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葬礼大厅。

    几十年前，殷家的一支从中央星域迁出，来到这颗环境恶劣的贫瘠星球，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将冰原改造成适宜居住的土地，安装上抵御宇宙射线的防护盾，建立了现在的艾殷城邦。

    这一举动在当时乃至现在看起来都像是愚者所为，没人知道这些殷家人为什么会离开温和宜居的中央星域，来到边境开荒。人人嘲笑他们恐怕是脑子里进了水，但也有部分人起了别的心思，猜测殷家会不会是别有目的，比如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发现了什么秘密，才让他们心甘情愿来到这种穷乡僻壤。

    马赛就属于这部分人。

    几十年前，他冷眼旁观这群高高在上的殷家人在艾殷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看向雪原的视线里却隐藏着狂热，从那时起，他就对这颗星球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马赛大概还会等下去，让自己的子孙继承这个疯狂的猜想，等待有朝一日能够找出真相。但他的运气足够好，只用了几十年，就等到了殷家自己把自己玩死，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中央星域，城邦战争并不常见，但在这里，为了夺取资源而发动战争完全是常事。从得知殷家人回不来的那一刻起，马赛就将艾殷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面前就是那个老头子的棺木，马赛背着手，低头欣赏棺木里那张青白的脸，心情格外好。

    现在的艾殷还有什么？无法离开防护盾范围内的警卫？几十个为殷家服务的仆从？还是那个出了名的废物？哪怕他的舰队和中央星域的舰队没法比，普通人类又能拿什么抵抗？

    马赛毫不认为这一次自己会失败，毕竟谁都知道，没有城市意志的城邦不堪一击。

    时间过去得有点久，马赛也不耐烦再等那个废物，他目光一扫，看到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老人，便淡淡问：“殷小先生不打算来接待一下他爷爷的朋友吗？”

    那个废物要是聪明点就该在这里等着，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对方乖乖交出艾殷的控制权，他还可以宽容点，把他赶到艾殷外的雪原上就算了，现在看来，他也不用施舍自己的仁慈了。

    管家回答：“殷少爷稍微有点事，我想他很快就会出现。”

    马赛玩味地说：“但愿如此。顺便可以的话，希望葬礼之后你们还可以招待一下我的亲卫队，为了表示我对殷老先生的尊重，我把他们留在港口了。”

    管家神色不变，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一点：“我会告知少爷，等待他做决定的。”

    马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至于我的儿子，他现在应该和他的下属在参观防护盾发生器控制中心，那孩子对艾殷的防护盾好奇很久了，来之前他可是恳求了我好一阵。”

    听到他这么说，穆恩心脏猛地一紧。

    艾殷星并不适宜人类居住，防护盾的主要用途是保护城市不受极端气候侵害，并没有实际上的防护能力，如果没有防护盾，艾殷星上的人都会在一个小时内死亡95%以上，所以防护盾就是艾殷的命脉，控制了发生器控制中心，就等于将这颗星球捏在了手里。

    现在，艾殷的防护力量就是0.

    宾客早就远远避开了这里，警卫身边也站上了马赛和其他几个人带来的护卫。和穆恩想的一样，现在的艾殷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只能任由鬣狗撕咬，可真的看到这一幕，他的口中还是不免泛起一阵苦涩。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大概就只有他的少爷已经提前离开了，只希望他能够避开港口的亲卫队，成功逃出这颗星球。

    这时，他看到马赛忽然笑了下，唇边露出一颗尖牙，看起来像是口涎直流的鬣狗。

    他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小废物能够逃出去？”

    马赛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和港口的所有商队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同意延迟半天出发，在此期间，所有离开港口的船只都会遭到远星号舰队的无差别集火。”

    他满意地看到管家的脸色越来越白，故作惋惜地摇头：“我为殷家葬身深空的成员感到遗憾，好在殷老先生生前和我签订了协议，在他去世后……”

