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小说:尚公主 作者:伊人睽睽
    暮晚摇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刘文吉被废,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刘文吉本人怎么办,而是春华怎么办。

    她心中一凛,第一想法是这件事不能让春华知道。

    不能让春华腹中胎儿受影响, 不能让春华本人受影响, 尤其不能让晋王府因此成为变数。

    第二想法是不能让言尚知道。

    一是会影响言尚现在的制考;二是

    二是上次春华所引起的事件中, 她让言尚去调解矛盾,言尚直接一箭射死了郑氏家主,由此才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豪强之治,将所有人马拉下了水。

    从那件事中,暮晚摇到底怕了言尚,怕他再给她惹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发生这样的事,暮晚摇闭目沉思两个呼吸, 便打算动手解决此事了。

    她先冷声“拿着我的鱼符,派人先去北里,将那个刘文吉保护的娘子找到。提防她半夜逃出城。

    “在我过去之前, 先拷问她, 看是不是有人指使了她。到底是有人利用,还是巧合, 先给我弄清楚

    “还有,都是谁废了刘文吉不管能不能动,只要他们还在北里,先给我套上麻袋打一顿, 给我将那些动手的人也废了”

    “刘文吉人呢侍医侍御医给我去宫中找侍御医来”

    半夜三更, 丹阳公主府的灯火全都亮了起来。

    公主本人华裳锦罗, 亲自处理此事。卫士们也在公主的命令下各自出府,执行公主的命令。

    暮晚摇深吸口气,心想她要在言尚知道此事前,将此事解决了或者说,压下去。

    方桐等卫士去北里抓人,暮晚摇则在两个小厮的带领下,去看了鲜血淋淋的刘文吉。

    两个小厮陪着刘文吉晃荡了两个月,已经习惯刘文吉整日喝闷酒。今夜事发时他们都不在,还跑去跟其他娘子斗嘴耍乐。

    听到动静时,他们急匆匆赶去,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丹阳公主的名号来保护刘文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两个小厮惨白着脸,知道完了。公主一定会杀了自己的。为了将功赎罪,他们第一时间先将刘文吉从那家花楼中带出,连夜敲坊门,闹着用了公主给的权利,才迫使坊门开了、来到了公主府上。

    刘文吉被安排在了公主府的客房,暮晚摇心焦如焚,在外面徘徊。好不容易等到宫里来的侍御医,又好不容易等到那侍御医出来。

    暮晚摇急急看向那侍御医。

    侍御医摇头叹气。

    暮晚摇心一凉。

    侍御医在一个公主面前说起那事,总是尴尬一些“幸好他还年少,又及时请医,日后还能正常嗯,出恭,不会漏嗯。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总是还活着的。且殿下在可以让他留在公主府中当个宦官。”

    暮晚摇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公主府上当然是有宦官的,她之前还数次拿此事开言尚的玩笑。然而这宦官,不应该是刘文吉。

    暮晚摇尖长的手指掐入掌心,借助痛楚来让自己冷静。

    暮晚摇问侍御医“他醒了么”

    侍御医露出不忍神色来“一直清醒着。”

    暮晚摇怔了一怔。

    问“从头到尾”

    侍御医“是。”

    问“整个过程他都是知道的”

    侍御医“是。”

    侍御医叹“我没见过这般强忍着不肯晕倒的小郎君。全身都被汗浇了一遍,还撑着问我他是不是没救了。我能说什么呢只能答人各有命。然后他就眼睛空洞,看着上空发呆,不再和我说话了。”

    暮晚摇向身后侍女使个眼色,让她们安排侍御医在府上住下。也许这两日,刘文吉还有需要用到这位侍御医的地方。

    得多亏是公主的身份,才能请到给皇帝看脉的御医。这些御医见惯了被废了根的人,又经常给宫里内宦开药。见怪不怪之下,才能冷静处理刘文吉的事。

    再随便一个会看病的,都不会比宫中来的御医做得更好了。

    暮晚摇再在外头徘徊了两刻,才推门进去,看望一直清醒着的刘文吉。

    在公主进来前,刘文吉在两个小厮的帮助下撑着身子,换了衣服,整理了自己的衣容。暮晚摇进来后看他,便见他憔悴地起来向她行礼。

    暮晚摇让他躺着休息,短短几个动作,刘文吉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又是面色无血,苍白无比。

