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一

小说:纸活 作者:怀愫
    怀愫文

    小燕坐在窗前梳头发, 她把头发拢到一边,学阿秀的样子,把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

    姆妈买了碗小馄饨上楼来, 看见她梳这么个辫子,笑她“阿秀是大姑娘, 扎这种辫子才好看,你是小姑娘, 分开扎两条多好看。”

    小燕噘起嘴“我也好看。”

    一边吃馄饨一边探头看巷子深处的黑漆门, 门轻轻开户一条缝, 阿秀从里面闪身出来。

    小燕吞掉最后一只肉茸馄饨, 飞快奔下楼去,又跑又跳蹦到阿秀面前“阿秀今天你们吃什么啊”

    阿秀对她微微笑, 在她手心写“桂花栗”。

    哦,小燕点点头, 白老板又吃甜点心,这时节的桂花糖水栗子, 是最香甜的。

    这时节栗子糯, 桂花香,再加许多冰糖, 直炖到栗子肉发酥,外面皮不破, 牙一磕就流糖汁儿。

    白老板已经连吃两天了。

    阿秀给白准买一盅桂花糖栗, 给小燕也买了一碗, 站在路口目送她去学堂, 看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去。

    城隍庙从初春建到第二年的秋天,庙一建好,白家就又搬了回来。

    白老板有租界里的洋房不住,偏偏要住老城厢,邻居们有的说白家人有怪癖,有的猜是馀庆里风水好。

    紧紧牢着城隍庙,怎么不是一块好地方。

    这庙一建起来,周边几条街重新焕发生机,挎篮卖花的姑娘,卖香烟的少年,就是馀庆里的人家也有纳了鞋底,扎了绒花去寄卖的,赚几个小钱好过日子。

    弄堂口烟酒店的老板在白家搬回来的那一天,特意拎着一大袋糖果点心去送礼,笑嘻嘻上门,又笑嘻嘻捧着几张大票子出来。

    霍先生说了,以后糖果点心茶叶,还是麻烦他代买代送。

    白家搬回来,馀庆里是家家欢腾。

    别的不说,有白老板在,青帮的人就不敢来闹事。有霍先生在,宪兵队的不敢来砸门乱收钱,什么救火费治安费,一年能省好几块银洋钿。

    像白准这种四邻八舍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搬回馀庆里来,竟然还收了一桌子礼。

    这些东西,他是不会吃的,阿秀就把果子摆在花篮里,纸人们拿苹果桔子当球一样抛来抛去。

    白准躺在天井的摇椅上,看着城隍庙新修的宝塔尖,听秋风吹过,塔上铜铃“玲玲”作响声,眯起眼睛看庙中香烟升进云天。

    今天的信怎么还不到

    阿秀拎进食盒回来,把桂花煮栗盛在白瓷碗里,又递给白准一封信,这是她刚才在外面碰到邮差拿到的。

    每天都有一封信。

    白准也不着急吃栗子了,把白瓷碗放在一边,先拆开信。

    信是霍震烨写来的,上面说他已经安顿好了大嫂和侄女,不日就能回家来。

    洪四海和阿生知道霍震烨来香港,一起来拜会他。

    白准先粗看一遍,跟着一边吃栗子一边细看,厚厚一叠,五六张信纸,就写了这么些东西,说香港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

    白准“哼”一声,这纨绔还乐不思蜀了

    他一把扔了信,竹轮椅转进屋中。

    霍震烨在香港买了一大块地皮,预备建新庙。

    本地人的信仰多种多样,有拜树神的,有拜狐仙的,还也有拜黄大仙的,正经拜城隍的倒很少,新庙修起,香火寥寥。

    洪四海腆着大肚子为难道“霍七少,这城隍爷要么得是朝廷封的,正经给官衔的。要么就是百姓拥立的,都是流传多年,才能建庙开坛受香火。”

    意思就是随随便便建个庙,请不来真神。

    “咱们赠医给药,送茶舍粥,再教小孩子识字,拜的人不就多了。”这一招是从洋神父那里学来的。

    洪四海眨巴眨巴眯缝眼“那哪个先生肯到这儿来教书再说了,谁来当庙祝”

