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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后在世时他与先后一系斗得旗鼓相当, 先后殁了, 他又“哀痛欲死”, 让全天下人为先后服丧一年。甚至皇帝没有对李氏赶尽杀绝, 都说是看在先后的面子上。
是或不是,都随皇帝说吧。
反正李执被贬来鸟不拉屎的南海县,此生估计不会有回归的机会了。
李执此时翻看的书信, 是他的外甥女、丹阳公主暮晚摇写来的。暮晚摇要亲自来看望他,人还没到, 就没影儿了。而提起自己这位外甥女,李执呷口茶,也是感慨连连……
竹屋门被推开, 李夫人进屋为自己夫君添茶。李执看到夫人来, 就顺口问:“可是公主的信件又来了?”
李夫人道:“公主的信已经断了三天了……郎君, 要不要派去看看?”
李执面色微变, 不觉用手指敲着长案。岭南之地,可不是好待的。当初他刚来此地时,幼子差点夭折。暮晚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李执当即道:“叫县丞进来,我们得派人去接公主才是。”
当天下午,一队骑士从南海离开,快马加鞭去大庾岭找寻丹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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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密林重重, 雾起弥漫。
暮晚摇与春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坑洼地中,方桐等卫士让人看顾马车后,也跟随在公主身边。
他们在林中转了数日, 都是为了找到那白牛茶树。
暮晚摇心里将言二郎怪了一遍又一遍。名不经传的茶树,告诉她干什么?既然这茶树有意思,为什么不主动把茶树送她,还要她自己来找?
言二郎是去参加考试了,但在暮晚摇心里,他考也白考,还不如留下带她一起找茶树。
连续数日,山林中雾越来越浓。
他们这些外地人,却感觉不出其中的非比寻常。只觉得这里交通不便,山林甚广,路途崎岖,卫士们只是提防公主被野兽所伤、掉到水里瀑里,其他的,倒没人觉得有危险。
深陷林中,暮晚摇越走越心烦。
忽然,扶着她手臂的春华向山头斜向上凸出的一个悬崖方向一指,惊喜道:“娘子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白牛茶树?”
众人顺着春华所指看去,见葱郁矮树孤零零地长在山壁前,再与公主手中的画像一对比,一模一样。
当即,所有人振奋起来。
暮晚摇也露出多日来的笑容:“走,那树旁边肯定也能多几株茶树。我们去挖几株带回长安。挖到这树,我们就去南海见我舅舅。”
春华正要应和,却忽然感觉一滴水从上滴下,溅在她额头上。
春华抹了下额头,又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她忧心道:“娘子,似乎要下雨了。”
暮晚摇安抚她:“无妨,我们挖完树就离开,不会耽误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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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之地,大批士子走出州考院,一时间都有些头重脚轻、脚步虚浮。
言石生立在门口,看到莘莘士子鱼贯而出,再想到暮晚摇前几日说他们岭南一年也送不了两个士子去长安,不觉心中几分唏嘘。
相比中原繁华,岭南被称为“不教之地”。寻常中原人被贬来此地就是等死,哪里还有重回的奢望呢?
不过是各搏天命罢了。
就是他自己读书,他阿父也整日喝酒、根本不管他。言家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也不过是他们家人丁稀少,不缺这点儿钱财,言二郎身量清瘦又不适合下地种田罢了……
言石生想这些时,后面不断有学子和他打招呼,言石生也一一向他们含笑致意,恭祝大家今年能有好结果。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不会有出头之日,不过言石生说话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大家都喜欢与言二郎交往说话罢了……后方传来唤声:“言二郎,你还没走啊?”
言石生回头,见是少年天才刘文吉来了。
看到刘文吉来,围在言石生身边说话的书生们一个个目光闪烁,纷纷躲开了:“言二郎,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刘文吉过来,看到言石生身边清空一大片,他根本不觉得那些书生是烦自己,他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你怎么总是和这群没什么用的人混在一起?”
