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门柳

小说:纸活 作者:怀愫
    怀愫文

    白七爷生气了,霍七少只好哄他, 什么好吃的, 好玩的, 都给他弄来,还去搞来了一台电影放映机。

    跟电影公司的朋友买了几部卷片子,就在白家小院的天井里放电影。

    这机器得手动旋转放映,霍震烨挑了个纸仆,教它几次, 它就学会了, 站在机器后面慢慢转动摇杆。

    阿秀好像完全忘记了许彦文,每到放电影,她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天井里,看白墙上投出来的人影。

    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们也都张着嘴, 他们也都没有声音。

    这些电影都是无声的, 但大概的故事都能看得明白。

    阿秀津津有味, 她看见电影明星穿的衣服,手指点点白墙,又看着白准,她也想穿这种衣服。

    白准坐在竹轮椅上,盯着墙上晃来晃去的人影, 也不能全怪霍震烨,是他先将阿秀当成人来对待的。

    心里这么想,便去看阿秀的背影。

    电影里的女明星正蹙着眉头, 一手按住胸口作出悲伤的模样,阿秀伸手摸摸脸,她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白家的门轻响两声,霍震烨站起来开门,门口站了七八个人,个个一身短打。

    为首的是个老人,他看见霍震烨来开门也有些吃惊,沉声发问“七爷,在不在”

    霍震烨回头看一眼白准,白准微微点头。

    “在,老先生请进。”

    老人年纪虽大,满头银丝,可下盘极稳,缓步走进厅堂,那七八个人跟在他身后,个个站得笔直。

    白准看见他也有些意外“阿秀,上茶,八门主请坐。”

    八门柳,高台唱戏说书。

    老人摆摆手“七爷客气,我退都退了,不能再这么称呼,坏了规矩。”

    阿秀很快端了茶来,还抓了些霍震烨买的点心瓜子摆在两人之间,老人对她点头“多谢阿秀姑娘。”

    他这么客气,就是有求于白准,白准一向懒得同人说客套话,直问道“楚老门主亲自跑一趟,有何事”

    楚老班主苦笑一声“知道七爷爱清净,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捧着茶盏,一直没喝,深吸口气,“八门丢了个戏班子。”

    如今上海滩红火的吉庆班义庆班和丰庆班,全是楚老爷子教出来的徒弟,几个徒弟一人拉起一个戏班子,各有常驻的戏园子。

    因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定下的规矩就是师兄弟们有饭一起吃,不许打擂台。

    今日你挂牌唱定军山,他就唱白蛇传,总归有观众,占下了上海滩戏园子的半壁江山。

    “丢了个戏班子”白准按着茶盖儿,蹙起眉头。

    唱戏说书跑码头,不说武生手的功夫,武旦那也不是好惹的,何况不是丢了一个人,是丢了一班人。

    一个戏班子,内里又分七行七科,少说也得二十几个人,一起丢了

    楚老班主脸皮一抖“是我那个小徒弟,带着一班人到乡下唱戏,十多天都没回来,我叫人去看了,那村上的人说,”楚老班主握着茶盏的手一紧,“说村里没有来过戏班子。”

    戏班子有去无回,镇上的人连锣鼓点儿都没听见。

    白准听了,茶盖儿轻轻碰了声茶碗沿“唱的什么戏”

    楚老班主一点头“冥戏。”

    戏台班子唱神功戏唱冥戏那都是常有的,这种活,一般给钱都很大方。城隍出巡时,各门的玄扈台都有献戏,就是献给城隍爷的。

    至于冥戏,有钱的大户人家,办葬事或是祭祖宗的时候也会唱冥戏。

    搭台子上供果,台上唱得热闹,台下寂无人声,那是唱给死人听的。

    楚班主的小徒弟继承了八门,也是老江湖了,像这样的戏,唱了许多回,不该回不来。

    楚老班主派徒弟去找,接连派出去两个,一个跟着丢了,一个无功而返,还惹了一肚皮的晦气。

    “那镇上的人说,没有戏班子去过,镇上的大户也没人叫过戏,我想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那个去而复返的年轻徒弟往前一步“我仔细问过,有一对卖唱的夫妻分明瞧见过吉庆班包船,看着他们坐船去了河对岸的。”

    因是包船,船上坐满了人,又放抬着许多乐器戏服行头,没那对夫妻站脚的地方,他们就等到第二天才去了响水镇。

    “我想请七爷,替我问一问,这些人可还活着。”楚老班主从袖子里拿出张纸,上面写着十几人的生辰八字。

    白准接过来一看,挑起眉头,失踪的人中有好几个姓楚的,还有现任的八门主。

    八门立新门主,白准跟着师父到场恭贺过,白准承继七门时,这些门主也都送礼办宴。

    这便不是件小事,八门没了一个门主,余下七门道义上也该帮忙。

    楚老班主求上门,一是不想立时就声张给余下几门知道,二是这种事,他也只有求助白准。

    白准将楚老班主请进内堂,霍震烨也跟了进来,看他点香起坛,烧化生辰八字,线香要燃未燃,火星看着就要熄灭,但确实还亮着。

    生死未卜。

    “七爷,这是个什么讲头”楚老班主满面关切,那班里除了亲传弟子,有他的小孙子。

    “半死不活吧。”

    楚老班主一怔,半死不活那地方又没山匪水匪,死便是死,活就是死,怎么会半死不活

    楚老门主老着脸皮求白准“我想请七爷去瞧一眼。”定断生死。

    楚老门主求到门前,白准蹙蹙眉头“好。”

