼斩钉截铁:“没有喜欢过的人。”
陆彬懵了一下:“喜欢和喜欢过有啥区别?你当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嗯,没有区别。”
陆彬琢磨了一会儿:“怎么感觉还真有点不太一样?”
陆今淼敲击键盘的手停了停。
如果陆彬站起来,就会看到他最崇拜的、刀枪不入的姐姐,此刻正撑着太阳穴轻轻苦笑。
是啊,一直喜欢和喜欢过,怎么会一样?
陆彬思考了半天,觉得陆今淼大概是不会告诉他了,喃喃道,“算了,我去问别人。”
“别问尹缨。”陆今淼脱口而出,看到陆彬惊讶的神情,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清了清嗓子,拿过手边一份文件,装作淡然地翻了几页,可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没有起伏的声线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尹缨最近刚复工,忙得很,这种小学生问题就不要问她了,再说……”
“你们两个的语文水平半斤八两,问了也是白问。”
陆彬解释道:“不是啊姐,尹姐成绩很好的,她跟你还是校友啊,世界前五啊……”
他后面的话都被陆今淼清冷的眼神堵在了喉咙里。
得得得,你是老板,你最大,你说了算。
他识相地换了个话题:“姐,你跟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只是粗神经,但不是傻。梁玉萱和陆今淼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察觉到。好像她们正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战,你来我往间酝酿着狂风暴雨。
陆今淼淡淡道,“你想多了。”
从来不是误会,只是她认清了现实而已。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吧。
那天晚上,陆家父母有应酬早早地出去了,陆彬在国外上夏令营,家里只有她和尹缨两个人。
陆今淼在书房办公。尹缨已经拿到圣一三学院的OFFER,正在给心仪的导师写英文的自我推荐信,时不时就过来请教她一下。
刚开始尹缨问的问题还和留学生活有点关系,然而半个小时后,也许是问题都问完了,尹缨干脆赖在书房,让陆今淼给她讲单词。
都是些很日常的词汇,能考得过雅思的人,不应该不认识。
陆今淼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心甘情愿一个个给她解释。
直到尹缨指到like和love。
“尹缨你过分了啊。”陆今淼戳了戳尹缨秀气的鼻子,失笑道,“喜欢和爱,你都不认识了?”
“我语文不好嘛,就要姐姐给我解释!”尹缨光脚坐在地毯上,她将头枕在陆今淼的大腿上,任由陆今淼给她顺毛。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有的!”尹缨忽然坐直,高高举起本子,就差贴到陆今淼的脸上。
她指了指like,一脸正经道,“姐姐都没有说过,对我是这个……”
说着,她又指了指love,声音小了下去,“还是……这个?”
少女的嗓音甜甜糯糯,含着一丝娇怯羞涩,像是最甜的草莓气泡水,带来一种微妙的、酸酸胀胀的感觉,直达胸腔。
陆今淼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尹缨的手机响了。
是梁玉萱打来的,说是今天应酬的时候遇见了尹缨某部电影的赞助商,问她想不想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陆今淼皱着眉,用口型示意尹缨:推了。
尹缨有些犹豫,半晌还是对陆今淼摇了摇头,在电话里应承下来。
“为什么要去?”陆今淼压下心底的无名火,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拍戏,那些导演和制片人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有空回来随时都可以接到剧本,不必去应酬的。”
“我都要走了,还是去一趟吧,礼貌些。”尹缨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有梁阿姨在,没事的。”
陆今淼退了一步:“那一起去。”,
尹缨似乎没看出来她的不高兴和退让,只是一味婉拒:“不用,你忙吧,梁阿姨让司机回来接我了。”
说着就去换了件衣服,匆匆走了。
陆今淼坐立不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追出去?
不是不可以,但怎么解释呢?
不放心尹缨一个人在外面?
可是自家父母都在场,谈何一个人?又谈何不放心?
陆今淼越想越焦躁,正在这时,窗外哗的一声下起雷阵雨。
她立刻抓起车钥匙,取车出门。
下雨了,她去接尹缨回来,很正常。
至于有司机?
不好意思,她一时忘了。
一路上,陆今淼想好了各种解释和说辞。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去酒店前台打听陆氏夫妇所在的酒局时,前台竟然跟她说,这个酒局半小时前已经散了。
陆今淼心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给尹缨打电话,没打通。
陆今淼一生中从来没有体验过惊慌失措的感觉,直到那一瞬。
像是世界忽然暗了下来,又像是整个人从内而外都被抽空,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可是她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愤怒。
她颤抖着从手机里翻出尹缨的照片,哑声道,“那你见过这个女孩儿吗?”