    暮晚摇静了一静,盯着这个俊美的少年看了半晌。毕竟是美男子,又很年少,去了根,从外表看,也看不出来。然而刘文吉给她的感觉,却再次变了。

    若是之前是蒙着一层灰,这一次,便是隔着一层霜雾了。

    有冷霜覆上他的魂,他变得冷了很多。和韦树那种少年清冷不同。韦树是浮屠雪一般让人向往的清寒矜傲,刘文吉是雪灾后埋在雪下、苦苦煎熬的生灵。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都不过是命运的馈赠。只是这命运,待刘文吉不够好。

    暮晚摇静默片刻后,说“我会看着,帮你拿下那些折辱你的人。”

    刘文吉看向公主,淡声“拿得下么”

    暮晚摇微滞。

    刘文吉看着少年公主连个保证都说不出,他唇角露出一丝哂笑,淡漠道“是我自己的事。殿下不过是看在春华的面子上照顾我,殿下没有理由帮我太多。殿下且放心,我不会因此生事,给你惹麻烦。”

    暮晚摇好久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经过此事的刘文吉对话。同情么或者和他一起抱头大哭

    她和刘文吉的感情没有那么好,她也不能像言尚那样对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她确实觉得他可怜,然而也就这样罢了。

    她想骂刘文吉颓废的话,在家里喝酒不行么,跑去北里干什么。

    但是她又知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北里又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大魏非但不将北里这样的地方当祸害,在民风舆论上,北里反而是长安最繁荣、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任何来长安的人,若是没有去过北里,就不算来过长安。

    她自己经常去,朝廷官员经常去。就是言尚,他自是洁身自好,可是他也经常去。

    谁若是说自己从不去北里,没有人认为此人高洁,只会觉得这人不合群,故作清高。

    那本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可悲的不过是朝廷官员能去,刘文吉这样的白衣书生也能去。双方产生冲突后,谁是输家从一开始就定了。

    暮晚摇冷漠道“所以你对日后有什么想法科考你是不用想了,读书这条路已经断了。你若是还想回岭南的话,我会给你钱财,还会在岭南给你父亲、或随便什么亲人安排个小官。保你余生在岭南安康无恙,平安度过此生。”

    刘文吉淡声“我不能回岭南。我此时回去了,我父母遭此打击,直接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为人子不能在父母膝下养老,已是不孝。再让他们知道我身上发生了这种事,不是让他们这样的白头人生生剜心么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暮晚摇警惕看他“那你要如何报仇么对方可不是你得罪得起的而且我说了,我本就会帮你。”

    刘文吉看向公主,他道“公主和我无缘无故,仅仅因为一个侍女,怎么可能帮我太多此事若是引出更大的引子,公主可以有理由。但如果仅仅是一场巧合我觉得,也就这样罢了。对不对”

    暮晚摇面色有些难堪。

    脸色刷地沉了下去。

    她最烦人一针见血了。

    刘文吉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还勉强压着,不敢在公主面前说实话。现在他彻底放开,竟直接说出暮晚摇的内心想法。内心那恶兽,彼此心知肚明,被人当面点出,却不是什么愉快经验。

    暮晚摇勉强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暮晚摇“那你想如何”

    刘文吉苍白着脸,漆黑清泠的眼珠子盯着丹阳公主。他缓缓地掀开被子,下一次地下床。暮晚摇高傲雍容,站在他面前,冷淡无比地看着他在她脚边跪了下去。

    刘文吉低声“春华让殿下给我官,我没要;要殿下给我钱财,我也没要。我此前从未借春华的缘故,从殿下这里祈求什么。而今,我要行使这个权利了,不知殿下允不允”

