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浩初带回来好些人, 男女老少皆有。
这些人面容消瘦,衣衫破旧。身上看起来应当是尽力清理过, 没有什么大块的泥污,但是头发,指甲, 以及在这种天气还套着草鞋的脚……靠近了甚至能闻到些许异味。种种迹象, 无不显示了这群人的狼狈。
众人为之侧目,想八卦,看看熊浩初的木头脸,又没敢上前询问——最近跟熊浩初混得来的,大都是那些在他宅子里干活的男人,这些人现在大都跟着里正去了富佑村呢。
留下来的村民虽然跟他熟悉了许多,也不再畏惧他, 可八卦还是不敢的,加上现在时机不对, 大伙心里都悬着, 更没心思搭理。故而众人对他身后诸人也只是多看几眼,心里嘀咕了几句,便撂下不管。
林卉却没法不管。
她按捺下担心,托别人帮忙看着——若是郑里正他们回来,找人去通知她一声。然后她便领着人往家里去。
萧晴玉在这里就认识林卉几人,留下才是奇怪,故而林卉一走,她只能跟上, 只是面上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林卉没发现,熊浩初正在问她眼下这是什么状况。
林卉一边走一边简单告诉他村里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没说完,熊浩初浑身气息便冷了下来。
“富佑村的人?”他停下脚步,冷声问道,“你的院子也进了人?”还是大半夜的?
知他担心自己,林卉忙摇头:“我没事呢。家里有小黑小灰,晴玉的棍子使得好,挡了一会,然后舅舅就过来了。”
萧晴玉还在发呆呢,突然被提及,蓦然回神,待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只是无语地撇了撇嘴。
熊浩初则仔细打量林卉,确认她没什么事才松口气,然后朝萧晴玉点头:“辛苦你了。”
萧晴玉摆手:“说什么废话呢。”她也在屋里呢,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人进屋啥也不干吗?
熊浩初这回知道事情严重性,也不管是在外头,停下来:“继续说。”
林卉没法,只得将事儿的前因后果简单快速地复述一遍。
熊浩初眯了眯眼:“所以大伙都在等里正他们回来?”
“嗯。”
熊浩初想了想:“你先把人领回去,我去看看——”
“诶!”林卉赶紧拉住他,“都这个点了,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你还去干嘛?”
熊浩初停下。
“这事还有得耗呢。”林卉示意般看向他后头那群人,“先把人安置了吧。有什么事都等里正他们回来再说。”
熊浩初神色依然难看。
林卉推推他胳膊。
熊浩初视线移到她脸上,眉心紧皱。他想了想,沉声道:“不能再等了,等宅子弄好,我们立马成亲。”这次有张阳和萧晴玉,下回呢?他绝对不能再让林卉一个人独居了。
林卉:“……”怎么一个两个的关注点都拐到这里?
萧晴玉似有同感,翻了个白眼道:“还用得着你说——这丫头俩舅舅前儿已经去找里正那个老头提过了。”
熊浩初神色微敛:“好。回头我找他们商量日子。”
林卉哭笑不得,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跟他讨论这些,遂问他:“现在能走了吧?”
熊浩初莞尔,摸摸她脑袋。
“别动。”林卉忙躲开他的手,低声道,“大家看着呢。”她瞅了眼后头那群人,除了几个小孩儿在偷偷摸摸地好奇张望,年纪大些的都低着头,偶尔偷覰他们一眼。
许是发现她回头打量,有名妇人赶紧把身边一孩子的脑袋压下去,小孩也乖觉,立马鹌鹑版躲进人堆里,然后那名妇人小心翼翼地朝她赔笑。
林卉有些心酸。但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朝那妇人安抚般笑笑,然后才转过去,心里开始盘算着把人领回去该怎么处理。她没想到熊浩初还会带回来小孩子,看这些人连行李都没有——
刚走两步,她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她诧异回头。
熊浩初拉住她,道:“把人带去新宅。”
林卉眨眨眼:“现在就带去吗?”
“嗯。”熊浩初点头,“直接去那边安置吧,你家没法塞下这么多人,总得过去,别来回折腾了。”
“但是那边啥也没,连个床板都得现打……”林卉迟疑。
“没关系。”熊浩初不以为意,“买他们不是让他们过来享福的,有瓦遮头、有粮果腹便够了。该添置的东西慢慢补上就行,现在住过去还能尽快熟悉。”
这么说也对。
林卉没再坚持,拐了个弯,领着一行人往新宅方向走。
***
新宅子一进门就是大院子。村里宅地不值钱,林卉是特地把院子、屋子都往大了整。这会儿院子还没装点起来,干活的匠人们也都在里头忙活最后一些收尾工作,空荡荡,站上几十号人不是问题。
熊浩初带回来的人情况如何,林卉不清楚,故而一进门,她便看着他,准备听他安排。
熊浩初却指着她,朝众人道:“这是林姑娘,以后是你们的主母。”
萧晴玉翻了个白眼。
众人齐刷刷跪下,结结巴巴、参差不齐道:“林姑娘好。”
林卉:“……”作为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新时代小老百姓,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她有些不自在,但她知道此时绝不能怯场。故而她挤出微笑,温和道,“都起来吧。”1
奴隶制度有上千年的历史。她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宣扬什么平等、解放,别搞得人没解放,她自己先折进去了。
言归正传。
听见她叫起,底下诸人皆有些迟疑,懂事的都看向熊浩初。
后者板起脸:“没听到林姑娘叫起吗?”