    楚老班主差点给白准跪下“七爷肯出山,我八门就承七爷的情,往后七门的事就是我八门的事。”

    白准抬抬手,喝了口茶,有来有往那才叫人情“楚老门主记住这句话。”

    楚老门主正色点头“我这一把骨头不中用,还有徒子徒孙们,七爷有事只管开口。”

    吉庆班去的地方并不算远,楚老门主推出那个顺利回来的小徒弟“阿生去过,给七爷带路,至于余下的,七爷看着能过眼,能带上就带上。”

    怪不得他带了这么年轻的武生来,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

    霍震烨虽知道这是八门门中事,可白准走这一趟,他还是心疼,只是当着人,他一直没说话。

    白准摇摇头“一个就够了。”人多了更乱。

    “几个人,几男几女,去了几天,什么时辰坐上船,全都告诉我。”

    阿生应下,定好了明天就走。

    送走楚老门主,霍震烨闷头收拾东西“这种事该报给捕房警察署,就是捞尸那也有巡河队。”

    白准正指挥两个纸仆替他收拾东西,抬头看了霍震烨一眼“柳大虽是三门主,但他是欺师灭祖,咎由自取,就算不帮,也没人说什么。八门主是无故失踪,既然求救,自然要管。”

    不能叫人戳师父的脊梁骨。

    临走之前,霍震烨问“阿秀跟不跟我们去”阿秀虽然力气大,但人生地不熟,情况又没摸清,不能带个小姑娘去冒险。

    白准皱皱眉头,阿秀呆在这屋里,有城隍神像就近镇守,倒没什么大碍,他不在时,也要阿秀看着阁楼上的坛子。

    白准意念一动,对阿秀下令“不许离开馀庆里。”

    阿秀直挺挺站着,目光有一瞬间失神,白准这话印在她脑中,跟着目中恢复神采,乖巧点头。

    小黄雀舍不得它那两只鸟,看看白腰朱顶,又看看红嘴蓝鹊,扑扇着翅膀飞到白准肩上,它要跟主人一起去。

    白准要出门,他不跟邻居待打招呼,霍震烨招呼个遍,还对小燕妈说“阿秀一个人在家,还请吴太太照看照看她。”

    小燕妈怎么会不答应,她心里感激阿秀得很“那是当然的,霍先生只管放心好了。”

    白准在车上等急了,霍震烨一上来,就瞥他一眼“你倒真有个当爹的样子。”

    霍震烨把这当夸奖“那是当然了。”他还专程去医院又找了一次许彦文。

    阿秀极美,又如稚子般天真无邪,白准不肯把这样的妹妹放出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许彦文想到白准不良于行,阿秀又这么美貌,后悔自己态度激烈,可阿秀明明是愿意同他交往的,她也许不懂是什么是交往,但他可以教她。

    教她读书,教她识字,懂得这世上不是只有白家小楼,那一方天井。

    霍震烨按住许彦文的肩,他觉得吧,跟小燕踢毽子都比跟许彦文在一起,要更吸引阿秀。

    几人上车往响水镇去,阿生背着行囊,坐在前座,后座是七爷的坐位,霍震烨铺了两条软毯子,让白准舒舒服服躺在上面。

    他们一早出发,黄昏时分到了响水镇外的河岸边。

    镇内要坐船才能进,车只能停在码头上。

    河面生着一丛一丛连绵的秋荻,茎还透出绿意,花穗已经全白,随风起浪,好像白茫茫落了一层厚雪。

    因为这起伏的秋荻丛,站在河岸边,隐隐只能瞧见对面立的石牌坊,上面模模糊糊刻着几个大字。

    连牌坊都能看得清楚,坐船到对面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这半盏茶的功夫,连船带人就都不见了

    荻花自有一股清香味,因近水而生,香味中又带些潮气,霍震烨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他从口袋里拿出铜钱,顺着河岸扫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阿生来时就被太师父吩咐过了,一切都要听白七爷的,牢牢跟着七爷,他便问道“七爷,咱们不坐船吗”

    白准的竹轮椅在土路上也畅通无阻,他手中一支竹杖,肩上停着黄雀,他阖阖眼“不急,我们的船还没来。”

    阿生看了眼河面,岸边分明停着摆渡船只,船上已经坐了一半客人,船老大摇了头遍铃,催促客人上船。

    他上回就是坐这个船去了镇上的,七爷怎么还说船没来呢

    阿生心里打个突,又不敢说话,只好老实跟在白准身后。

    等船老大摇第二回铃,就是立即要开船了,一对卖唱的夫妻匆匆赶上船,趁着坐船的功夫也唱小曲,个子就能唱一段。

    船上人瞧见岸边还站着人,有热心的就冲他们招手“赶紧上船,还有位子。”

    白准坐着一动不动,船只便划破水面摇走了,只留下一道水波推开浮萍的痕迹。

    日头一点点垂下去,水面上没有船只要过来的痕迹,唱曲夫妻的声音也随着水越走越远了。

    就在此时,又一只窄船绕过白荻丛,晃晃悠悠摇了过来。

    天将暗未暗,船头点着两盏纸灯笼,船老大笑眯眯的招呼他们“客倌,坐不坐船”

    霍震烨搭在白准肩上的手微微用力,随着水面微风,吹来一阵极淡极淡的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霍好爸爸七我就把这当成是情人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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