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可这晚睡得不好,她怀疑是上海的羊肉不如北京的好,导致她肠胃不适。
从汗蒸馆出来后,她说想吃烤羊肉串,就硬拉着骆菱去找夜宵摊。上海的夜宵摊也没有北京的热闹,没人带着儿话音讲段子。
丁可这么一回忆,更加睡不好了。
凌晨三点,她爬起来剪片子。她把这次去北京支离破碎的短视频素材拼接在一起,反复尝试了新的剪辑手法。
她挑了首最近常听的民谣做背景音乐,加了几声京韵大鼓做点缀,片子质感很快就出来。
一分多钟的视频里有冬鸟降落的钟鼓楼、炊烟袅袅的胡同夜景、丁一蓓的望远镜看出去的霓虹、肖唯站在流理台前喝红酒的背影以及在白桦林里漫步的赵子卿。
画面的最后,赵子卿低着眉眼看着丁可脚下的路。他看得认真,模样安静,眼睛里的锋芒都收敛在眼角的笑意上,连黑衣黑发都温柔。
赵子卿对微笑一点也不吝啬,丁可的印象中,他的脸总是柔和的。
但让丁可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站在台阶上,带着极克制的目光,低声说出“下雪了”三个字时专注的样子。
丁可涉世未深,揣摩他人内心靠的都是从电影中窃取的第三方经验。那一刻,她确信赵子卿是拥有十分人格的。
赵子卿靠着迷惑他人的微笑掩盖住属于真心的那一分性情。他只要不笑,丁可就能找到窥探他内心的线索。
这段插曲就此尘封在丁可剪辑的片段里。
她自我说服,这只是她突如其来的猎奇心态。既然是猎奇,多出来的情绪就不存在浪费。
快到年底了,上班的人工作总是忙碌的。赵子卿这一天连开了三场会。
第三场会议快结束的时候,他身旁的宋家书跟他抱怨久坐伤腰。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才多大?”
宋家书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画着一个女生头像,“不小了,我妈说我可以找对象了。”
赵子卿看着他拿笔的手,话多的人果真才艺也多。
宋家书又问他:“领导,你怎么还不找对象啊?”
“跟你有关系吗?”
“你条件多好啊。只有你不喜欢的,没有不喜欢你的……”
“少说点儿废话不会死。”赵子卿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巧克力放在桌面上。
宋家书一看,乐了:“哎呀,这是丁可做的吧?”
“想吃就闭嘴。”
两人偷偷把巧克力吃完,宋家书又继续画画,边画边问:“领导,你看看我画的像谁?”
赵子卿不想看。他很少有对人不耐烦的时候,宋家书是个例外。
“丁可呀。”宋家书说。
赵子卿一怔。他转头看过去,没戴眼镜,视线稍微有点模糊,于是抬手把宋家书的笔记本拿过来认真“欣赏”。
几秒钟后,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没有一个地方像。你能不能不要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会后总结写得出来吗?”
“丁可好看,也可爱。”宋家书自己觉得挺像,十分单纯地评价道。
“怎么着?你有什么想法?”赵子卿想看看时间,发觉今天没戴表,又摸了摸口袋,手机也没带进会议室。
宋家书眼睛灵活,立刻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时间。
赵子卿一低头,手机震动一下,屏保上出现一条新消息——丁小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可的微信昵称是一个逗号,丁小可是宋家书给丁可的备注。
“我表姨是丁可他们学校表演系的台词老师,巧吧?”宋家书解释完自己为什么和丁可聊天之后,又自觉回到赵子卿刚刚的问题,“我就是觉得她挺好的,交个朋友不过分吧。”
“谁管你交朋友了?”赵子卿哼笑一声。
“丁可她爸可是我偶像唉,我能对她有什么想法。遛了遛了。”宋家书摆摆手。
算起来,肖唯其实是赵子卿这代人看球时期的偶像。只不过他那会儿迷恋足球胜过篮球。
“肖唯的退役仪式你看过没?丁可还去了……”话多的人继续多话。
赵子卿的确没看过,但后来体育新闻报道的时候他正巧看到那一期。如果他没记错,那一年他二十二岁,正是宋家书现在的年纪。
而丁可那会儿还是个小升初的小小女孩。
日落之前,赵子卿开车去另一个单位送审批文件。等待对方审核的时候,他看见窗外又下起了雪。
这场雪比上一场要大,雪花簌簌地往下落,院子里的松树树顶很快就蒙上了白。
办公室里审文件的老师们在用养生壶煮花茶,热气氤氲,模糊了玻璃窗。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推开一小块清晰的视野。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师递了杯刚倒出来的花茶给他,说:“你父亲那会儿调任到哈尔滨,你小时候在那儿长过几年,看北京的雪应该不稀奇吧。”
“是,不过北京的雪比哈尔滨的绵。”赵子卿笑笑,坐回到沙发上喝茶。
“你们家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赵子卿坐得笔直:“挺好。”
“你们隔壁院儿跟你一辈儿的,程家那个混小子的儿子都快满月了,你这边儿什么动静啊?”