言石生面色不变:“岭南落魄乡,天下读书人。哪有什么有用无用?刘兄这话说的很没道理。”
刘文吉清俊的面上浮起一丝轻蔑。
言石生向来是谁也不得罪,刘文吉却不一样。这些庸才一辈子走不出岭南,而他走出后,绝不会再回来了。
刘文吉虽然自恃才学出众,但他阿父又总是在他面前夸言二郎的为人处世之圆滑,便让刘文吉在面对言石生时,有一种微妙的嫉妒、又不屑的感觉。
刘文吉跟言石生打探:“我们考的那一诗一赋,你写的如何?今年可有信心?”
言石生看出刘文吉那种提防他的眼神。
言石生微笑。
他道:“刘兄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擅长作诗,赋也写的中规中矩。有刘兄在,我哪里能有信心?”
刘文吉嘴角翘了一下。
但他又觉得自己太得意不好,就虚伪夸道:“其实你也挺厉害的,我阿父常在我面前夸你。如果州考有两个名额,我之下那个名额,一定是你的!”
言石生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他听刘文吉这勉强的夸赞,倒觉得有些意思。
刘文吉跟在他身后:“言二郎,你这是打算回家了?”
言石生点头:“不瞒刘兄,数日赶路,我疲惫十分,正要回家闷头睡两日才行。”
刘文吉心中一动。
想到了自己在言石生家中见过的那位貌美侍女。
那位侍女是跟着她的女主人借住言家,也不知这时,她们还在不在?
刘文吉不好意思问言石生,便主动道:“你家近一些,我可否先回你家休息两日,再回我家?”
言石生若有所思地看刘文吉一眼。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迅速将刘文吉在自己家中的一连串痕迹牵到一起。
心中有了猜测,他面上却不表现,只一贯和气生财:“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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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到底下了起来,绵绵若沙。
如暮晚摇所料,悬崖边生着好几株茶树。
她怕卫士笨手笨脚弄坏了茶树,便和春华一起,打算亲自把树挖出来。
起初没任何意外,当树根被从土里拔出,众人皆放松了警惕时,一条蛇从土里钻出。迅雷不及掩耳,它猛地窜出,吐着蛇信咬向两个女郎沾了泥土的素手……
春华一声惨叫,被蛇一口咬在腕上。她踢打那蛇,却怎么也甩不开,只腕内一阵剧痛袭来!
那条蛇眼见要钻入春华的衣袖内,“叮”一声,她眼前白光一现,见那蛇被暮晚摇从袖中拔出的匕首钉在了地上。蛇抖动了两下,没有了声息。
谁也没想到,公主随身竟带着匕首……
方桐等卫士围上来,方桐一把将被蛇咬中的春华拉扯起来,看到春华纤白的手腕迅速变紫、变黑……
他们紧张地去看公主,见公主手中的匕首插在蛇身上,暮晚摇蹲在地上,只是脸色白了一点儿。暮晚摇道:“我没事。”
然而方桐不敢大意,因接下来,他们听到野林围着他们的四面八方,传来“滋滋”声。他抬头,目力惊人,看到四方向他们涌来的蛇群……众卫士们纷纷拔剑,额上俱是渗了汗。
暮晚摇让人抱起她挖出的茶树,站了起来。她看眼春华,见春华跌靠在方桐怀里,已经开始面渗冷汗,身子颤抖。
暮晚摇蹙了下眉。
她只从书里看到过岭南多蛇,但现在也是第一次看到……
方桐道:“公主,我们快离开此地!”
暮晚摇幽声:“恐怕难走出了。”
她吩咐:“点火!”
春华浑身发冷,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她被方卫士扶着肩,此时只能勉强说出一句话提醒公主:“下了雨……这火恐怕点不起来……”
暮晚摇默然。
却仍向前一步,任细密雨点溅上长睫,濛濛一片。她握着匕首,长衣掠袖,立在卫士前,冷目看着四面八方的蛇:“点火!”
便是搏,也要搏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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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不停,沙沙入夜。
三更半夜之际,言家听到剧烈的敲门声。刘文吉也被外面那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扒着窗子,看到言家大郎和三郎一起披着蓑笠、举着火把去开篱笆门,而一列威严卫士站在门口。
卫士首领喝道:“公主呢!你们将公主藏在哪里?”
言父瑟瑟发抖躲在屋子里,根本没敢出去。而幺女言晓舟躲在两个兄长身后,胆怯地探出头问了一句:“什么公主?”