    暮晚摇“你想要什么”

    刘文吉垂着长睫,睫下阴影完全覆住他的眼中神情。

    他说“我想求公主相助,让我进宫,成为内宦。”

    暮晚摇诧异,看他“为什么你想清楚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也照应不到你。宫廷和外面,是不能私相授受的。我不会犯此忌讳,将手伸到我父皇的地盘去。”

    刘文摇了摇头,说他不用殿下照顾。说只要公主答应了他这个求助,他这件事,随便公主如何利用,如何处理。他日后也不会麻烦公主,也不会再和公主府联系,更不会试图和春华联系,毁了春华。

    刘文吉跪在地上。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单薄如雪的身上。

    他就这般跪着,静静的“我思来想去,一切仿佛都是没有权而引起的。”

    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待下去,就得手中有权;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报仇,就得手中有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过够了已经过够了

    一而再再而三,命运的冷刀次次扎心,谁能依然浑噩度日

    刘文吉仰脸,和暮晚摇对上的目光,明亮万分,充满了刻骨恨意。

    不知他恨的是这个为所欲为的世道,或是那将他废了的位高权重者。

    一夜过去,北里那边的消息传来。

    那位娘子确实只是一个柔弱的初初到北里的女郎。张郎和刘文吉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她当时就吓傻了。知道这事超出了她这样的人能承受的范围。

    她虽不知此事会如何走向,但她起码知道,便是户部郎中家里的十一郎,如此随便废人那也不应该。而若是让人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话,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娘子前半夜被张郎掳去,因为刘文吉的相护逃过一难。刘文吉太扫兴,张郎对她失去了兴趣,她求助后得以离开。

    那娘子回去后就开始收拾细软,趔趔趄趄地跑出所在的花楼然而刚开了花楼的后门,方桐等卫士就提着刀破门而入了。

    双方撞上,要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废掉刘文吉这件事,轻而易举。

    那张郎也不愧是那帮人中的领头。张郎在屋子里睡得昏沉,跟着他的郎君已经被废了好几人。有人屁滚尿流逃跑,来找张郎,让张郎赶紧逃“郎君,郎君快走快走是丹阳公主府上的人不知道那个被废的和丹阳公主有什么关系,丹阳公主派人来废了我们啊”

    张郎酒一下子吓醒,他哆哆嗦嗦地爬下床,匆匆穿上裤子就爬窗往外跑。

    初冬天寒,张郎跑出屋子就被冻得僵冷。但是他知道再不逃,被公主府的人抓到,也许真会被废掉。

    因为丹阳公主很可能先斩后奏

    先废了他,再补救

    到底是当过几天官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张郎让自己身边的人帮自己在后掩护,自己吓得翻墙跑出北里,一路骑马,趔趔趄趄地回府求救。

    天亮了。

    钟鼓声相伴,一重重敲响。

    户部郎中,张郎中的府邸,也刚刚睡醒。

    张郎中今日不上朝,他悠悠闲闲地起了床,在后院打了一套拳后,和自己的妻妾用膳时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去书房读书。张郎中打算上午在家中读书,下午再去户部看看今日的公务。

    正是平安无事的一天之时,张郎中的书房门“笃笃笃”被敲得剧烈。

    他儿子的声音在外惨叫“阿父阿父快救我阿父不救我,我就要活不成了”

    张郎中火冒三丈,听出是自家十一郎的声音。这个小子被他扔去户部才历练几天,整天不好好办公务,见天找理由请假。今日竟然说什么活不成了。

    张郎中黑着脸开了门,正要训斥儿子上进些,却大吃一惊,看他家十一郎凄凄惨惨的、衣衫不整,脖子上肌肤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哆哆嗦嗦。

    十一郎扑过来抱着自己父亲大腿就哭嚎“阿父,阿父救我丹阳公主要废了儿子,丹阳公主肯定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阿父救我啊”

