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姝灿然一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的脊背抖了抖，刚刚那剑的手蓦地杵在地上，脚步都仓促了两下。
啊……还是受伤了。
这一招，是她练了半个月的成果。
她还记得那天白无尘是怎样出剑的。雪白的长剑从剑鞘中飞起，斜斜地一刺，身形快得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他竟然移动过，眨眼间那几个头颅就掉了下来。
拜她极为良好的天资所赐，她记住了白无尘的动作。
呆在小院里，没有剑，还时不时有丫鬟过来查探。她便先在脑海里练剑，一遍，一遍，又一遍。待她大致熟络动作和仆从过来的时间，就改成半夜拿树枝在房间内摸着黑练。
只要想学，哪里会没有机会？
便是没有机会，她也要自己创造机会！
险之又险，半个月的练习以及提前的铺垫，让她顺利地割喉，干掉了万千流。
她想过，当场动手会怎么样。
往好处想，她拜师成功，白无尘会护着她，万掌门自然没有办法。
即使不能……
场内其他长老也绝对会拦着万掌门杀了她！
她最大的价值就在这体质上，他们怎么舍得动手？
只要能活下来，她就能再次等到机会。
所幸，她赌赢了，不仅是赌赢了对万千流的动手，更是赌赢了白长老会收她为弟子！
白长老是谁？
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第一天，梁枢不知道。直到她听闻白长老全名白无尘时，她立刻想起来了。
白无尘，原为正道旗云剑派大弟子，内定的下一任掌门，可以说再等个十来年，他就是武林正道魁首了！
偏偏，他做了一件错事，被旗云剑派除名，被天下讨伐，最后与魔门为伍。
但他真的是魔门中人吗？
从白无尘出手救下她那刻起，梁枢就窥见了一点他的内心。
他不是。
那会儿梁枢不知道那些土匪也是血魔门的人，白无尘还能不知道？
但他还是动手了，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他和万掌门以及万千流之间根本没有上下级的氛围，反而像是万掌门一边供着，一边拉拢。白无尘留在血魔门当个什么客座长老，恐怕也只是先找个落脚之处养伤。所以他对万掌门做的事情都毫不在乎，权当看戏。
身为曾经内定的下一任旗云剑派掌门，他的武功本就比中等魔门的万掌门要厉害，但凡他拦着，万掌门又能拿她怎么样？
呜……
血魔门的大殿内，骤然涌起一蓬血雾，空中隐隐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还伴随着乍然响起的的啼哭声。
万掌门动手了。
梁枢当着他的面杀了万千流，他怎能不恨！
枉他还想在她成为正式炉.鼎前让她过两年好日子，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好啊……真是个好弟子！
刷！
一双鬼爪从血雾中伸出，那爪子形态枯槁，指甲漆黑，看着已然不似人手，直直地向梁枢抓来！
这鬼爪和血雾，就是血魔门内功心法会造成的效果。鬼爪带有剧毒，但凡沾染上一点，顷刻间便可化为乌有。那血雾虽然含毒不多，却能渐渐吸收他人血气，化为己用。
梁枢之前为了杀万千流，已然使出全力，这会儿连剑都举不起来了，只能撑在地上才勉强让自己不会倒下。
但是她没有丝毫恐惧，微微眯起眼睛，审慎地盯着这鬼爪，右手五指收拢，捏紧剑柄，同时脚下重心下移，稳稳抓地，时刻准备着躲开并回击。
叮！
金玉相撞之声传来，雪白的长剑骤然出现在梁枢身侧，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这一招。
是白无尘！
“看着。”他冷声道，随即压身上去！
叮！叮！叮！
接连三声嗡鸣。
浓密的血雾原是为了吸收梁枢的血气，无论是怎样的对手，血流多了都活不了。可是白无尘三招一挡，长剑一挥，这一片空间顿时干干净净，所有的血气都被他扫荡干净了！
这时，梁枢也才有机会仔细看白无尘的动作。
他的剑招十分干脆，没有任何花式，就是一往无前地刺、挑、挡等基础动作的组合，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快，极快，快到要不是梁枢这具身体天资极好，根本就看不清的地步！
咚——
“白长老！”
大殿上另外的两排长老和护法坐不住了。他们虽然是彼此间相互残杀毫不在乎的魔门，但是也不能让掌门就这样无缘无故当面被杀了啊！
嗡——
长剑停下，堪堪停在万掌门颈侧，只要白无尘再深一点，只要那么一点点，万掌门今天怕是走不下大殿了。
白无尘扫视了一眼起身的长老们，那些长老们也半是威胁半是调解地说，“行了行了，拜谁为师不是拜？掌门也没必要如此生气嘛……”
