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几名年长的温家人一直略显惴惴地瞅着这边,闻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

    他拿起桌边几只密封的瓶子,递给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酿出来的,很香!”

    温宁蹲在桌边,道:“四叔也很爱喝酒。他自己会酿,特地酿的。试了很多天。”

    因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说话很慢,反而不结巴了。

    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还盯着魏无羡,有点紧张。

    魏无羡道:“是吗?那一定要尝尝!”

    他坐到桌边,四叔赶紧把瓶子封口打开,双手递给他。

    魏无羡闻了闻,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随着他一齐坐下,听了他的赞扬,个个都仿佛收了莫大表扬一般,喜笑颜开,纷纷动筷。

    头一次,魏无羡喝酒没有喝出来是什么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条路走到黑……吗?”

    也不是很黑。

    忽然间,浑身上下都神清气爽。

    ——

    “魏兄在乱葬岗压抑了数月,总算是有了轻松的时候,从温宁醒过来的时候开始,他和温家修士这些人之间的隔阂,就已经消弭,可以说,魏兄在乱葬岗里,又得到了一个家。”聂怀桑感叹道。

    “你倒是感慨很多?”聂明玦瞪着他,道。

    聂怀桑打了个哆嗦,讪讪道,“大哥……我,我就是觉得魏兄很不容易,你看看,这些在外界传得凶神恶煞的温家修士,这么看其实就是一群农民,我知道大哥你因为阿爹的死,深恨温家人,但……温情他们真的很无辜的,在温家的时候也没受过多少优待,结果温家倒了却要承受如此羞辱,”顿了顿,见聂明玦脸色不好看,声音小了些,“其实魏兄有句话是很对的,我们伐温,不是要再捧出第二个温王盛世,若没有这次的机遇,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魏兄他们还要遭遇什么,本来他们已经够惨了,却要遭受旁人莫名其妙的怨恨,甚至人人都能唾骂魏兄,实在是太惨了。”

    聂明玦默然,没有说话。

    ——

    五十个人挨挨挤挤坐了三桌,筷子忽伸忽缩,温苑坐在外婆腿上,给她展示自己的新宝贝,用小木刀和小木剑对打给她看,老人家笑得没牙的嘴都打开了。

    魏无羡和那位四叔交流他们喝过的酒,热火朝天,最终一致认定,姑苏名酿天子笑为无可争议的绝品。

    温情绕着圈子,给几个长辈和他们的下属倒果子酒,没倒两轮就空了,魏无羡道:“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喝多少呢??”

    温情道:“还有几瓶,存着慢慢喝,今天你就别喝了。”

    魏无羡道:“这怎么行。正所谓使我徒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不要说了,满上谢谢。”

    今日特殊,温情便给他满上了,道:“下不为例。我真觉得你得戒酒,喝的太凶了。”

    魏无羡道:“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戒什么酒!”

    提到云深不知处,温情看了魏无羡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忘了问你,你还从没往乱葬岗上带过人,今天怎么回事?”

    魏无羡道:“你说蓝湛?路上碰到的。”

    温情道:“碰到的?怎么碰到的?又是偶遇?”

    魏无羡道:“是啊。”

    温情道:“好巧。我记得之前你们在云梦也偶遇过。”

    魏无羡道:“不稀奇,云梦和夷陵都经常有别家修士出没的。”

    温情道:“刚才我听你都是直接喊他名字,胆子很大嘛。”

    魏无羡道:“他不也是直接喊我名字。这没什么,小时候叫惯的,我们都不在意。”

    温情道:“哦?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差吗?听起来像是水火不容,见面就打。”

    魏无羡道:“你听人瞎传。以前关系是不怎么样,射日之征的时候的确火气大打过几次,可后来也没传的那么差。还行吧。”

    温情不再说话。

    ——

    “没想到在魏无羡这里,他跟含光君的关系还行……”

    “从刚才的相处来看,确实算不上差,上回云梦相遇,其实含光君看上去,更像是担心魏无羡会控制不住。”

    ——

    盘子里的菜很快一扫而光,有人敲了敲碗,嚷道:“阿宁啊,再去炒几个菜来呗!”