    霍震烨拍拍洪四海的肩“我看洪先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洪四海这辈子没学过别的,他又不会做买卖,当铺贩茶跑船全不会,戏班子又才刚立住脚跟,还没开始赚钱,一家人都在吃老本。

    他总不能顶着一门金传人的招牌出去给人算命,好歹在上海,他也是体面过的。

    “七门一门,互相帮衬,我请洪先生来当这庙祝。”这里土地人工都便宜,建房子花不了多少钱,洪四海一家和阿生整个戏班子,都不用挤在码头筒子楼里了。

    洪四海一把搓了搓圆肚子,怪不得师父当年说他是个一辈子能吃开口饭的人。

    要建房子开荒就要请工人,来的人越多,越知道这里租地便宜,虽然是荒地,但捡石头开荒给工钱,头两年还白给种子树苗,不要交租。

    来的人越来越多,霍震烨离开的时候,这块地上已经搭起了木板屋,洪四海还没当上 庙祝,先当了村长。

    这一来一回,四个多月,他走时白准刚点过命香,回来的时候梧桐树的叶子都要掉光了。

    霍震烨安排好后路,才急忙赶回上海。

    船到上海天已经黑了,刚下码头,大雨倾盆而至,霍震烨吸着雨水气,四周一扫,这个天气,也别指望阿啾守在码头等音信了。

    码头又是人又是货,车挤着车,堵得水泄不通,霍震烨着急回家,顶着大雨从码头穿过小巷走出去。

    码头上还人声鼎沸,小巷子里却只有雨声,霍震烨走到半路,听见身后有黄包车的车铃作响。

    他扭头一看,果然有辆空车从巷子那头驶过来,他招手,车停在他面前。

    “去馀庆里。”

    黄包车夫浑身是水,脸冻得煞白,看了霍震烨一眼,请他上车。

    霍震烨刚坐上去,就觉得浑身发冷,但这个季节这个天气,冷也是正常的,他还对黄包车夫说“麻烦你快些,我多给你加钱。”

    黄包车夫既没回头,也没谢客,拉着车飞快跑起来。

    车夫刚跑起来,霍震烨就觉得不对劲了。

    雨下得这么大,风又这么猛烈,车夫顶着大风雨拉车,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甚至还越跑越快了。

    从车夫的身上,还传来一股江水水藻的土腥气,刚才被雨盖住,现在越来越浓了。

    从码头出来,有很多摊贩点灯,摆摊卖宵夜,四周不该一点灯火也没有。

    霍震烨站起来想跳车,脚却被紧紧禁锢,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脚踝不知何时被水藻缠得死死的。

    他大概明白了,这是遇上水鬼找替身了。

    霍震烨掏出打火机点火,水藻吸足了水,根本点不燃。

    车夫恍若未觉,闷头往前跑,那江水腥气,越来越浓了,车轮车棚,全爬满了水藻,像女人的长发一样垂下来。

    刚要缠上霍震烨的脖子,就被金光弹开。

    那些水藻仿佛有生命一般,不能缠脖子,那就往下延伸。

    霍震烨手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把纸伞,是他离开上海的时候,白准给他的。

    他深吸口气,一竹伞戳向车夫的头,车轱辘还在往前滚,但车夫的头被他给戳了个对穿。

    到这时霍震烨眼前才明亮起来,他已经被带到江边,只差一步,就要掉进黄浦江当水鬼替身了。

    水鬼借着下雨上岸,不肯放过机会,他还想把霍震烨卷到水里去。

    “找死”禇芸一水袖抽飞了水鬼,把他两只手打起结来扔到水里,“看你还怎么爬上来”

    霍震烨扭头一看,白准就在不远处,他坐在竹轮椅上,撑着另一把雨伞,目不转睛看着他。

    见他扭头,白准把脸一转,声音隔着雨声传过来“麻烦。”

    纨绔就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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