万掌门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明明是自己儿子被杀了竟然还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吞，气得差点发疯。
但是脖子上的冷剑又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行，除非他想死，否则他就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唾面自干！
好一会儿，万掌门才冷静下来，眼神如同毒蛇吐信，阴冷地扫过白无尘和梁枢，“白长老，既然你收她做徒弟，那可得把人看好了……”
白无尘看都不看万掌门，只是说道，“不劳你费心。”
噌——
长剑入鞘，白无尘又恢复到进场时的模样，高傲，且目中无人。
“走。”
“是，师父！”
梁枢扬着极其灿烂的笑容，拖着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无尘身后。
后面的大殿内，万掌门冷冷地看着他们俩，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点点滴滴的毒血从他脖颈处流出，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地，瞬间融化出一个小坑，诡异的青烟升起。
此仇不报，他誓死不休！
.
白无尘不仅仅是在日常行事上和血魔门的人相差甚远，到达他住处后，梁枢才发现他竟然连住的也天差万别。
白无尘住在一个山洞里。洞穴内除了石刻的床、桌等家具，竟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一眼望去便可看完，空荡荡一片。
梁枢身为弟子，又刚刚把掌门得罪死了，之前住过的小院儿怎么都不可能回去了，所以她也得住在这山洞里。
她面不改色地问道，“师父，我住哪里？”
山洞内就一张石床。
白无尘思索两秒，便走到一旁的竹林前。抬手，拔剑，刷——
一棵竹子倒地。
“看清楚了吗？”
梁枢缓慢地点点头，心下渐渐升起一点不详的预感。
“离天黑还有三个时辰，至少挥剑一千下。”
闻言，梁枢渐渐捏紧了手中的剑，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我自己砍竹子，搭一件竹屋？”
“没看清？”白无尘望过来，锋利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微抿，耳畔一丝黑发垂落。
“……”梁枢闭上了嘴，摇了摇头。
眼下正是中午，万掌门虽然气得要死，也不至于克扣两人饭菜，该送的吃的仆从照样送来，梁枢吃完饭，就自觉地站在了竹林前。
该挥剑了。
她回忆着白无尘的动作，从腰间拔剑，动作极慢，慢慢地拔.出，挥剑，再……
没有再了，她的力道还不足以一剑就砍断一棵竹子。
梁枢没有气馁。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有了一把剑，还有一个师父指导，白天也能练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她开始重新挥剑，把自己的动作和脑海中白无尘的动作进行细微对比，一点一点地修正。
手握住剑柄的地方应该再靠前一点、拔剑的动作应当再快一点、挥剑时眼睛要跟着剑走、剑应该再倾斜十五度……
一点一滴的小错误，被梁枢一一纠正。她拔剑挥剑的弧度也越来越圆融，越来越干脆利落。所有不必要的动作都被删去，不精确的地方都被改正……
啪！
一棵竹子倒下了。
这是第一棵，梁枢挥了足足一百下才成。少女的身体实在柔弱，挥砍下去往往只能留下一点点白印。
啪！
又是一颗竹子倒了。
这一棵，梁枢只花了六十下。
啪！
啪！
啪！
她的动作愈发熟稔，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好似挥出时就知道剑会落在哪里，什么角度力道最大，仅仅三五下就可以砍倒一颗竹子！
这个动作，梁枢学会了。
山洞内，白无尘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静静地看着外面梁枢的动作，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对她发过两次善心了。
他们的道，不同。
漆黑的夜幕降临，白无尘看见梁枢真的完成了至少一千次的挥剑，也砍下了足够的竹子，自己搭了间竹屋。
她竟然没有丝毫抱怨地完成了。
也罢……
他微微闭上眼，鸦墨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救人，救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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