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府里的人全围着严诗诗转, 荣安堂的西厢房里则一片死寂。
方玉蝶抱腿坐在西窗榻上,敞开的窗户外头是一排高大的桃花树,枝叶繁华, 桃花绚烂, 才被隔离的方玉蝶满心消沉, 桃花再美也无心去看。
可怜巴巴抱腿坐在那,偶有桃花瓣飞落小脚上, 方玉蝶看到了也觉察不出美,反倒更添烦忧似的, 厌烦地拂开。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方玉蝶立马一喜, 肯定是她独自隔离在这, 严振山表哥心里难安来安慰她了。
思及此, 忙抬起玉白小手理了理耳边碎发,齐齐勾去耳后别着。
可刚别好, 又觉得太齐整了显得精神状态太好,倒不像是神伤的样子了。
这可不行, 她还指望自己的委屈忧闷样子博同情呢, 几个手指又是一通忙活,将方才捋好的发丝重新打乱了不说,还拔出两根发钗,一头青丝倾斜而下, 垂落胸前。
她巴掌大的小白脸在垂落长发的衬托下, 有多美, 又有多我见犹怜, 日日照镜子各种姿态比较过的方玉蝶可是清楚得很。
可就在她低垂了脑袋,以最忧愁的小美人状态展示给表哥看时
“姑娘,严国公府就是不一般,连普普通通的香梨都比咱们镇上的要甜多了呢。”
来的竟是方玉蝶的小丫鬟梨花,欢欢喜喜端了切成丁的香梨,笑容满面从窗外经过。
方玉蝶面上表情,立马垮了。
唬得梨花脚步一顿,都有些不敢进门了。她自然知道自家姑娘冤,沦落成孤女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有个高门府第的严国公府可以打秋风吧,进门第一天就遇上了这般晦气的事,被府上金尊玉贵的小姑娘指认成女鬼,小姑娘还当场昏厥,闹了个人仰马翻。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搁谁身上,谁都要郁闷心烦呢。
心疼姑娘的梨花,想着方才打听来的消息,再次鼓起勇气开导道“姑娘,别烦闷了,看开点。姑娘猜方才老夫人那边热闹十足,是发生了何事”
方玉蝶一颗心都快碎了,眼瞅着过去半个多时辰了,表哥居然当没事似的,一句安慰都不曾给她,她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猜测老夫人那发生了何事
别过头去,不搭理梨花。
梨花见姑娘不接腔,只得自己吐露谜底“听闻方才宫里的大皇子来了,还带了个神医。没准啊,这会子小女娃已经苏醒了呢。”
方玉蝶闻之,心头一喜“真的宫里来了神医”小女娃一苏醒,她隔离西厢房不能出的日子,应该就到头了。
梨花刚道了句“真的”,尾音还未落下呢,外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脆的
“表姑姑”
亲昵极了。
方玉蝶一愣,哪个小娃呼唤她,如此自来熟。严国公府的小娃娃,统共两个,一个是先前瞪她又捶打她的严绾绾,另一个则是一见面就厉声指责她是画皮女鬼的严诗诗,可无论是哪个,都不应该叫她叫得这般亲昵呀。
方玉蝶疑惑地往窗外探去,然后意外极了
只见严诗诗小女娃吭哧吭哧迈着两条小短腿,从游廊那飞奔而来,面上洋溢的笑容哟,宛若观音座下笑得最美的小仙女,踏着春风和桃花而来。
“表姑姑,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你好几个月啦”
小小的严诗诗站定在窗下,仰起粉面桃腮,盈盈绽放笑容,一只婴儿肥的小胖手举高高,去够窗楞上方玉蝶的手。
手指相处的瞬间,方玉蝶心头的疑惑达到巅峰,拉她小手的这个女娃娃真的是严诗诗那个先头疯疯癫癫指认她是女鬼的严诗诗
前后真的是同一个人怎会有人变脸如此之快