    协议当然是子虚乌有，但这时候只要他说有，还有谁能够反驳他？

    每说一个字，马赛心中的激动都在膨胀，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将由我来接手艾殷！”

    他话音未落，刚刚关上的大厅门忽然洞开。

    “胡说八道。”懒洋洋的声音。

    明亮的天光沿着门打开的角度闯进大厅，在地毯上铺出一条发光的道路，光里的人慢悠悠踩上天光，拉长的影子落在马赛绷紧的脸上，衬得他脸色难看发黑。

    “话不能乱说，他老人家回来之后就没睁开过眼睛，难道你们是在梦里签订的协议？”来人一副教育的口吻，“小孩子都知道那可不能做数的啊，您该好好看看脑子了。”

    他的眼睛是殷家标志性的铁灰色，像极了冰原上屹立的山，每一分颜色都显出凛冽寒风打磨出的逼人锋芒，只是被噙着的笑冲淡了不少锐气，加上那苍白的脸色和青黑的眼圈，给人的印象更接近于懒散和颓废。

    马赛认出了眼前的是谁，起初的惊讶之后，他不再掩饰自己满意的笑。

    他不介意被口头上占几句便宜：“我相信你的爷爷会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说话时，殷凝昼已经走到了棺木前，他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冲着棺木一抬下巴。

    “既然是来悼念老人的，不行个礼吗？”

    马赛扫了眼青年瘦弱的身躯，便收回目光，对着面前的棺木微微躬身。

    行个礼而已，表面上看起来也更好看一点，反正这个废物小少爷除了嘴上刺两句，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

    马赛行礼时，殷凝昼一直在垂眸打量他，从头到尾动作都没变过，察觉到穆恩焦急的视线时，只是抬起头，对着老管家轻佻地一眨眼。

    ……要不是时候不对，穆恩真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等行完礼，马赛直起身，刚想转身说什么，就听见殷凝昼轻飘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了，行完礼了是吧？那您可得滚好了。”

    一只手攥住了马赛的后衣领，他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启动装甲，忽然感觉一阵大力将他提了起来，轻松得像是捡起石块，而他也真的像石块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腾空而起，像沙包一样倒飞出去。

    空气被呼啸的风撕裂，周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影子迅速掠过，狂风刺得他们面皮生疼，不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门外已经响起了爆破般的巨大轰声。

    大厅地面似乎都因此震荡，不少站不稳的宾客跌倒在地，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撞坏了什么，四周的指示灯闪了闪，倏地切换成了刺眼的红光，紧接着上空拉响了尖锐的警报。

    一片兵荒马乱里，殷凝昼施施然走到桌边，从还没砸破的酒瓶里捡了一瓶，另一只手倒夹住两支酒杯，单手打开瓶盖，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穆恩。

    “先庆祝丢出去一个，干杯。”

    玻璃杯表面红光闪动，映出穆恩满是错愕的面孔，他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只剩下了焦急之色：“少爷，刚刚那一下伤不到马赛，他马上就会回来，还有，少爷你应该先去控制中心，马赛的人在那边，如果被他们控制住发生器……”

    殷凝昼也很严肃，点点头：“没错，毕竟我这边就我一个人，解决一群苍蝇需要时间。”

    他说完，忽然冲着不解的穆恩眨眨眼睛，笑了起来：“所以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抱歉，让你多等了一会，不介意吧？”

    穆恩：“……当然不介意，少爷。”

    说话间，门外掠过一道风，刚刚被丢出去的马赛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起来比刚才狼狈一点，那一点风度也丢了个干净，外骨骼装甲把他武装到指尖，整个人看起来大了一倍，每根装甲线条都充斥着力量感，狰狞得如同怪兽，属于人类的脸则隐藏在头罩后，看不到一点表情，只有光带里急速流动的光仿佛在昭示他的心情。

    巍峨的装甲一步步走进大厅，咆哮道：“殷——”