    张郎中“胡说你且放心,我与丹阳公主一同为太子做事”

    他儿子大哭着打断他“不是那样的阿父昨夜我宿在北里,跟一个男的抢一个娘子。我气不过,废了那个人的根。后半夜丹阳公主府的卫士就一家家拍北里各楼的门了那个被废的,说不定是丹阳公主的小情人,是她相好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要也废了你儿子

    “阿父阿父,救命啊”

    户部郎中一个凛然,顿时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意识到了儿子给自己惹了个大祸。

    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低头一看十一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又心焦无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救

    户部郎中咬牙“来人,给十一郎换上小厮的衣服十一郎,你从现在开始逃出长安,去你外母家中避难。此事不解决,你就不要回长安什么时候为父和丹阳公主商量好了,给出了她满意的条件,你再回来”

    十一郎连忙擦泪“是阿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张郎中火冒三丈“为父的官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能留你一命已是极致了”

    而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厮来报,丹阳公主上门。

    张郎中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官服,正容出去面见丹阳公主。

    十一郎已经逃出了长安起码性命保住了。

    他就可以放心和丹阳公主借此事周旋了。

    而张郎中十分干脆,见到公主,就承认自己儿子的错,说要辞官谢罪。

    暮晚摇皱了眉,心里怨恼,骂他这个老狐狸。

    官场上的人没有人是傻子。

    张郎中这个户部郎中的官已经做了十年。

    他要辞官,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而为了给自己儿子赔罪,张郎中是金钱也赠,良田也赠,官位也送。

    最后这事,势必要闹到太子面前。

    而太子如今最看重的是年底大典。太子手中最重要的牌是户部。

    太子怎么会让户部出事

    户部郎中这招釜底抽薪,真让暮晚摇暗恨啊。

    此时暮晚摇多希望这件事是秦王、或者晋王挖出的套给他们上,这样的话她还能多操作然而可惜,方卫士查了一晚上的结果,是没有人插手。

    没有人在意过什么刘文吉。

    春华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秦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刘文吉这个人的存在,晋王大概也不知道刘文吉这种小人物,即使入了他们的局,他们都没有记住。

    暮晚摇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冷静些。接下来,要在东宫打硬仗了。

    言尚这一日依然在制考,傍晚考试结束,言尚出吏部的时候,遇上其他几个待诏官员,又碰上刘相公。

    刘相公勉励了他们一番后,收了张纸条。

    刘相公瞥了言尚一眼,似笑非笑。

    刘相公慢悠悠道“你们这几个待诏的,我方才看了你们的卷子,都答得不错。正好今日我夫人要亲自下厨,你们不妨到我家用晚膳吧”

    刘相公亲自邀请,哪有人敢不给面子

    而到了刘相公府上,刘相公让他们喝酒,言尚不喝,被刘相公看了好几眼。但无论如何,一伙被刘相公灌醉的待诏官,今夜都必然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了。

    言尚这种低调的人,他当然从不肯表现得与众不同。旁人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他当然也宿。

    不过言尚怕两日过去了,暮晚摇会担心自己,派小厮云书给公主府上送了纸条,让公主不必担心。

    刘相公府上一切事情,都被他知道。

    刘相公在和自己的孙女刘若竹下棋时,听说言尚让小厮去公主府送信,刘相公拂了拂胡须,若有所思。

    他的孙女跪在对面,一心为那位丰神俊朗的言二郎所挂心。

    刘若竹还以为爷爷让言二郎宿在家中,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但是现在看爷爷这副样子,刘若竹娇声怀疑“爷爷,你是不是在使什么坏欺负言二郎”

    刘相公笑骂“什么使坏我这是在保护他东宫今日很热闹他最好不要参与为好。”

    刘若竹垂下眼,若有所思,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听她爷爷自语“但是言二郎为何给丹阳公主府送信只看出他应该是为丹阳公主做过事的,但是一个家臣,或者幕僚,难道回不回去府邸,还要跟公主说一声未免有些奇怪吧。”

