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明明已是正午, 方才还艳阳高照,此刻却突然乌云密布,黑雾遮天。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却见浓重的黑雾如一只天狗吞噬太阳。
黑雾渐渐弥散,地上茫然的人忽而想起什么要紧事一般, 纷纷扔下手里的活。隔壁邻居间互相争论,一个认为前几日丢失的几只鸡是对方偷的,一个人认为昨日不见的老黄牛是对方拐去卖了。双方大打出手,甚至扛起锄头要推倒对方的围墙。
屋内丈夫殴打妻子,肆意辱骂,什么难听的字眼都砸在她头上,说她身为有夫之妇, 居然妄想勾引他人, 简直不守妇道,淫荡至极。其实不过是正巧有人问路, 好心指引了一下而已。
私塾内, 学生逃课,爬树掏鸟窝,上房掀屋顶。
街道上,老人倚老卖老,摔在路上就看谁倒霉。若对方不认,告到衙门里,无凭无据也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只能哑巴吃黄连,倾家荡产地赔偿。
大小店铺内,商人以次充好,挂羊头卖狗肉,强买强卖。黑心店,人肉包子,官商勾结,盆满钵满,谁敢有怨言。
就连仁心仁术的大夫,也开始用假药材毒药材充当上等品,丝毫不愧疚地高价卖出。甚至与当地官府联手,制造一起瘟疫,这时就更能赚钱了,药方独家专有,药材独家专有,即便是开出天价,病患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而已。
这一幕幕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得风生水起,全都是见不到光的勾当。
种种场景尽收眼底,此时屋檐之上,黑雾萦绕,黑离悠闲地站在屋檐一角,俯视脚下苍生。
一句句谩骂的话语,剑拔弩张的情势,黑离连连摇头,脸上似乎还带着不忍与无趣。
此时暗傀缓缓现身,站在他身后,问道:“尊上这是?”
黑离轻笑一声,叹道:“众生皆蝼蚁。”
“你看。”
说罢,黑离轻轻拂袖,黑雾压城,笼罩着整个暗境,紧接着一层层如轻纱一般的薄雾从众人眼前掠过。
顷刻间,方才还在争执的人眼中突然闪烁着血光。
耳边似有冷风吹拂,勾起心中的歹念。
邻居扛起锄头并未推倒围墙,而是径直冲向对方,铲了对方的脑袋,钉耙扎进肉身里,大大小小的洞贯穿全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如一只筛子,鲜血淋漓。以后再也没有人偷他们的东西了,再也没有争吵了!
妻子红着眼,冲进厨房举起菜刀,砍向丈夫,鲜血四溅,人头落地。每日对她拳脚相向的男人,此刻倒在自己脚下,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以后再也没有人随意打骂自己了!
学生们合起伙将教书先生绑在树上,点燃脚下的枯叶,活生生将先生烧成一堆灰烬,还拍手欢呼叫好,以后再也不用念书了,再也没有人用戒尺打他们了!
年轻人将老人的手脚绑起来,怀里还绑着一块石头,头朝下扔进深井里,或者关在猪笼里沉塘。以后再也没有不要脸的老人讹诈他们了!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可以大大方方地上街了!
黑心商人被一群农民绑在麦田里,身上割破数道伤口,皮肉横翻。数只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随后俯冲而下,扒在他们身上啄食伤口。农民们欢呼雀跃,再也没有人坑他们的血汗钱了!
药铺内,一群重病难愈的病人拖着残躯将大夫们浸泡在由腐烂的药材煎熬的汤水里,肉身浮肿,脸色发黑,七窍流血。病人们欣慰一笑,以后再也没有人害他们了!
众生皆蝼蚁,人命如浮云,一场混乱在黑雾的遮掩下愈演愈烈。
暗傀站在黑离身后,看着脚下发疯的人,心中不解,遂问道:“尊上这是有何用意?”
