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集落的路只有几条,越是靠近出口, 人流也越多。
殷凝昼牵着夜魔走在人群里, 一人一怪物走出了生人勿近的气场,不时会有路人投来诧异莫名的一瞥。
披着斗篷的鹰喙面具男人, 和披着长袍的漆黑怪物, 就算放在华庭海附近, 这对组合也有够奇怪了。
和城市意志不一样,直视夜魔并不会让人直接发疯, 这点殷凝昼在牛津就验证过了当然,这是在夜魔无意施加影响的情况下。如果有谁被他盯上,那么哪怕没有见到他,也会在重复的噩梦里, 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的结局。
不过现在夜魔可以说是洗心革面,在殷凝昼的教育下,可以说是变得格外省心,不管多少人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都一派从容地视而不见, 安分得简直不像是邪神。
虽然殷凝昼觉得这也有现在是白天的原因。
夜魔现在披着他带来的长袍,裹得像个阿拉伯人,要是没了长袍阻挡阳光, 他现在就该一个冲刺进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了。
集落出口就在前方, 人流也密集了起来, 殷凝昼抬头张望, 忽然感觉有道小小的身影擦着他的身边过去, 转眼就要消失在人群里。
他陡然抬手,戴着黑手套的手伸过去,宛如铁钳一般,钳住了那瘦弱的手腕。
被他扣住手腕的男孩穿着宽松的外套,看上去质感很差劲,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此时被扯得抬起头,看起来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华庭海男孩。
男孩一个踉跄,没能挤进人群,迅速回头瞥了眼抓住自己的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露出错愕和不解,但有一瞬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评估,似乎在计算自己用怎么样的说辞才能脱身。
他的眼神是殷凝昼最眼熟的那种。
“等”
男孩刚刚张嘴,他反手扼住对方的脖子,手指稳稳收紧,截断了空气流通的通道。
眼前的男人突然动手,男孩目露惊愕,但只用了一瞬间,他立刻反应过来,继而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凶狠的弧度,四肢肌肉发力,正要在窒息前进行反击
男人空着的手往他衣摆下探去,动作很快,接着那只手抬起到他面前,挂在掌心的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到他夺东西的手法,男孩面色一僵,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行家。
扼住脖子的手无声松开,他终于找回呼吸,向后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捂住喉咙猛地呛咳两声,深深吸了几口气,却不敢抬头看猎人落在他身上的阴影。
他听见沙哑的机械声刺穿四周嘈杂,在他耳边如同黄钟大吕般隆隆回响。
“你知道规矩。”
那个想要换取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的殷家人带了一批古物用于交易,但殷凝昼看到那些古物之后,只觉得意料之中的兴趣缺缺。
三百年前,人类的航程结束时,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东西,而随着人类分散定居,来自地球的古物也变得越来越罕见,对现在的人类来说,的确称得上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不过让殷凝昼体会他实在没办法接受那些手表项链挂坠比飞船还贵。
这些东西在牛津出手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殷凝昼全装在了行李里,只是收拾的时候看到一块他还挺喜欢的表,随手给自己戴上,没想到还没进华庭海就被识货的小偷盯上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孩,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在他长大的那座城市,小小年纪就为了生计摸爬滚打的孩子随处可见,殷凝昼能压住他们,靠得当然不可能是纵容他们行窃,而是他技术比他们更好,门路比他们更多,动起手比他们更狠,还知道往哪里揍能让人疼上好几天。
听到他的话,男孩的脸色瞬间白了白,抬起头,试图从殷凝昼脸上找出点什么痕迹,可惜隔着面具,他看不出半点对方的情绪。
他咬咬唇,神色奇异中透着果断,握住自己左手小指,狠狠向一旁折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眼前黑影一晃。
戴着黑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手指,对方的手指雕塑般纹丝不动,皮质的凉意仿佛能渗透他的皮肤,让他的手动弹不得。
“足够了。”猎人说。
男孩胸膛起伏,听到这句话,他微微一愣,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的面孔扭曲了下,如释重负的情绪却没有立刻浮上表面,而是犹疑不决地问“您是愿意放过我”
“下决定时你已经记住了。”殷凝昼松开手,重新给自己戴上手表,“走吧。”
殷凝昼其实不清楚现在的“规矩”是什么,不过技术肯定是人教的,有人在自然就有规矩,对方摸手表摸得这么熟练,很明显是懂行的。
哎,没想到当年的手法自己还没忘呢也就是人生地不熟,否则完全可以把手表连着点别的摸回来,等会人就该自己追着自己上门讨教了殷凝昼边戴手表边感慨。
要是换成以前,殷凝昼现在大概已经哥俩好地拐着男孩找个地方喝一杯了,酒上来之前指点指点他的手法,几杯下肚推心置腹一番,教他找个什么不这么危险的工作赚钱,再带他去见见他的其他小同行
不过现在他在华庭海,人生地不熟,扮演的还是酷哥,酷哥当然不能推心置腹。
保下了一根手指,男孩对殷凝昼的态度不自觉复杂起来,听到殷凝昼这么说,踌躇了下,才转过身,游鱼一样往人群一钻,转眼间就找不到人影了。