    刘若竹道“人家君臣之谊,爷爷你何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相公大笑,说“是是是。比不上我家若竹小娘子,清朗公正,谁也不偏向。”

    刘若竹红了腮,被爷爷说的有些坐立不安。

    她跳起来,娇嗔道“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我阿母。阿母给家中客人做醒酒汤,我帮她给言二郎也送一碗。”

    刘相公睨她“素臣可未曾喝酒啊。”

    刘若竹跺脚,恼羞成怒“那送别的汤总行吧爷爷你干什么呀,这般小气,一碗汤都不给人家送”

    当夜东宫又是灯火通明。

    只是经常在东宫的杨嗣不在。

    因杨嗣祖母生了病,杨三郎和他表妹等人离开了长安,去看望他们祖母。太子这边自然放行。

    如今夜里,东宫针锋相对的,是暮晚摇和户部郎中。

    因为一个刘文吉被废的事,户部郎中要辞官,暮晚摇则说太子要留下户部郎中也行,但她要求太子补偿自己,把年底大典操办之事,交给自己。

    太子若有所思。

    挥了挥手“你二人先不要吵了。张郎中,你且下去,我和丹阳说几句话。”

    张郎中下去后,太子便问暮晚摇“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一个白衣书生被废根而已,怎么还告状告到我跟前了我听你们吵了半天也听懂了,那个刘文吉大约在岭南时和你认识,得了你赏识。但就这,也值得你大动干戈

    “废就废了吧。一介平民而已。”

    如果刘文吉身份只是一个白衣书生,也许暮晚摇心思和太子差不多。只是饶是她冷情,听到太子无所谓地说“废就废了”时,仍愣了一下。

    太子的绝情淡漠,第一次让她窥到一角。

    暮晚摇不悦道“便是寻常百姓,也没有废就废了的意思。明日监察御史一定会在朝中状告户部郎中,我看大哥也保不住,不如把户部郎中的官降一级。仍留在户部做事,但也不能再担任郎中一职了。他德不配位,已经不能服众。”

    太子颔首。

    道“也可吧。”

    看太子可有可无的态度,暮晚摇松口气,知道太子也不是那般在乎一个户部郎中。她就怕太子太在乎,她这边的意见完全不被看中。

    暮晚摇咬了下唇,说“而且我要送刘文吉进宫。他已经被去了根,宫中是最好的去处了。”

    太子眼眸一闪,看向她。

    暮晚摇立刻“不是给宫中安排人。他也不是我的人,日后也不会向我汇报宫中的事情。大哥放心,我没想操作什么,我只是补偿他而已。”

    太子就奇怪了“和亲归来后,我觉得你冷漠了很多。但是此时一看,原来你如此心善么摇摇,一个心善的人,可是玩不起政治的啊。”

    暮晚摇言简意赅“我不是心善,这么做,只是因为刘文吉虽然没有官位,但是他是言二郎的多年好友。”

    太子一怔,然后肃然。

    一个刘文吉他不在意,但是如果加上言尚太子正是想拉拢言尚,当然不想因为这么一个人,将言尚推远。

    太子道“你此事办得对。不能因为一个刘文吉,让言二郎就此寒心。你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吧,能安抚下言二才是最妥的。言二今日是去参加制考吧日后他便是我等的助力不可在此时生变。”

    暮晚摇说是。

    但她心中想,也许无论如何补偿,言尚都不会喜欢的。

    好愁啊。

    次日,一众待诏官离开刘相公府邸,言尚也去告别。

    刘相公在书房翻看卷轴,言尚垂手立在旁等候。等了半晌,不见刘相公让他走。

    刘若竹其实也在书房中,躲在内舍屏风后。看到自己爷爷这般难为言尚,她不禁看得着急。刘若竹悄悄弄出一点动静来,细微翻书声在耳。

    言尚奇怪,本来不受那声音影响,但是那声音一直不停,他便看去。

    见一个妙龄少女躲在屏风后,对他指了指手。还不及诧异刘相公的书房怎么会躲着一个小娘子,他顺着这位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到娘子所指的,乃是刘相公手中的书卷。