说真心话,方玉蝶的手都有些胆寒起来,想立马撤回。生怕小女娃一个发神经,骤然变脸,再次生出幺蛾子,譬如抓破她白莹莹的玉手,血迹斑斑,从此残了,废了,不美了,可如何是好
可余光里萧青青款步而来,让方玉蝶做不出甩开小女娃的举动,思来想去,干脆反握住小诗诗的手,稍稍用点力扣住,令其作妖无能。
严诗诗见状,心头一阵好笑,看来先头那出戏给方玉蝶留下心理阴影了,开始不动声色地防备了。好哇,妙哇,越是如此越好呢。
正愁找不着方玉蝶破绽呢,她自个就露出来了。
果然萧凌说对了,一味地将敌人关在监狱里与世隔绝,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若放出来,她才有作妖的可能,而严诗诗需要做的,便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令其曝光,给其致命一击。
自然,探病的萧凌不可能对一个小娃娃说这般直白的心机,但萧凌很有智慧,讲了个小羊智斗披着羊皮的狼的小故事,浅显易懂,天资聪颖的小诗诗立马领悟了,这才有了假装失忆亲密接触方玉蝶的策略。
“表姑姑,你好漂亮哇,”小诗诗嘴很甜,还望向逐渐走来的娘亲,一脸的欢喜样,“娘,表姑姑好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哇。”
萧青青笑了“对呀,你表姑姑人美,性子也好。”说这话时,萧青青视线迎上了方玉蝶,朝她微笑颔首,“玉蝶表妹,我家诗诗性子莽撞,指不定就什么时候又闯祸了,玉蝶表妹可千万别计较呀,都是一家子骨肉。”
方玉蝶是个聪明的,自然明了这是萧青青变相地朝她道歉呢,为之前严诗诗发疯的事道歉。忙腼腆笑道“二表嫂多虑了,诗诗这般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口头表示不介意,但谁能想到,方玉蝶听了萧青青话啊,心里却失落极了。她真心不想要来自萧青青的道歉,她满心期盼的人是严振山表哥啊,怎的她受了那般大的委屈,表哥都不亲自来
莫非被萧青青抢了先,所以严振山表哥不再来了
念头一起,方玉蝶都有些怨怪上萧青青母女了。
萧青青见方玉蝶目光陡然黯淡了一分,只当玉蝶表妹对先头的事还有些放不开,萧青青也没放在心上,人之常情嘛。为了表达十足的歉意,又笑道
“玉蝶表妹,你远道而来,按照京城的习俗呀,过阵子我挑选个黄道吉日,带你去西山拜拜菩萨,祈祈福。”
这等习俗,可不是每个客人都能享受的,唯有被主人们十分在意的客人才能拥有这个待遇。
所以说,萧青青真真是很给方玉蝶面子了,由她堂堂郡主亲自带了方玉蝶这个西北小镇姑娘前去寺庙祈福,日后传出去啊,议亲的婆家都能拔高一个档次,就冲着有萧青青郡主撑腰啊。
但方玉蝶听了,却并不感激萧青青郡主的好意,唯一的念头便是严振山表哥去吗若他不去,祈福也没甚意思。
正不知该如何打听时,萧青青却主动提及了“恰好这阵子你二表哥刚回京,还没落实差事,有时间陪咱们一家子前去祈福。”
方玉蝶立马乐了,点头微笑。
闻之,严诗诗却心头一凛,她记得上一世就是这次祈福,回来后爹娘第一次闹了别扭,娘亲满脸愠色,当晚连饭都不愿跟爹爹一桌吃了。
当年严诗诗还小,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一次可得擦亮眼睛,好好盯着方玉蝶,避免她再作妖了。
三日后,朱国公府,正院上房。
碧竹林里,一张雕花美人榻上半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地上站了个妙龄少女,两只小粉拳正一下又一下给老夫人捶打双肩呢,光看老夫人那满意的表情,便知妙龄少女很会伺候人,嘴甜手巧。
“萱萱呐,听闻你二叔、四叔从西北回京好几日了。”朱老夫人微微睁眼,握住严萱萱捶打的小手,示意停下,命小丫鬟搬了个绣凳来,让严萱萱挨着自己落座。