黑离轻蔑一笑,悠然道:“你看他们如布偶一般任由本座操控,知道为何吗?”
暗傀摇头道:“属下蠢笨。”
黑离冷哼一声,回道:“因为他们太弱了,绝望是弱者的专属词,唯有强者才配拥有希望。”
暗傀俯首迎合道:“尊上征服暗境之后,暗境自然便强大了。”
“征服?”
黑离微微侧首,瞥了身后的暗傀一眼。
“呵,哈哈哈哈哈——”
随后仰天大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兴致。
“本座要他们心甘情愿臣服。”
“可……”暗傀看向脚下癫狂的人,“属下无知,他们这副样子,如何臣服?”
黑离负手而立,胜券在握的姿态高高在上,仿佛天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再看。”
话音刚落,只见压城的黑雾逐渐上升,回到天际。
那群发疯的人,眼中血色缓缓消退,神志恢复正常,耳边也不再刮风。
但是恢复正常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实,却无法接受。
邻居回过神看见脚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扔掉手里的锄头和钉耙,围着尸体团团转,急得在地上打滚。
妻子惊叫地扔掉手里的刀,看着脚边身首异处的丈夫,还有满手的鲜血,哭着喊着摇晃死去丈夫的尸体,大喊丈夫。
学生们跪在树林外痛哭,大喊先生。
年轻人跪在深井水塘边磕头,哭天抢地喊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农民发现自己杀了人,万分抱歉地将商人们的尸体厚葬。
病人们没有大夫给他们看病了,一个个躺在床上忏悔。
黑离俯视滑稽的众人,说道:“人心中的恶,压抑得太久是会病的。你看他们,发泄一次后,是不是轻松多了?”
“暗境啊,太脏了,不如本座好好打扫一番。”
说罢,只见他再度轻轻挥动衣袖。
院内浑身是窟窿的尸体竟然开始渐渐愈合,身首异处的丈夫头颅和身体也开始恢复原貌,化成一堆灰烬的先生逐渐恢复原形,被淹死的老人从井底、塘底浮上来,皮肉都被啄食的商人开始生长血肉,泡肿的大夫渐渐消肿。
所有一命呜呼的人全都死而复生,邻居、妻子、学生、年轻人、农民、病人,包括惨死的那些隔壁邻居、丈夫、先生、老人、商人、大夫,也万分欣喜,众人又恢复其乐融融的模样。
天际黑雾浓郁,隐隐有一丝天光从黑雾里透出来,落在屋檐之上。众人喜出望外之际,注意到站在屋檐的黑离,纷纷跪在地上向他俯首磕头。
嘴里高声大喊:“活菩萨降临!感谢活菩萨救命之恩!”
“感谢活菩萨!”
其中一人抬起头偷瞄了高高在上的黑离一眼,见他长身玉立,华冠加身,身后血蝙蝠飞舞,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敢问,您是……是魔尊大人吗?”
突然一片寂静。
而不知是谁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句口号,此刻突然虔诚地大喊:“永世不灭,暗夜无疆。魔尊再临,长夜圣光!”
“魔尊大人让我死而复生,魔尊大人是暗境的希望!长夜圣光!”
“我原以为苍玄派才是庇护暗境的希望,没想到他们之前居然做出那种事,祸害百姓还污蔑其他门派,呸!真是卑鄙小人,今日幸得魔尊大人所救,不然我们失手杀了人,有理都说不清,多谢魔尊大人!长夜圣光!”
“信徒愿虔诚拜奉魔尊,长夜圣光,永世不灭!”
“长夜圣光!永世不灭!”
…………
黑离蔑视脚下乌泱泱的众人,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暗傀看着虔诚跪拜的人,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平静。
黑雾缓缓消散,黑离的身影藏于雾中缓缓消失,最后轻声说道:“看懂了吗?”