    奇怪书卷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言尚定睛看去,这一看便微怔。

    因他总觉得刘相公手中拿着的卷轴,是制考时他的答题

    刘相公自然也知道孙女偷偷帮了言尚,他无奈之时,放下了手中书卷“现在才看到”

    言尚定神,垂目“是。”

    刘相公叹气“我拿着你的卷子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到现在才看到。言素臣啊言素臣,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一点都不肯行差踏错。然而为政者,岂能永远循规蹈矩,岂能永远一步不多走呢”

    言尚答“谨记相公教诲。”

    刘相公看他一贯温温和和的态度,也不知道言尚听进去几分。然而刘相公将卷轴一抛,扯了扯嘴角,心想估计没听进去几分。

    如言尚这般少年人才,心中都有几分傲气。到了长安后,又步步走得稳,没什么挫折言尚当然不觉得为人谨慎也并非永远正确。

    刘相公道“吏部在批阅你们的答卷,不过他们拿的是连夜誊写的你的卷子,我这边才是你的原卷。

    “我看了你之前科考时的答卷。唔,半年而已,你字写得漂亮多了。”

    言尚垂袖听训。

    听刘相公拉拉杂杂说了很多,言尚心中愈发不解,不知道刘相公到底要说什么。到最后,刘相公终于说了“我会安排你留在中书省做事,你意下如何啊”

    相公安排官员,哪里有问下官意见的时候。刘相公如此和气,让言尚心中感激,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看重。

    他弯身行大礼,自是表示随相公安排。中书省这般的好去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相公看他半天,看言尚好听的话说了一通,感激无比,却终是没有说他想听的那一句。刘相公脸色淡漠,道“怎么,言素臣。我如此待你,仍不能换你一句老师的称呼啊”

    言尚道“实在是尚已经有了老师”

    刘相公淡声“言素臣,有礼是好事,但不是永远是好事。当上位者想听你的实话的时候,你总这么推脱,反而会让人不悦。我即刻因不悦你的态度,就算不杀你,也治你一个巧言令色的罪,也没什么。”

    言尚神色微肃。

    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可以说,他到长安这么久,刘相公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压力那种稳稳压他一头、将他所有行径全部看透的感觉。

    在这种长者面前,耍滑头只显得很幼稚。

    言尚因羞愧而红脸,垂手再拜,说实话道“只是我不愿刚入朝就选队去站。之前我一直听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弃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难做。”

    刘相公一哂。

    却是躲在屏风后的刘若竹撅起了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给言二郎面子。人家才十几岁而已,爷爷何必这般

    刘相公说“没什么嫌疑。中书省不受太子所制,也没人能说服几个宰相站队。你不想拜师,是以为你之前那个老师,区区一个太学老师而已,就能教会你所有该学的么好,我且问你,你想当官,是为何事”

    言尚说实话“为民,为正,为善,为仁。”

    刘相公颔首“好,那我就当是正义仁善了。我且问你,你是为了谁的正义仁善这天下的正义仁善,难道是绝对的么是受你言素臣所控制的么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对的,旁人就是错的你就觉得你的立场是对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错的

    “你还想为百姓发声,为民众发声。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下问政,自古以来,都是问贤不问众。只问贤者,不问百姓你也许不服,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言尚辩驳道“然而天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相公反问“你拿绝境例子来反驳平时行径么百姓逼到绝境会反但是绝境,自古以来每次都是灭国之祸。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丧生,就不必在这里讨论如何为官了”

    言尚怔忡,面色既有些思虑不周带来的惭愧羞红,又有些被直叩内心的苍凉苍白。他睁目看着刘相公,目不转睛,忘了礼数。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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