“您要是也催我,下次我就不来了。”赵子卿喝了口茶,仍是笑一笑。
没过多久文件就批好了,赵子卿起身告辞。临走前,老师们送他茶叶,托他带给他家里人。他提着茶叶走到院子里,雪景正好。
这栋楼前面是一片松树林,面积不太,但挺别致,最衬白雪。此时天色将晚,雪一密反倒亮了天光。
赵子卿想了一路,终于在快走完松树林的时候,把茶叶放在雪地里,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雪景。
他翻看拍的照片的时候径直往前走,险些把茶叶忘在原地。等上了车,茶叶放置好,手一暖和,他也就不犹豫了,挑了两张觉得拍的不错的发给了丁可。
车窗外的天是越来越深的灰白色,赵子卿的手机放在置物格里,屏幕总也不亮。他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眼看着城市被大雪铺满,遥远的南方依然没有传来信号。
丁可下午在表演系看学长学姐们排期末大戏,骆菱分到了女二号,演一个丧夫后来城市投靠远房亲戚的乡下中年寡妇。
骆菱演戏灵,揣摩角色也很到位。丁可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将手机这种东西遗忘在了角落里。
有学长趁自己没戏的时候过来找丁可聊天,丁可认真看着排练,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直到学长找她要微信,她才把遗忘许久的手机从背包里翻出来。
赵子卿的两张照片发于一个半小时以前,丁可没来得及细看,先加了等在一边的学长微信。
“你也喜欢这个表情包哇。”学长看见丁可的头像后问她。
丁可点开赵子卿发来的照片,随口答道:“跟室友打赌输了,她给我换的。”
今天上海气温有十多度,北京是零下十度。丁可放大看地上的雪,其实存的还不算厚,不过这照片拍的挺不错。
“你当时怎么没考表演系?”学长问她。
“我不喜欢演戏。”实际上导演专业也需要上表演课。丁可只是表达真实想法。
丁可本来打算回复赵子卿一个表情包,想着他或许看不懂,于是就回了两个表情符号。
学长见丁可心不在焉,拿了块糖扔给她,很快就走开。
丁可一抬头,骆菱拿手在她面前晃,满脸写着好奇心:“赵子卿……谁呀?”
“丁一蓓未婚夫的发小。”丁可下意识这样介绍这位北京的朋友。
“叔叔辈儿的也能聊?”骆菱盘腿坐在丁可身边。
“那倒不至于,他只比我大十岁。”丁可尝试静下心来想想这人怎么突然发照片给她,但尝试失败。
她懒得想了。这人也没一个文字说明。
赵子卿洗完澡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北京的冬天真的太干燥,连带着整个人都燥。
赵云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他一套高端男士护肤品,他并不是每天都记得用。他觉得保持年轻的秘诀是运动。
但因为干,今天他涂了点保湿的面霜。
审视完自己后,赵子卿去客厅里找手机想约季琰明天去打网球,结果打开微信就看到丁可发来的一个帽子一个围巾的表情符号。
这是表达看着照片冷还是提醒他防寒?
他顺势问丁可:“上海冷不冷?”
丁可发觉跟这人聊天总是频率对不上,他这条消息距离她之前的回复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她现在正在校门口吃宵夜,手机就搁在一边,便很快回复过去。
“不冷。”
赵子卿:“在做什么?”
丁可:“跟同学吃宵夜。”
赵子卿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学生时代的夜生活果然丰富。
一问一答真的很难聊,赵子卿本身是个不爱打字聊天的人,小丫头这会儿又还在外面浪。于是他说:“吃好喝好,晚安。”
丁可回了他一个天线宝宝的表情包。
赵子卿收起手机,去挑老电影看,想起丁可之前推荐的一部,翻出一箱子碟片开始找。他刚找到,手机又开始震动。
丁可发来一条语音通话。
赵子卿手里握着碟片,很快按下接听。
“你想我了吗?”丁可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
赵子卿握碟片的手指轻微松动,他记忆中丁可的声音根本不这么嗲,以至于出现一瞬间的恍惚。
他又看看界面,的确是丁可。
“你……想我了吗?”丁可又问一遍,语气晕晕乎乎。
“喝多了?”赵子卿缓缓放进碟片,人立在原地不动。
那边丁可不说话。
“玩儿游戏输了,要给最新联系的一个微信好友说这句话,对不对?”赵子卿陷进影音室的软沙发里,关掉头顶的灯。
他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儿还再玩这一套。
“可以了吧,人家已经听出来啦。”丁可话落,她那边立即传来同学们的嘘声。
赵子卿的电影要开场了,他嘴角擒着昏暗灯光下不甚分明的笑容,说:“那我挂了。”
“感谢,拜拜。”丁可利落地结束了语音通话。
赵子卿猝不及防,惯性地握着手机,悬在耳边好几秒。他本来还想多说一句“少喝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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