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一天。
辞别那帮吃酒耍乐的狐朋狗友, 罗元德阴着脸回到家,钻进书房就接连灌了好几杯茶, 热出一身痛汗。
他烦躁得拽了拽衣襟,扔下杯子,朝着贴身小厮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么热的天, 不知道给爷上壶凉的?你是不是想热死爷?”
小厮急忙跪下来一叠声地告饶。
罗元德一脚把他踹翻过去, 犹觉不足又补了两脚,放下脚,背着手来回转了好几圈。
小厮偷偷摸摸爬起来,小心翼翼跪在边上等他消气。他身为罗元德的贴身小厮,跟了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这会儿在恼什么。
罗元德转了好半天,最后一p股坐到太师椅上, 抓起桌上纸扇使劲摇。
扇纸哗哗得响,听得小厮直缩脖子。他想了想, 膝行两步凑过去, 小声道:“少爷,你不就是看中个村姑娘嘛,直接找台轿子抬进来不就得了。”又不是没做过。
“你懂什么。”罗元德再次给他一脚,“要是能这样我至于这么折腾吗?”
小厮浑不在意,麻溜地再次爬起来,问道:“那林家姑娘连个靠谱亲戚都没有……小的不明白,往日都没问题,怎么单这回不行呢?”
罗元德拧眉:“爹的任期明年就满了, 他还想往上使劲呢,这会儿要是出了差错,他能把我给生吃了。”他脸色阴郁,“惹恼了爹不打紧,回头要是便宜了那贱种,到时爷才叫那个憋屈!”
那贱种指的可不就是府里的二公子、知县大人的妾生子。小厮缩了缩脖子,接着又问:“这天高皇帝远的……县里就咱家最大,还有谁能越过咱家去告密不成?”
罗元德没好气:“你忘了那打京城回来的韩大人吗?”
“可他不是已经退下来了吗?”
“再怎么退,他在京里说句话也比我爹这小知县顶事。”
好吧,这些朝堂的事儿他确实不懂。小厮遂闭口不言。
说了会话,罗元德的气似乎下去了些。他扇了扇纸扇,仿佛自言自语道:“难道爷就这样受那泥腿子的气?”
提起那泥腿子熊浩初,小厮登时来劲了:“少爷,那姓熊的力气可真大啊!小的也是第一回看见人徒手按住跑马的。”
罗元德冷哼:“力气大又如何,还不是个庄稼汉。”那家伙接二连三对自己视若无睹,他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
也是。小厮挠挠头:“小的听说那姓熊的参过军、入过伍,按理说,这么大力气,在营伍当中怎么着也能混个小兵头吧,怎么跑回来了呢?”
兵营里的事儿谁说得准呢。罗元德懒得理他。
小厮似乎想到什么,又问:“少爷,你说,那姓熊的,是不是在兵营里犯了什么事?他力气这么大,会不会是跟人打架打死人被撵回来了?”
罗元德眼前一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啊?”
“再说一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厮茫然,只听吩咐把刚才随口说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个了!”罗元德收起扇子往左手掌心一敲,“力气大,打死人还不容易吗?哈哈哈哈,力气大好啊,力气大好啊~~”
小厮见他一扫刚才的阴郁,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走,去衙门。”罗元德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喜笑颜开站起身,“爷许久没去衙门看高叔他们办案了,看看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去。”
***
强子娘拉着林卉胳膊一边快走,一边着急上火地数落她:“你这是去干嘛了,到处都有人说见过你,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的,可就是找不着你,差点没把我们急死。”
“我四处溜达来着。”听说熊家被砸,林卉心里着急,便没有细说,接着便问,“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有人来砸屋子呢?”
想起在那边干活的几人,她连忙又追问,“田婶刘大叔他们呢?他们没事吧?”那几人都只是普通匠人,可别被伤了。
强子娘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新屋那边,是熊小哥的那件木屋子。田姐几个都没事,还是他们跑去里正家通风报信呢。”
人没事就好。林卉舒了口气,继而茫然。不过,那间破茅草木屋有啥可砸的?要不是这段日子雨水少,住在那儿的熊浩初怕是连个挡雨的地儿都没有了。
跟在她后边的婶子插了句话:“那些人兴许不知道熊小哥正在盖新屋,以为那就是他家了吧。”
看起来极有可能。林卉又问:“你们见着那些人了吗?来了几个,都有谁?”
诸位婶娘连连摇头。
“咱们也不知道,咱们就听说有伙人凶神恶煞地进了咱村,问了熊家是哪间后,抄着棍子、石头就开砸。里正让人去找熊小哥,可老刘他们说熊小哥今儿去县城了,这不,就让我们找你来着。”
一伙人?林卉蹙眉。哪里来的一伙人?大熊平日不招事不惹事的,不光刚回村,还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人都不认得几个,哪里来的仇家?