“想要成为此世之善,必先成为此世之恶。”
回望绛红城,天边黑雾压城,山摇地动。耳边回荡着怒骂声、哀哭声,城内的老百姓纷纷拿起锄头菜刀互相残杀,似乎是有滔天大恨一般,誓要将对方赶尽杀绝才痛快。
沈孟庄听见大堂的动静,随即赶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叶蓁蓁也正欲跟着赶往大堂,突然眼中红光闪动,耳边响起女子的声音。回过头看向大狗身下的阵法,迟迟未动,眼中的血光愈发浓重。
大堂内,沈孟庄等人施法安抚受控制的众人,驱散弥散在屋内的黑雾,用符文封住大门。
正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突闻后院狗吠,沈孟庄马不停蹄赶回后院,却见一群大狗再度发疯互相撕咬,此时阵法一角也被破坏,束缚疯狗的力量逐渐减弱。
天边的黑雾愈来愈浓,受黑雾影响,这群大狗愈发癫狂,双眼布满血丝,拼了命一般与其他大狗撕扯啃咬。
沈孟庄欲修补阵法,突然大门外狗吠不止,犬吠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多,似乎全都聚集到李宅外,将大宅包围。
大门被撞得砰砰响,门栓松动,一群狗身先士卒简直在拿命撞开木门。还有一群大狗用爪子挠门,尖锐的声音险些刺破耳膜。
围墙外,有几只胆大的狗窜上墙,企图翻墙而入,已经有两只狗得逞,站在墙头,冲向众人。
沈孟庄迅速御剑将它们打回墙外,安世剑顿时激荡千万剑气,悉数钉在围墙之上,形成护罩张开结界,防止疯狗再度冲进来。
沈孟庄叮嘱众人千万不要离开大宅走到墙外,以免被大狗咬伤。眼下暂时安全,周不凡收回逍遥剑,说道:“听到没,蓁蓁,不要乱跑,你跟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说着便看向叶蓁蓁所站的位置,然而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人,遂问道:“蓁蓁呢?”
众人闻声也开始四处寻找,目光所及之处皆没有她的身影。
“我蓁蓁去哪了?”
“蓁蓁——你在哪啊?别吓师兄!”
周不凡仰头朝天喊,然而除了墙外的狗吠,无人应答。
沈孟庄心中疑惑,方才他们赶去大宅时便不见她跟来,此刻也不在后院,还能去哪?难不成是回房了?
未等他想完,大门却突然被打开,无数条疯狗一齐冲进来,朝众人狂吠不止,口水流了一地,目光盯着众人仿佛在看着美餐。恶犬狰狞,尖牙锐利,如洪水猛兽般冲向众人。
昏天黑地里,众人与疯狗纠缠,沈孟庄叮嘱不可杀生,其余人只好用剑柄将疯狗打晕。满屋犬吠,大大小小的恶犬如狼似虎,周不凡刚解决完左边一群,右边又来了一群。将右边的打晕后,身后突然被袭击,一群疯狗一涌而上,扑向周不凡,逍遥剑光影挑风,然而即便她再手疾眼快,因为留有余地施展不开,逍遥剑的威力无法震慑恶犬。
很快一群疯狗便咬上周不凡的衣摆、鞋子,甚至的胳膊。周不凡站在原地转圈圈,试图将他们甩开,这群疯狗似乎是黏在他身上一般,任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周不凡终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符文贴在狗头上,随后一脚将它们踹开,没想到简单的定身符对付这群傻狗也挺管用的。
才刚解决完这群傻狗,又一群疯狗扑面而来,周不凡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我他妈招你们惹你们了?怎么只咬我?那还有人呐!师兄这疯狗怎么越来越多?我看这城里所有人都变成了狗也没这么多啊!”
沈孟庄御剑之际,看向门口不断涌进来的恶犬,心中疑惑。事有蹊跷,绝对有人在暗中操控,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对方不容小觑。
恶犬一波接一波,被打晕倒在地上的疯狗突然醒来,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冲向众人。源源不断,打晕了又醒,醒了再打。
疯狗还未解决,突然地面震动,众人摇摇晃晃。陆清远抬头看见天边的异物,朝沈孟庄大喊道:“师兄快看!”
