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可是中国琵琶曲中的顶梁之作,每一次陈轻上弹奏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当时楚汉相争霸王项羽四面楚歌却道尽苍凉的场面:
左手美人右手酒,笑叹天欲亡我非战之罪,须臾之间刀剑横天,虞姬自刎,血色满眼,楚歌悲凉。奈何一身肝胆,却只能眼见香消玉殒,亲身投入战河灰飞烟灭。
陈轻上历尽千帆,弹这首曲子时虽然十几年没有练习过,但弹起来确是渐入佳境,弹琴听的不只是琴音,也听的是琴艺背后的内涵和气韵。
陈轻上弹奏这首曲子,不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但也少不了受到震撼。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十几岁未曾经历世事艰辛的少年少女,饶是如此,院中众人也被这曲子吸引了。他们不知典故,却依旧能感觉到万马奔腾壮志山河,最后黄粱一梦支离破碎的感觉。从雄浑到壮烈再到悲凉。
风轻轻地吹起陈轻上的衣袂,紫色的薄纱依旧在翻飞,手指拨弹间一个个音符在跃动。一曲毕,身边众人依旧是一片安静。
有人不做声还沉浸在刚刚的乐曲里,有的人默默地用自以为隐晦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陈轻上,和陈轻上相熟的人譬如太子和二皇子便直接将好奇和不可思议的目光投注到她的脸上。范若若更是星星眼,一脸都是崇拜的神情。
陈轻上抿唇一笑,背着手,心下了然。她一直对书中范闲背诗的名场面耿耿于怀好奇得很,今日倒是相当于提早见识到了范闲那日的出场效果了。
霎时间陈轻上琴艺妙绝的名声便从靖王府里插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了出来,一直传到鉴查院里和宫中。于是少不得陈萍萍立刻被庆帝叫进了宫中。
陈院长自认陈轻上就在鉴查院里长大,他是绝没有给陈轻上请过琴艺老师的,况且暗卫每日回报的消息也从未有过小姐练习一事,也没有认识什么生人,那么陈轻上怎么可能如此精通弹琴呢。
而庆帝也自认为无论是鉴查院还是陈轻上本人都在他完全的掌控之中,那么为何陈轻上弹琴作曲的本领如此高超,但自己却不知道呢?她还会些什么呢?到底是陈轻上有意的收敛实力,还是……鉴查院有以备万一的暗藏之举呢……
各怀心思的会面注定有一个低沉压抑的氛围。
陈萍萍看了庆帝递给他的消息时思索了片刻,说道:
“陛下多虑了,说实话,臣也不知公主为何会琴艺卓绝,臣从未见过公主抚琴,不过她身份特别,天生会一些技艺想必也是十分平常的事。”
“你的意思是她天生会抚琴?她是你看着从一个小婴儿长大的,是么?”
“自然是,她自出生就在鉴查院,从未离开过京都片刻。我与朱格言若海费介等人看着这个丫头长大的。”
“下去吧。”所以说,她不可能和她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么她的种种超乎常人之举,真的只是继承了血脉的缘故吗?