众人忙不迭起身,会说话的忙朝林卉致谢。
也不知道熊浩初做了什么,这些人对他仿佛惧怕得很——他们应当不知道熊浩初过往的经历,好端端的怎么会害怕?就靠那一纸契约吗?林卉才不信。
不过,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她看向熊浩初,后者看着她。
得,这位甩手掌柜……林卉认命,转回来,朝众人笑笑,道:“以后大家得一块儿生活,总不能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吧?来,挨个介绍一下自己吧。”
众人似有些胆怯。
林卉面带鼓励地看着他们。
熊浩初无声地站在林卉边上,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一位清癯消瘦的中年人看看熊浩初,又看看她,垂下眼睑,恭敬地走前两步,有些笨拙地拱了拱手,道:“奴才辛远,今年四十六,会算会记账,也算识得几个字,以前在峸阜县当账房。”他接着指向身边瘦弱的妇人,“这是奴才的媳妇,姓余,她不善言辞,会做针线,厨艺也不错……”
虽有些拘谨,也带着点口音,却特地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字的,似乎是方便林卉听清楚。
林卉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看向熊浩初。后者朝她挑了挑眉,示意她仔细听。她只能暗自嘀咕地转回来继续听。
有一便有二,有辛远开场做了自我介绍,接下来便顺遂多了。
这是别人的家事。萧晴玉啧了声便走到一边,烦躁又不耐地在墙根下来回走动,偶尔看看林卉这边,偶尔下意识看看大门,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劲。
另一边,听着众人介绍的林卉正在心里列着小本本。
熊浩初带回来的人有些多,大大小小统共五户十八人。年纪上了四十的只有辛远夫妇,五到十一岁的孩子有六个,剩下皆是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青壮年。
其中辛远是一家五口都在,齐齐整整的。
除了辛远识字会算账,其他都是这次受灾的村庄的灾民,家里房子田地都被洪水冲走了,连身换洗的像样衣服都没剩下——不过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多的是人家支离破碎呢。
这些林卉现在还不清楚,她看着眼前这近二十号人,想了想,先跟熊浩初商量:“都是一家人,也不好拆散。这样吧,倒座房有三间,年轻些的三对夫妻住在这儿,辛叔跟陈欢住在后罩房。除了五岁那个小娃娃,其余孩子两个一屋,男孩倒座房,女孩住后罩房,如何?”
熊浩初想了想,摇头:“倒座房三间留着,我还有用。都安排到后边去吧。”
林卉微诧,此刻却不是询问的时候,遂点头:“也行,反正咱们房子盖得多。”
当初规划房子的时候,她特地往大了盖,想着不管以后是当宿舍还是当套间都合适,这会儿倒是方便了。
“这样的话,咱们也不拘什么男女了,一户一间,全安排到后边去吧,索性砖还剩着,回头把屋子都隔出来便好。”
熊浩初点头。
定好住处,林卉便打算带他们到后头去:“走,领你们去看看住处,归置好——等等。”她倏地扭头,仔细扫过身后诸人,心里一沉,不抱希望地问熊浩初,“你们回来的时候买东西了吗?”
熊浩初不解:“还需要买什么?米面家里都有。”他顺着林卉视线扫向众人,恍悟,“你说衣衫?她们不都会针线吗?买布回来自己做便得了。”他指的是那些妇人们。
他跟林卉相处久了,整日听她叨叨,早就知道买布自己裁剪缝制,比买成衣要便宜许多。
林卉无语:“除了衣裳不还有别的吗?碗筷呢?盆桶呢?梳洗用具呢?……”
一叠声问下来,熊浩初都懵了。
林卉叹了口气:“行了,所幸家里有车,待会进城一趟,一次买齐——”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林卉一惊,跟倏地跳出来的萧晴玉对视一眼,顾不上多说话,急忙迎出去。
熊浩初朝辛远诸人摆摆手:“稍等。”然后跟着出去。
来报讯的是村里半大的小孩。只见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朝林卉几人道:“我爹、我爹、他们、回来了……”
“怎样,有没有人受伤?”林卉急忙问道。萧晴玉也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小孩摆摆手,喘着气道:“我娘、我娘说,都没啥大事,都是皮外伤……”
林卉俩人登时松了口大气。
熊浩初却皱着眉问了句:“里正呢?”
小孩似乎终于喘匀了气,他站直身体,哭丧着脸道:“没回来。好些人没回来。只回来了一半多。”
林卉大惊:“怎么回事?”县里衙役办事,何时这么效率?
“我爹说,他们刚回到半道,里正和好几位叔伯就被赶来的衙役给锁了,全给带走了!”小孩看着林卉,“包括张阳叔叔,也一道被锁走了。”
林卉还没来得及反应,萧晴玉便一跺脚,骂道:“就知道这家伙除了找事屁用没有!看吧,多管闲事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
林卉:“……”
等等,萧晴玉怎么这么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没有营养液,作者枯(哭)死了,本文完(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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