    “炒多点,弄个盆来装!”

    “哪来的盆给你装菜,都是用来洗脸的!”

    温宁不用吃东西,一直守在棚子边,闻言,迟钝地道:“哦,好。”

    魏无羡见有机会一展身手,忙道:“且住。我来!我来我来!“

    温情不信道:“你还会做饭?”

    魏无羡挑眉道:“那是自然。本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我的。都等着。”

    众人纷纷拍掌表示期待。然而,当魏无羡一脸邪魅地把两个盘子端上桌之后,温情看了一眼,道:“你以后给我离厨房有多远滚多远。”

    魏无羡辩解道:“你吃嘛。不能光看样子的,吃了就知道好吃了。就是这个味儿。”

    温情道:“吃个屁!没看见阿苑吃了哭成什么样子了吗?浪费食材。都别伸筷子,不用给他这个面子!”

    ——

    “哇,魏无羡这是做什么东西啊?”

    “太可怕了!”

    “魏无羡要杀人哪里需要控尸驱鬼,直接坐一桌饭,就能毒死一片人了。”

    “这有点过了吧?”

    ——

    不过三天,几乎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叛逃江家、在夷陵另立山头的那个魏无羡,炼出了到目前为止最高阶的凶尸,行动迅速,力大无穷,无所畏惧,出手狠辣,而且心智完好,神智清醒,在夜猎之中所向披靡!

    众人大是惊恐:不得安宁了!魏无羡一定会大规模炼制这种凶尸,妄图开宗立派,与众家争雄!而这许许多多的年轻血液,也一定会被他这种投机取巧的邪道所吸引,纷纷投奔,正统的玄门百家未来堪忧,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实际上,炼尸成功之后,魏无羡感受到的最大用途,就是从此运货上山都有了一个任劳任怨的苦力。以前他最多运一箱货物,而现在,温宁一个人可以拖一车货物,顺便加个在车上跷着腿无所事事的魏无羡。

    但根本没有人相信这一点,几次夜猎里出了几场风头之后,竟然有不少人真的慕名而来,希望能投奔“老祖”,成为他旗下的弟子。

    原本冷清寥落的荒山野岭,竟忽然门庭若市。

    魏无羡设在山脚下巡逻的凶尸都不会主动攻击,顶多只是把人掀飞出去再龇牙咆哮,无人受伤,围堵在乱葬岗下的人竟越来越多。

    有一次,魏无羡远远的看到一条“无上邪尊夷陵老祖”的长旗,喷了一地的果子酒,实在受不了,下山去毫不客气地把“孝敬他老人家”的供品都笑纳了,从此改从另一条山道上下进出。

    ——

    “就是因为有这些慕名而来的人,弄得仙门百家犹如惊弓之鸟,生怕魏无羡以鬼道开宗立派。”

    “其实……魏无羡会落得这般境地,还真不是偶然。”

    “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啊,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被人指着骂邪魔外道?”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这有什么好吵的,你们吵得太大声,人魏无羡也听不见。”

    ——

    这日,他正带着苦力在夷陵的一处城中采购,忽然,前方巷口闪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魏无羡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随着那道人影,二人闪到了一间小小的院落。

    一进门,院子便被关上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出去。”

    江澄站在他们身后。

    门是他关的,这句是对温宁说的。

    江澄这个人十分记仇,对岐山温氏的恨意无限蔓延至上下。

    再加上温情和温宁姐弟救治期间,他都是昏迷状态,根本不能和魏无羡感同身受,因此对温宁从不客气,上次更是能下狠手。

    温宁一见是他,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女子,戴着垂纱斗笠,身披黑色斗篷。

    魏无羡的喉咙梗了梗,道:“……师姐。”

    ——

    “这是小金夫人?”

    “魏无羡应该不会认错自己的师姐吧?”

    “可……金小夫人不是要成亲了?”