庆帝不信,但目前不得不信。更何况,延续了这个血脉的不只有陈轻上,还有不在京都的那一个……
陈萍萍还未完全退出去,就听到庆帝吩咐候公公,之后陈小姐的消息时刻来报。陈萍萍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内心惊疑不定波涛汹涌的不只是陈萍萍和庆帝,还有在一旁不知思绪飞到何方的言冰云。
如果说陈萍萍说陈轻上是院长和几位处长一起看着长大的,那他便是几乎无时无刻陪在陈轻上身边的。可过去十余年,言冰云也从未见过陈轻上弹琴,甚至很少提起琴。
唯一一次关于琴的对话还是他们上次在一石居尝鲜,厢房外有舞女抚琴,闲来无事评说一二句,言冰云觉得刚刚弹奏的曲子还算尚可,陈轻上却觉得普普通通无甚亮点。
“弹的基本功倒是还不错,只不过没有感情,便算作一般,没有感情的弹奏是没有灵魂的。”
言冰云很好奇,好奇陈轻上偶尔会蹦出来的他完全听不懂的词,也好奇为何她一副俯视的样子看待刚刚那一曲,不过陈轻上之后迅速转移了话题,于是也就没有再提起此事了。
毕竟各自事务繁忙,能一起来一石居放松一下早已是求之不得了,言冰云觉得,他本就寡言,这样顺着陈轻上的话头聊下去就很好。
直到今日言冰云才意识到,当日在一石居听到的曲子,与此刻陈轻上所弹奏之曲,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路回了鉴查院,言冰云都是一副暗自思索的样子。陈轻上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被自己给吓着了,注意力不知道在哪儿,竟然连她十指磨破出血了都没有看到,一路上都是之前那副面瘫的样子。
又有机会逗他了,陈轻上心想。到了府上,言冰云习惯性地送她到越平居门口,突然陈轻上停了脚步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害得他差点撞了上去。
言冰云自觉失态,但好似也不至于道歉,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两秒钟,还是陈轻上先开的口:“言冰云,你觉得我今日曲子作的如何?”
言冰云也能听出陈轻上在弹奏之始是有些生疏的,但是她说得对,弹奏一首曲子,最重要的是注入感情,今日听她弹奏一曲,真的仿佛走进了战场,看到了悲凉中的热血挣扎。
“好。”
“你就评价一个字这么简单啊。”陈轻上无奈叹了一口气。不过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是言冰云的满腹疑问。
“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从未听闻你会弹琴,也从未见到过,那你今日是如何弹奏出这般曲子呢?轻儿,我自认了解你颇深,为什么却还是感觉你有很多东西在瞒着我们所有的人?”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陈轻上记得当时范闲对于他自己默背出那些千古流传的诗词时给他自己找的理由是在梦中曾游历仙境,那她也大可以称自己梦中时常梦到自己抚琴,曲谱是也是梦中得来的。
但第二个问题,陈轻上听到时其实有一点惊讶,她没有意识到言冰云会这么问。陈轻上在上一世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对言冰云的感觉就很深刻。她知道他是一个一切为了大庆,可以连自己也可以牺牲的人。
即使她在的这几年拼命地想让他不那么对国家众望那么偏执,但陈轻上从来没有自信到她觉得可以完全影响言冰云。
这个问题若是陈萍萍问出来她倒是觉得正常,也能自如应对,可换做是言冰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言冰云问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些不满和哀怨。
陈轻上思及此不由得心里抖了抖,言冰云和哀怨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吧,许是自己想多了。
言冰云一向是面瘫,但陈轻上是真的沉着镇定。她先向言冰云言之凿凿地讲述了关于抚琴的梦境,然后思索了片刻言辞恳切地对言冰云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从小到大我都会被人称作与众不同,天生早慧,的确是的,我自小便记忆力超群,除了武力上真的普通,其余的技能学习起来都很快。
但是我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最喜欢的词叫厚积薄发。
我从没想过要隐瞒,只不过我觉得很多事提起都没有必要。我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的事情很多,但是我与你们相处的时候,更多的愿意和你们聊一些大家能一起聊起来的事。
比起和你说我梦中习得一首曲子,我更愿意告诉你,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或者今日费介给了我们新的毒药。”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不过双方都不尴尬,言冰云在认真思索陈轻上的话,而陈轻上在不动神色地注意着言冰云的表情。
“你相信我嘛,我真的把你看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又怎么会蓄意向你隐瞒。以后我们还要同舟共济一起青云直上呢。”
陈轻上像小时候那样冲着言冰云笑得像花似的,挑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言冰云也笑了。公子不笑便严肃端庄,一笑,那笑容便映刻在陈轻上心间了。之后小言公子一边笑着一边磨着牙说道:“我也把轻儿当做最好最好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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