对方不耐烦地推开他们:“让开!”
言三郎喊道:“怎么又私闯民宅?大哥,我们且拦住他们!”
言石生回来后就睡了,此时也被雨声和外面的吆喝声吵醒。他披衣出去,正好看到卫士和自家两个兄弟在推搡,眼看要发生冲突。
言石生立在冷雨廊下,长袍微掀,长发半束,在寒夜中眼眸黑静,清和无比:“发生何事?”
言晓舟也怕他们打起来,回头看到二哥萧萧肃肃的身形,不觉惊喜,告状道:“二哥,他们要找什么公主!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公主?”
言石生微默。
他缓缓道:“我知道。”
即将开打的众人:“……!”
霎时间,不管是言家兄弟、还是被南海县令派来接暮晚摇的卫士,目光全都向言石生看来。
卫士首领打量他一番,见只是一个书生,便狞笑道:“看来郎君是你们家的主事人了。你知道我等在找什么公主?”
说是找公主,其实也想趁机夜闯民宅,抢些钱财。
在偏远地方,兵者,贼也。贼过如梳,而兵过如剃。
言石生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只含笑道:“你们要找的,是曾经和亲乌蛮、在乌蛮分散后、重归我国的丹阳公主暮晚摇,对么?”
言石生道:“公主前几日确实借住我家,而今却已经走了。”
众人:“……!”
言家三个子女、包括躲在屋中的言父,全都怔怔地看着言石生——
同住一屋檐,同吃一碗饭。
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
他无奈地低头看眼自己衣襟袖口被自己弄脏的茶渍,略有些心疼。毕竟今晚这名花宴下来至少500文,而衣裳脏了,他回去又得换。
因为比起公主来,更关心钱,言尚重新面对韦树时,就镇定了很多:“只是觉得巨源你小小年纪,那位公主恐怕大了你很多……让人很意外。”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位眉眼妍丽的女郎。
确实很美。
然而再美……那位公主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生辰了吧?韦树看着才十四五岁大。
说一句老牛吃嫩草,不算过分。
想到暮晚摇当初临别时亲自己那一场,言尚不禁怀疑自己是有什么样的毛病,会和韦树一样在某方面讨了丹阳公主的喜欢。
言尚睫毛微垂,观察韦树。因他年龄小,席上那几人照顾他,并不让他多吃酒。
是以到现在,除了从不碰酒的言尚,不管是离去更衣的刘文吉、还是如今趴在食案上的冯献遇,都面色染红,只有韦树依然清清泠泠,周身气质通透干净。
韦树掀眼向言尚看来,顿一刻后,声音都轻了一分道:“你如何知道我与丹阳公主年龄相差大?你如何知道丹阳公主今年多大?莫非……你认识公主殿下?”
言尚面不改色,非常自然:“我一介平民,到哪里认识公主殿下?不过是丹阳公主的名气比较大,我听说过而已。”
他的话说服了韦树。
确实,陛下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丹阳公主大名鼎鼎,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和亲过。
和亲后重回长安的公主,丹阳公主自然为人所瞩目。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韦树道:“……是我老师希望我与殿下……但具体如何,尚未可知。和亲本是为了大魏,如今回来亦被人说三道四。不管未来如何,现今,我是觉得殿下有些可怜。”
言尚默然。
半晌后道:“可怜谈不上,这本该是身为公主应当担负的。但社稷江山被托付到一个女子身上,未免是天下男儿的耻辱。”
韦树眼睛轻轻一亮,看向言尚,道:“言兄说得对。”
他道:“若有朝一日,你我同处官场,希望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言尚笑而不语,只是再次倒茶,以茶代酒,起身敬韦树一杯。
冯献遇在旁边看戏看了半天,为这二人的思想境界悚然一惊。
这二人竟这般投缘,都从和亲公主谈到该如何当官了……
这不是一个怪物。
是两个。
“你们在说什么?”言尚与韦树以茶代酒敬对方时,刘文吉回来坐回席上,奇怪地看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冯献遇正要以一个闲聊的语气解释,言尚接了话头,对刘文吉笑道:“没什么,我跟韦巨源聊一些新兴酒令而已。”
言尚心知刘文吉有些傲慢,瞧不起攀附权贵之人,怕韦树尚公主的事落到刘文吉耳中,刘文吉又来讥讽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韦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冯献遇也是笑了笑,不加反驳。
晚风寒月,醉酒熏人。冯献遇笼着袖子,哼着小调:今天认识的几个小朋友,都很有些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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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这边,公主府上迎来了一位哭丧着脸的客人,乃是晋王妃。
目前还活着的三位皇子中,晋王是最不起眼的那位,晋王妃自然也跟着成了长安的小透明。而且这位王妃乃是续弦,更加没有地位。
其他王妃有各种玩乐、追捧,晋王妃左右看看,好像只有刚回来长安的丹阳公主,大约能理解自己处境。
晋王妃拉着丹阳公主抹泪了一个时辰:“……成亲三年,我都不能为我们殿下生下一儿半女。妹妹,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身为人.妻,却不能为人生儿育女的苦……”
暮晚摇被逗笑了。
她手支下巴,似笑非笑:“我怎么就能理解了?难道我嫁过人,就一定能理解嫂嫂你想生儿育女的心?”