“去看看就知道了。”有婶子劝道,“总归里正带着人在那儿等着,咱们直接过去看情况,熊小哥家怎么说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把他家给砸了,可真够阴损的。”
这话说得在理。林卉压下心绪,跟着几位婶娘快步往村西边走去。
她家在村东头,熊浩初的木屋在村西头。林卉心急如焚,即便疾步快走,依然觉得走了许久。
直到叫嚣喝骂声传入耳中。
熊浩初的屋子就在前头,当先入目的,是他们村的汉子婶子,后头还跟着些凑热闹的村民。
打眼一扫,林卉还看见了赵氏、林伟光等人,那副袖手翘首看热闹的模样,明眼人都看出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林卉心情毫无波动,默默收回视线,跟着婶娘们钻进人堆。
“让让,都让让,卉丫头过来了。”强子娘打头吆喝。
“诶,来了来了,能说上话的人来了。”
人群登时起了骚动。
“这事儿找卉丫头不妥吧?没得让一个小丫头来顶事的。”
“是不是且不说,熊小哥不在,他这房子总得有人出来说话,咱村里除了卉丫头还有谁能代他说话的?”
“可是……”
“行了行了,咱们还在这儿呢,难不成还能让别人欺了她去。赶紧的,里正还在里头等着呢。”
也是。汉子们连忙让开道儿给林卉等人通过。
林卉听得心惊。难道这不是简单的寻仇?她快步穿过人群,先不忙问情况,甚至顾不上看那茅草屋的情况,将对面抓着木棍、铁锹的汉子们仔细打量了一遍,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别村的人?
她皱了皱眉,看向站在村民前面的郑里正,屈了屈膝:“郑伯伯。”
郑里正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正想说话——
“就是这丫头?”对面传来一声喝问。
林卉循声望去,却见对面握着铁锹的黝黑的中年汉子正扭头看向后头一名面带风霜的干瘦老头。
老头儿眯着眼仔细盯着林卉看了片刻,点头:“是她,那天我见道的丫头铁定就是她。”
“你确定?”
老头儿又看了林卉几眼,再次点头:“错不了,这么水灵的姑娘,十里八乡也不多见,我老头儿可没傻,怎么可能记错。”
这话一出,对面一群年龄各异的汉子齐齐怒瞪向林卉。
“好!”黝黑汉子也跟着转回来,恨恨地扫了眼林卉,转向郑里正,“郑里正,这下你没得辩驳了吧?”
郑里正摇头:“曹兄,人命关天,哪里能凭一面之词就把罪名给定了?”
黝黑汉子一敲铁锹,喝道:“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
郑里正寸步不让:“如何证据确凿了?你们看见熊小哥打人了?还是看见他杀人了?就看见他去过那儿,怎么能判定他杀人?”
“就是就是。”
梨村这边汉子跟着吼回去。
“对,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
“熊小哥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想挑事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就是,我还看见你们杀人了,我看得真真的,你们信不信?!”
“随便找个人说见过熊小哥俩人,就能诬陷熊小哥杀人,那这案子也太好审了吧。”
七嘴八舌,气势汹汹。
对面的人也不甘示弱。
“那姓熊的力气那么大,一个人对上四五个人有什么问题?”
“就是,听说他入过行伍、当过兵丁。这战事才结束几年,现在退下来的,前些年一定打过仗,杀过人。”
“说不定还是因为犯事儿才被退下来的呢。”
“听说他未及冠就能独自杀死几个成年壮汉,现在他长大了,又去战场历练了几年,岂不是更厉害了?杀几个人算什么!”
“嘿,你们还真敢,竟然跟这样的人住在一个村里,也不怕半夜被割了脑袋。”
……
双方乱糟糟的对喷,一方斥责怒骂,一方嚷嚷带恐吓,场子一时间乱糟糟的。
林卉却是越听越心惊,连忙走到郑里正身边,低声问:“郑伯伯,究竟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人?”
郑里正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事,只道:“这事儿有些大了,你管不来,我已经让强子几个赶紧进城去找熊小哥了,等他回来再做计较吧。”
林卉着急:“你先跟我说说什么情况啊,指不定我知道一二呢?”
郑里正捋着短须,似乎正在斟酌。
站在他另一边的中年人接话了:“老郑你墨迹个啥,人卉丫头现在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你有啥不好说的?”
这中年人是里正夫人邱婶子的大哥,估计是听说出事,过来帮忙凑人数、镇场子的。
林卉连忙点头:“对,邱伯伯说的在理,郑伯伯您既然让人把我找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您就直说吧。”
“说吧。”后头有人插嘴,“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还不如直接点,说不定卉丫头知道些什么呢?”
郑里正一想也是。他捋了捋短须,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富佑村里前些日子死了几名混不吝的汉子。尸体是在进山不深的地方被发现的。
死了这么多人,富佑村的人自然不敢隐瞒,立马报到县城里,县衙也派了差役过来查看了一番。当时县里差役只说看着像野兽啃咬的。
那几名混不吝偶尔确实会结伴进山打打野物什么的,大伙自然没有怀疑。死者家属即便心里悲痛,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件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昨儿不知怎的,又有差役到他们村,将这件案子翻出来继续追查,甚至还找了好几户人家问了些情况——
比如,知不知道死者跟谁有过矛盾?