    ——

    听到脚步声,这女子转身取下了头上的斗笠,斗篷也解下来了。

    斗篷之下,竟是一身大红的喜服。

    江厌离穿着这身端庄的喜服,脸上施着明艳的粉黛,添了几分颜色。

    魏无羡朝她走近两步,道:“师姐……你这是?”

    江澄道:“这是什么?你以为要嫁给你啊?”

    魏无羡道:“你给我闭嘴。”

    江厌离张开手臂,给他看看,面色微红,道:“阿羡,我……马上要成亲啦。过来给你看看……”

    魏无羡的眼眶热了。

    他在江厌离礼成那日不能到场,看不到亲人穿喜服的模样了。

    所以,江澄和江厌离就特地悄悄赶到夷陵这边来,引他进院子,给他一个人看看,成亲那天,姐姐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

    “金小夫人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魏无羡表面看着不在意,心里可介意了。”

    金光瑶听着这些话,心里却想,经过这遭,魏无羡和江澄之间的隔阂,怕是得因为这个师姐要缓和许多。

    其实,要说魏无羡在意江家,在意江澄。

    倒不如说,魏无羡是在意江枫眠和江厌离,这两个人是江家给予他温暖的依靠的人。

    而江澄和虞夫人,完全是因为江枫眠和江厌离,魏无羡才不计较他们往日做的事说的话。

    ——

    半晌,魏无羡才笑道:“我知道!我听说了……”

    江澄道:“你听谁说的?”

    魏无羡道:“你管我。”

    江厌离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新郎啦。”

    魏无羡作不屑状:“我可不想看什么新郎。”

    他绕着江厌离走了两圈,赞道:“好看!”

    江澄道:“姐,我说了吧。是真的好看。”

    江厌离一向颇有自知之明,认真地道:“你们说了没用。你们说的,不能当真。”

    江澄无奈道:“你又不信我,又不信他。是不是非要那个谁说好看,你才信啊?”

    闻言,江厌离的脸更红了,红到了白白的耳垂,连胭脂的粉色也盖不住,忙转移话题道:“阿羡……来取个字。”

    魏无羡道:“取什么字?”

    江澄道:“我还没出生的外甥的字。”

    礼还没成,这便想着要给未来的外甥取字了。

    ——

    “金小夫人还真是……对金子轩一往情深。”

    金子轩把江厌离搂紧,想到他以前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不禁愧疚,“阿离,我绝不负你。”

    江厌离温柔的笑了笑,没说话。

    ——

    魏无羡却不觉有异,半点也不客气,想了想就道:“好。兰陵金氏下一辈是如字辈的。叫金如兰吧。”

    江厌离道:“好啊!”

    江澄却道:“不好,听起来像金如蓝,蓝家的蓝。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人,为什么要如蓝?”

    魏无羡道:“蓝家也没什么不好啊。兰是花中君子,蓝家是人中君子。好字。”

    ——

    “魏兄对蓝家可是避之不及,这么夸,估计是因为含光君吧?”

    江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

    江澄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无羡道:“是让我取不是让你取,你挑个什么劲儿。”

    江厌离忙道:“好啦,你知道阿澄就是这个样子的嘛。让你取字这个建议还是他给我的呢。都不要闹了,我给你们带了汤,等一等。”

    她进屋去拿罐子,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

    须臾,江厌离出来分给两人一人一只碗,又进屋去,拿出了第三只小碗,走到门外,对温宁道:“不好意思,只有小碗了。这个给你。”

    温宁原本低头站着守门,见状,受宠若惊地又结巴起来了:“啊……还、还有我的份?”

    江澄不满道:“怎么还有他的?”

    江厌离道:“反正我带了那么多,见者有份。”

    温宁讷讷地道:“谢谢江姑娘……谢谢。”

    他捧着那只给他盛得满满的小碗,不好意思开口说,谢谢,但是,他吃不了。

    给他也是浪费。

    死人是不会吃东西的。

    江厌离却注意到了他的为难,问了几句,站在门外和温宁聊起来了。

    ——

    温情没想到,江家除了魏无羡,居然还有不恨他们的。

    她看了看江厌离,垂下眼睑。

    ——

    魏无羡和江澄则站在院子里。

    江澄举了举碗,道:“敬夷陵老祖。”

    听到这个名号,魏无羡又想起了那条迎风招展、甚为霸气的长旗,满脑子都是“无上邪尊夷陵老祖”那八个金光璀璨的大字,道:“闭嘴!”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伤怎么样。”

    魏无羡道:“早好了。”

    江澄道:“嗯。”顿了顿,又道:“几天好的?”