严萱萱是个聪明人,听外祖母这般一提,便知自己常住外祖母家的计划要泡汤了。
果然,接下来听朱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萱萱呐,你娘那件事,不是外祖母和你皇后姨母不给你们做主,实在是你娘这回犯下的错误太大,难以回旋。你们要体谅皇后啊,她是国母肩上的担子重,太子还挑着未来的江山呢,一个行差踏错都会招来非议。”
严萱萱哪里不知道外祖母这是在给皇后姨母开脱呢,毕竟上回萧青青进了趟宫,再回来,后头竟跟着一个宫里老嬷嬷,二话不说就去了祠堂宣读懿旨,说是皇后亲口将她娘跪祠堂的期限由两个月延长到了半年。
哪有自家人惩罚自家人的
当日严萱萱就奔回了朱国公府,一头扑进外祖母怀里哭肿了双眼,将委屈一股脑儿全倒给外祖母听吩咐她们母女挑拨离间萧青青婆媳的是皇后,东窗事发,第一个上赶着落井下石的居然也是皇后,你说说,凭什么
可当时的外祖母叹了口气,硬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随后,就将严萱萱丢弃在小跨院里,一副遇事自己多动脑子的态度。
当初,严萱萱觉得委屈到了极致。不过两个月后的今日,严萱萱已经渐渐看开了,也明了了世间很多道理世上哪有什么对错,强权才是正理。
譬如,皇后是贵及天下的国母,所以无论皇后做下什么决定,外祖母都不言错,完全倒向皇后那头,对弱势的严萱萱母女完全不施以援助,任她们娘俩被皇后和萧青青郡主欺负。
想明白这些后,严萱萱再站在外祖母跟前,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变了,不再一副哀怨模样,反倒神采奕奕起来,笑得一脸温柔“外祖母,您教导的对,这两个月下来呀,萱萱全都想明白了。”
朱老夫人点点头“你真明白,就好。回去吧,别赌气,你二叔四叔都回来两三天了,你还住在这儿不回去,到时传了出去对你没好处。”
严萱萱不回去,是打着病了的旗号,可京城的贵妇人有几个愚蠢的,眼珠子转溜两下便知道有猫腻了。
头两天没催严萱萱回去,朱老夫人也是看不顺眼萧青青,故意给萧青青夫妇添堵呢,也算是给了个下马威。可若一直不回去,便显得朱国公府没教养了,这个朱老夫人可不能容忍,这不,开始催了。
严萱萱心领神会,当即朝外祖母辞行,登上马车就回了严国公府。
“这几日,府里可有事”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严萱萱都还没坐下喝口茶呢,就招来一直留在府里的大丫鬟明月问话。
明月自然知无不言,重点提了提方玉蝶。
“哦居然有那样的事”
严萱萱多敏感的人呐,短短几句话间,已是品出味道不对了,譬如,严诗诗做出那样一出戏,是不是萧青青唆使的呀。
理由嘛,很简单,表哥表妹最容易产生暧昧,二叔严振山和方玉蝶一路同行那么久,路上怕是传出了什么流言蜚语吧,还很不凑巧就被萧青青知道了。
至于为何四叔也一路同行,且未婚,方玉蝶没看上四叔,却看上了二叔,理由很简单,四叔是庶出,战场上没二叔彪悍,在国公府里一向也不大受重视,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想爬二叔的床呐。
且方玉蝶已经与二叔有过救命之恩了,这样大的恩情,利用起来就是护身符啊。换成她严萱萱,也得挑二叔下手啊。
“不错,不错,有热闹看了”严萱萱双眼弯成了月牙。里头蹦出晶亮的光,“萧青青,侄女竟然回来了,方玉蝶就不再是孤独无援的孤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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