比如,知不知道附近有谁的力气特别大,能掰断别人骨头那种。
又比如,发现死者尸体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到过那座山附近的……
等等。
这一问,就问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比如,跟富佑村相邻的梨村正好有个人,力气是常人几倍,徒手断木、飞石钻木,端的是厉害的紧。关键是这个人还入过伍、打过仗、见过血……指不定还杀过人!
比如,发现尸体的前两天,村里的老铁头在山沟附近砍柴的时候,还见过那人。当时那人身边还带着位俏丫头。
没错,当时老铁头看到的,就是熊浩初跟林卉俩人。而老铁头,就是刚才那位指认林卉的干瘦老头。
有了差役那一番追问,再加上老铁头信誓旦旦的指认,死者家属登时疑上了,拉着一帮亲戚哭嚎着闹到他们村里正那儿,要里正给他们讨个公道。
富佑村村长,也就是那名中年黝黑汉子正好跟死者之一是堂兄弟,这疑心一起,恨意就跟着上来,又有这么多户人家闹腾,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就冲过来,打算直接跟熊浩初来个当面对质。
……
林卉心里掀起滔天骇浪。
旁的人听着这些漏洞百出、毫无干系、全靠推测的理由,只觉荒唐。她作为当事人,却知道这恰好就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即便那几个人是真的人渣,熊浩初杀人却也是事实。
可这事,她绝对不会承认的。
她暗自掐了掐掌心,面上装出惊诧万分的模样:“杀人?说我家大熊杀人?”
面上再镇定,心里还是慌的,连给熊浩初私下取的亲昵称呼都叫出来了。
她没有发觉,只冷冷扫了眼对面富佑村的人,提高音量,“就凭差役那简单几句问话?就凭他们村的人说见过我家大熊?当我们是傻子吗?”她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们村的人见我家大熊盖起房子,手里还有几个余钱,打算拿这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命案来讹钱?”
不管怎样,先倒打一耙再说。
那干瘦老头似乎缩了缩脖子。
林卉脑子里闪过什么,还没想明白,就听对面那位黝黑汉子道:“小丫头,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你站出来了……那你说说,上月二十八,你是不是跟那姓熊的去我们村边上的山沟里了。”
林卉伸手拦住欲要说话的郑里正,直直面对他:“我去了又如何?怎么?那山沟写了你们富佑村的名?还是你们只许杀人犯进山沟?”
“噗。”她身后有人笑了。
“对啊,你们那山沟是不是只许杀人犯进去啊,别人进去就得被盖个杀人犯的戳儿啊?”
“哈哈哈谁不知道他们富佑村出了名多混账,说不定还真是那样儿呢。”
“打那儿晃一圈都得被认为是杀人犯,咱们以后可得离他们村远着点。”
“可不止他们村,他们连边上山沟都包了呢。”
“哈哈哈哈哈。”
梨村这边笑成一天,对面富佑村的人皆是黑了脸。
黝黑汉子沉着脸:“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可不讨人喜欢。”
林卉“呵呵”两声,答道:“我觉得我挺讨人喜欢的。不喜欢我的,大概不是人吧。”
“你!”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卉丫头好样的!”
“咳咳。”郑里正适时站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训斥林卉,“说正事,别开玩笑。”
林卉暗骂对面不是人,他却直接把她的话定性为开玩笑,偏心偏得一目了然。
听他发话,林卉见好就收:“好的,郑伯伯。”
对面的黝黑汉子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姓郑的,别跟我玩这套装腔作势的。我没那功夫陪你们耍嘴皮子——把姓熊的交出来。”
郑里正摇头:“我说了,今儿不凑巧,熊小哥进了城,我已经让人去城里找他了。”顿了顿,他又道,“这命案滔天,咱们小老百姓可不敢私下断定,既然你们疑心我们熊小哥是凶手,我一并让人去请了县衙差役,到时,我们再好好理理这事。”
许是看见正主之一出来了,许是打砸叫骂了一番,黝黑汉子听了郑里正的安排,面色好看了许多,道:“就怕你们不敢。”
郑里正松了口气:“既然如此——”
“慢着。”林卉却陡然开口,“这事儿怎么理,自有官大人去操心。你们无凭无据就跑来我们村打砸屋子,这事儿怎么说?”
她刚才觉着那干瘦老头有些不对,干脆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捋了一遍,然后她便发现其中蹊跷。
若真是如她所想那般……这一切约莫是个巧合,熊浩初其实并没有败露。
既然如此,那她决不能示弱,甚至底气还要摆得更足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粗不粗?长不长?爽不爽?哈哈哈哈哈哈~~~
——等等。
这话怎么怪怪的?
我会不会被锁?
来,跟着我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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