晋王妃瞠目了一下。
道:“因为妹妹你也膝下无子……”
打帘在外面的春华等侍女面面相觑,心想这位王妃难怪不讨长安人士的喜欢,怎么说话呢?专踩他们殿下的痛处么?
他们殿下是嫁过人,但谁说嫁过人就一定想生孩子了?他们殿下可是恨不得阉了对方啊。
果然,侍女们听到自家公主凉凉的声音:“抱歉哦,嫂嫂。我真的不理解你。我此生都没有为谁生儿育女的打算,但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些美人到我五哥床上,帮他生孩子。”
晋王妃:“……”
晋王妃泪落得更凶了,哽咽连连:“我不也是为了皇室子嗣嘛!妹妹你何必这样戳人心?”
暮晚摇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没想到这位王妃说:“我这几年送了不少妾室去你五哥床上,可是我们府上就是没有子嗣。我都怀疑、怀疑……”
暮晚摇也开始怀疑了。
她好奇地小声:“我五哥是不是不能生?身体有什么毛病?”
晋王妃哭道:“奉御医看过说没问题。然而我们王府就是没有子嗣。”
没有隐秘八卦可听,暮晚摇烦了。
她换个坐姿,闲闲地打个哈欠:“那我又不是送子观音,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晋王妃抬目,目光闪烁而充满希冀:“我听说永寿寺的送子观音非常灵验,想请妹妹陪我一起去。”
暮晚摇拒绝:“你自己怎么不去?”
晋王妃道:“我不想我们王府的事人尽皆知。妹妹与我一起去吧,我去求子,你去求姻缘!”
暮晚摇到底是被晋王妃的絮絮叨叨弄得很烦,左右她也确实没什么事,便答应陪晋王妃去一趟永寿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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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言尚独坐屋舍。外面气候阴冷,光线黯淡。他在屋中秉烛写书,厚厚的卷轴一层层堆如山,摆在案头。
此年代的科考若想及第,除了正规入考外,还可以将自己平时的诗文整理成卷,由达官显贵做媒,向知贡举等主试官投牒自举。
如此,主试官可根据考生的平日才学,决定最后成绩。
这种方式,称为“行卷”。
刘文吉素来瞧不起这种方式,他从来不参与这种。
但言尚倒是自家知道自家事,无可无不可之下,他和冯献遇对“行卷”都很有兴趣。
二人约好了一起去某位相公(对宰相的尊称)门下投卷,首要任务,便是能先拿出一份出众的卷子。
言尚一整日窝在屋中,便是忙着整理旧文、修改旧文,加以汇集。
天外忽飘起一点儿雨丝,他起身去关上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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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陪晋王妃来永寿寺转了没一会儿就无趣了,晋王妃去虔诚拜佛,暮晚摇则想走人了。这时候,侍女来说,韦树来找她了。
暮晚摇连忙抓住这个借口,从晋王妃身边躲走,说和韦树去寺后的小竹林中说些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你们不行,所以也不为难你们了。就三百评论,有了下午六点加更,没有的话就明天吧。咱们都挺弱的,谁也不为难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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