    马赛只说出一个字就停住了，因为他发现他根本不记得殷家少爷的名字，气势顿时大打折扣。

    “哦，来了。”殷凝昼一看马赛回来了，立刻把酒杯递给穆恩，摩拳擦掌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就差在脸上写上“得意洋洋”这个词了，不过殷凝昼一点不为自己感到羞愧，他只觉得快乐，超快乐，想到接下来还可以揍人，真是无比的快乐。

    都开了挂还不装逼，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揍人当然要朝着脸揍。

    正想着，殷凝昼耳边忽然响起了艾殷的声音。

    “你要和他比力量吗？”

    给了殷凝昼祝福之后，艾殷一直没出声，不过殷凝昼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一路看着他单枪匹马闯进控制中心，痛痛快快把马赛的儿子和手下揍得鬼哭狼嚎。虽然殷凝昼看不到，但他感觉艾殷其实看得蛮高兴的——大概相当于在近距离看电影。

    ……就是殷凝昼不太理解城市意志为什么看人类互殴看得津津有味，这和他的认知不太相符。

    他双眼紧盯着面前的马赛：“怎么，我比不过吗？”

    艾殷：“差一点，不过我可以帮你一下。”

    艾殷主动想帮忙，殷凝昼当然是喜出望外：“以我们的关系，我就不多说了，来吧！有什么外挂尽管拿上来！我可以！”

    艾殷慢吞吞地说：“不，这个是额外服务，有代价的。”

    殷凝昼：“……什么代价？”

    艾殷：“一次两百七十三万三千二百，标准货币。”

    殷凝昼迟缓地眨了眨眼。

    ……您这是什么奸商？？？

    “为什么还有零头？”他问。

    艾殷镇定之中透出一点点忐忑，寸步不让：“我认为我值这个价。”

    殷凝昼：“……”

    “朋友，你这就不对了，身为城市意志，你要钱干什么？”他义正辞严。

    接触了一会，殷凝昼已经看出来了，艾殷意志其实很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于是他也蹬鼻子上脸，精神抖擞地开始讨价还价：“你看看，你面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目前积蓄只有两百万的一个零头，不如我们把大头抹了怎么样？虽然接下来我就身无分文了……”

    “因为你以前花得太多了。”艾殷温吞地说，“而且你有钱，你拥有我。”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殷凝昼也有自己的道理：“那也要等到我们赶走眼前的敌人再说，如果赶不走他，我可是连活下去都难。”

    艾殷被殷凝昼说服了，思考一瞬，说：“那就先让你体验试用版本好了。”

    随着这句话，异变在殷凝昼眼前发生。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崩裂，扭曲，细碎的砂砾发疯一样跳跃，白色的风从葬礼大厅深处扑出来，砂砾身不由己地汇入风流，细细的风流从地上升起，如同一条条风神的白龙，咆哮着冲向前方的人影。

    坚硬的外骨骼装甲被切割出一条条深深的痕迹，马赛跌跌撞撞想要后退，却被狂风束缚住了手脚，他奋力挣动桎梏，高速旋转的狂风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看不到一道道裂缝沿着地面向他蔓延，裂开越来越深的沟壑，如同张开大嘴的深渊。

    地裂和风刃避开了殷凝昼，风流在他周围竖起无形的高墙，隔着这道墙，人群惊呼狂奔，踉跄跌爬……但这一切都和殷凝昼无关。

    眼前的景象对殷凝昼来说有些陌生。在他的记忆里，城市意志只是虚无缥缈的意识，无法拥有实体，也没办法做到很多事。但在几千年后，他过去的认知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他脑海中崭新的记忆，在告诉他这个时代的常识。

    成为城市意志的代行者，被城市所注视、所祝福、所眷顾，获得一整座城市的力量，是在这个时代站在巅峰最快的方式。

    如果被城市意志认可，你就可以在城市范围内获得一切合理的帮助，你的每个想法都会被这座城市实现。

    ——这一刻，在这座城市里，他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