前台为难道:“不好意思,女士,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
话音未落,就看见陆今淼纤长的身形晃了晃。
这个来的时候还神采焕发的年轻女孩儿,此刻死气沉沉,仿佛随时就要倒下。
前台有些心软:“她是你什么人?”
陆今淼眼底全是血丝,没有丝毫犹豫,“她是我最爱的人。”
“是你妹妹?”前台压低声音,同情道,“我看到她进去了,但是有人送她,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厅。”
陆今淼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一个厅一个厅找过去的。
几乎所有宾客都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惊讶愤怒,有人喝骂怒斥,也有人上来驱逐。
但陆今淼却像是听不见,也没有感觉。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寸寸烧成死灰。
直到她推开某扇门,终于看到了尹缨。
尹缨似乎喝醉了,正愣愣地坐在那里,眯着朦胧的双眼,没认出她。
陆今淼急促地呼吸,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到救赎。
她止不住大声地笑,笑到嘴角都酸了,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房间里除了她俩之外,还有几个男人。
年纪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都是些生面孔。
陆今淼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眼神越发深沉。
然而那几个男人没有察觉,见到又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以为自己走运了。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道:“哥几个今天运气不错啊,这还买一送一?”
陆今淼薄唇轻启,声音嘶哑:“滚出去。”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是故意来坏事的是吧……”
有人耐不住想上来动手动脚,被另外一个年轻的黄毛拉住。
黄毛上下打量着陆今淼,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如果我没认错,这位不是陆氏集团的千金吗?”
看陆今淼没什么反应,他也不嫌尴尬,自顾自地介绍道,“我,黄毛,咱们之前谈过合作的,您忘记了?”
陆今淼终于有了点印象。
黄毛的公司之前投标了陆氏的一个电影项目,但她让人去查了查他的底细,发现他手下并没有什么专业的电影团队,完全是在用电影公司做幌子,去诓哄一些天真的、有演员梦的年轻女孩。
彻头彻尾的下三滥。
如果今天她来迟一步……
陆今淼握紧双拳,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
“这样,陆小姐,今天的事您就当没看见,您走您的阳关道,但也别耽误我这几个兄弟找乐子,您看行不?”黄毛笑嘻嘻地打着商量,但明显并不拿陆今淼当回事。
他知道陆今淼出身显贵,但这么多男人在场,她又能翻出什么浪?
陆今淼眼神幽暗:“她是我的人。”
“哈哈,陆小姐你可真会开玩笑。”黄毛哈哈大笑,“她当然是陆氏公司的艺人,今天不就是令堂组的局吗?”
令堂组的局……
陆今淼像是被一记重拳打中鼻梁,明明没有流血,但她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好了,陆小姐,想来你也不会违背令堂的意思吧?”黄毛有些不耐烦了,打了个响指,“服务员,送陆小姐出去吧。”
陆今淼忽然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找不到她,我该怎么办。”
黄毛挑眉:“哦?那陆小姐想出来了?”
“没有。”陆今淼低低笑了,“但我一直知道,如果有人想伤害她,我该怎么做。”
她挽起袖子,拎起一瓶酒狠狠砸在桌上,
哐呲——
三千块钱一瓶的格鲁克香槟,在她手上碎成几瓣。
那一瞬间,有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扎进陆今淼的手心手指,酒液混进伤口里,然后和鲜红的血液一起涌出来。
黄毛看得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口,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小女生了,就连成年男人恐怕都要痛地叫出声,可是陆今淼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握着边缘锋利的酒瓶,一步步逼近。
黄毛有些慌张:“陆小姐,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这可是损坏他人私有财物啊,我们可以报警的!”
陆今淼面无表情:“那你报警吧。”
又走近一步。
“这样吧,人你带走,有话好好说!”黄毛真的怂了,连连摆手,“我们就跟她就喝了几杯酒,连手都没碰她一下!真的!不信你等她醒了自己问她!”
“迟了。”陆今淼舔了舔干燥的唇,血光映进眼睛里,像是嗜血的野狼:“就这点胆子,也敢碰我的小姑娘。”
她从小就被教导,要有原则,要学会把利益最大化,还要会周旋,会妥协。
但在尹缨的事上,她没有原则,不考虑利弊。
也绝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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