    魏无羡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说过的,有温情在,不在话下。不过,你他妈还真捅。”

    江澄吃了一块藕,道:“是你先让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个多月。”

    魏无羡嘿嘿然道:“不狠点怎么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碍你写字。伤筋动骨一百天,吊三个月也不嫌多。”

    门外隐隐传来温宁磕磕巴巴的答话。

    ——

    “魏无羡七天就好了?”

    “这个……不清楚,共情又不是一直不间断的共情,那一战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月,反正魏无羡几天好的,根本就不知道,但那么重的伤,乱葬岗上医药紧缺,怎么可能七天就好了?这是在骗江澄吧?”

    “这还用说,魏无羡对江澄倒是好,可惜……”江澄对魏无羡别说回报,他不捅刀就不错了。

    ——

    沉默一阵,江澄道:“你今后就这样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魏无羡道:“暂时没有。那群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别人也不敢惹我,只要我不主动招惹是非就行了。”

    “不主动?”江澄冷笑道:“魏无羡,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惹上你。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魏无羡埋头道:“一力降十会。管他千百种法子,谁来我弄死谁。”

    江澄淡淡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任何一点意见。该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

    他一口气喝干剩下的汤,站起来,道:“威风。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魏无羡吐出一块骨头,道:“你有完没完。”

    ——

    “开口闭口夷陵老祖,江宗主怕是很介意这个。”

    “毕竟已经分开了,之前魏无羡在江家的时候,江宗主就被影响跟魏无羡之间生了隔阂,甭说现在魏无羡已经脱离了江氏,已经不算是云梦江氏的人……”

    “别说了,想死吗?”

    ——

    临别之际,江澄道:“不要送了。被别人看到就糟了。”

    魏无羡点了点头。

    他明白,江家姐弟此来不易。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他们之前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戏就全白费了。

    他道:“我们先走。”

    出了巷子,还是魏无羡行走在前,温宁默默尾随其后。

    忽然,魏无羡回头道:“你还捧着那碗汤干什么?”

    “啊?”温宁不舍道:“带回去……我喝不了,但是可以给别人喝……”

    “……”魏无羡道:“随便你吧。端好别洒了。”

    他回过头,心知,今后怕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以前熟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现在不也是正要去见熟悉的人们吗?

    ——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聂怀桑摇着扇子,有些不安的道。

    金光瑶看过去,这段共情下来,其实他也发现,聂怀桑的聪明才智不低,只是没用对地方,才总是被他大哥骂,甚至在外界总有人说他是草包。

    然而金光瑶现在可不会这么认为,聂怀桑是个远远被人低估的人。

    “怀桑,何出此言?”

    聂怀桑对这位三哥很喜欢,因为金光瑶惯会投机取巧,知道聂怀桑喜欢书画,但凡去不净世,总会送一些收集来的好物件,聂怀桑对金光瑶的好感,已经快爆表了。

    是以,金光瑶一问,他想也不想,便答了。

    “三哥,你想想,若是后面没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怎么会共情魏兄呢?我总觉得,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患,我们共情魏兄,看上去像是在给魏兄洗刷冤屈,但是,不要忘了,之前从这里消失的那些人,从他们消失的样子来看,肯定是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我们一旦从这里出去,那些消失的人,肯定也已经没有了。可以说,这些人都是对魏兄有威胁的人,他们消失了,魏兄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共情?想来,在我们进到这个虚无之境的那一刻前,定然发生了足以影响魏兄一生的大事,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离开这个地方。”

    金光瑶面上笑意盈盈,“怀桑的分析倒也有些道理,具体如何,我们还得继续看下去。”

    “嗯,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的。”聂怀桑摇着扇子,若有所思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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