殷凝昼收回视线,低头看看正和自己对视的夜魔,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贫富差距果然是无论多少年都不会消失的,还以为移动支付普及之后小偷这个职业会就此消失呢殷凝昼脑海里冒出了许多想法。
接下来的路程在没有波折,几十分钟后,殷凝昼安稳地抵达了华庭海的几个入口之一。
夜魔在过安检前就被送了回去,殷凝昼抬头望向眼前高耸入云的光墙,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要面对华庭海了
温采一路匆匆小跑回家,站在门外,扶着门大口喘气,仍然为刚才的经历后怕。
差一点他就要掰断自己一根手指了,虽然是能修复,但修复又是一笔钱,他现在根本出不起幸好。
他喘匀了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又想起了刚才差点得手的东西。
才到手就被发现,肯定是时刻惦记着,那东西必须很值钱吧温采在心里嘀咕,有点懊悔没能偷到手,但是想想那个男人不带感情的声音,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说还是没到手更好。
带着种种想法,他打开家门,走进一间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出一张床,和床上模糊的轮廓。
温采走到床边坐下,先是熟练地摸了把床边的水杯,感觉还没凉,才收回手,习以为常地唠叨开。
“奶奶我回来了,今天也没有收获,最近在这边来往的人都不太好惹,刚才我就差点失手,这可是真的失手我觉得是我最近运气太差,你以前告诉我在地球上有种办法能转运,但是我当时听得不认真”
床上的老人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脑袋转向一边,定格在某个角度上,直勾勾望着漆黑一片的空气。
温采沉默一瞬,慢慢伸出手,轻轻搭在老人枯枝一样的手背上。
有时候,温采不确定到底是自己的手太热,还是奶奶的手太凉,但眼下,这凉意让他思路断了一瞬,停了停,才重新接上
“按照我们这行的规矩,失手之后应该歇三天,不过三天也太长了点,到底是谁在管歇多久不知道他能不能通融一下,歇多久不一样三天也是歇半天也是歇,明天再没有收获我就连水都烧不起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又或者只是追逐着思绪的尾巴,漫无目的地在他的潜意识里漫游,从构成他的一切里迄今为止的经历、儿时听到的故事、从周围人那里学到的生存知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幻想随意地拾起几枚碎片,用它们填充这周围空间里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空虚。
阿兹海默症这个词语听起来陌生又拗口,就像现在的奶奶一样,让温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个人带着的东西,如果奶奶你能看到一定会喜欢的,因为和你一直拿着的那个很像嘛我本来想拿回来给你看看的,可惜那个人实在太厉害了,差点我就我是说差点我就得手了哈哈哈”
“你喜欢的那个东西我放进衣柜里的盒子了,如果你想要看就和我说一声,我现在去拿给你看,以前我问你那是什么你总是不告诉我,其实我觉得是你也不知道吧毕竟那是地球上的东西,年龄比你还大好几倍,你妈妈有和你讲过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那个方向,电视里说那是地球的方向。我知道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但是我不觉得地球能比华庭海更好,白国也说有关地球的资料全都丢失了,虽然很多人说地球是什么样,但是他们也只是听长辈说起,长辈又是听他们的长辈说起谁都没有证据证明,对吧”
“再说,既然我们离开了地球,那它应该已经毁灭了最起码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温采握住奶奶的手,心想,他还是不能理解。
他抬起头,昏暗的光线里,墙壁上的图画模模糊糊,像是阴影和阴影的堆积,看不出这些其实都是“地球”,各种推测里的地球。
他轻声问“为什么你还是想去地球呢”
城市意志群聊里有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今天有谁还没醒。
“利物浦呢”
“利物浦还在睡。”
“呃好吧。芝加哥呢”
“芝加哥今天是醒着,明天就不一定了”
“燕京呢燕京醒着吗”
“哎,终于不睡啦上次醒了之后你坚持了一个月了,这个数字破纪录了哦”
对于这些调侃的声音,燕京回以微笑,依旧在自己的思绪里徘徊。
现在应该到哪里了从巫渝出发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在
思考这个对于燕京来说算是清闲的消遣,从巫渝出发到燕京,这条航线会避开所有他想瞒过的城市,路线上每一座城市他都有所安排,他有充足的信心相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下一刻,巫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个,先说了,我尽力了哈”
巫渝难得支支吾吾的态度让燕京笑意渐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吗”
巫渝“呃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总之,殷凝昼啊,他先去了牛津,接着不知道牛津那家伙怎么说的,他们现在已经在华庭海了我还是刚刚去找牛津打麻将才知道的”
燕京“”
他已经听不见接下去的话了,只觉得自己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是华庭海
华庭海和他一样,是并没有消亡过的,拥有离开地球前记忆的城市意志。,,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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