沈孟庄循着他所知的方向望去,却见天边飞来一座石像,在浓重的黑雾中剧烈晃动,突然强光乍闪,石像爆裂,一道黑影凌空跃出,仰天怒号,凶兽饕餮破空而出!
与此同时,安虚峰上,鸿林派与苍玄派的斗争持续不断,双方伤亡惨重。突然黑雾来袭,众人停下动作看向不断袭来的黑雾,鸿林派或许还全然不知,而轩丘盯着浓郁的黑雾心中大惊。
莫非,莫非——
黑雾渐渐聚成一道人影,看不清面容,唯有笑声在天际回荡,震慑长空。
那身影悠悠然道:“多年未见,轩丘小娃,你可想本座?”
鸿林派虽未曾见过魔尊,但是一听“本座”二字,心头一震,莫非魔尊黑离即将出世?
轩丘脸色阴郁,不发一言。
鸿林派掌门指着他道:“好哇,轩丘小人,你打伤我派弟子,祸乱苍生,居然还勾结魔尊危害暗境,实在留不得你!”
轩丘并未理会他的话,猛然一挥袖,身后迟迟未出鞘的宝剑此刻浩然当空,径直刺向黑雾。然而黑雾无形,那身影丝毫不受影响,笑声愈发轻蔑不羁,声音悠长,淡淡道:“一百年了,本座期待至极。”
话音刚落,黑雾渐渐消散,宝剑入鞘。
鸿林派掌门看向渐渐离去的黑雾,突然转过头朝轩丘怒声道:“今日之事,我派必不会善罢甘休!苍玄派为祸暗境,是乃罪大恶极。待我等解决魔尊之后,再在为暗境扫除冤孽!”
说罢,掌门带着众弟子紧跟消失的黑雾,欲趁魔尊还未完全出世之际,将其收服。
轩丘看向天边的薄雾,眉头紧锁,随后回到太虚阁,召来士白和古梁,三人商议对策。
“今日与鸿林派的争斗,实在蹊跷,为何他们口口声声称我派是幕后主使,其中必有人暗中操作。这还不算什么,最棘手的是,魔尊黑离今日现身,我担心的事恐怕要发生了。”
“魔尊现身?”
士白一副难以置信、闻所未闻的模样看向轩丘。
轩丘颔首应道:“不错,就在鸿林派与我纠缠之时,黑雾漫天,虽然并未见到他的真身,只是魂识而已,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士白转动手里的翠玉扳指,故意不以为然道:“他既然敢再出来,我们再将他打回去便是,师兄何必如此烦心。”
“此事说得容易。”
轩丘眉头紧蹙,脸上愁云惨淡。
“你们也知道,当年我是用封亡禁印才封住了他,如今这法子行不通了。禁印损害极大,我无法再炼第二次,只能想办法修补,寄希望于此了。只是……”
“师兄莫担心,古梁师兄不是说只要找到三字卷便能修补禁印吗?我们只要赶在他出来前找到三字卷不就没事了。”
古梁坐在一旁,闭目凝神,轻摇手中羽扇,不发一言。
士白看向两人,继续说道:“倒是我派素来与鸿林派无冤无仇,为何他们今日找上门来,还一口一个祸乱暗境?”
轩丘顿了顿,答道:“此前暗境暴|乱四起,凶手犯下滔天大罪,官府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后来是在街头抓到一名暴徒,自称是我派弟子,之前犯下的案子是我派嫁祸于其他门派,所以他们才找来。”
士白装作恍然大悟颔首回道:“原来如此,我看这事有蹊跷,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师兄要不要我去查查?”
轩丘沉默不语,思量许久,最后才缓缓道:“此事不急,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三字卷修补禁印,以防魔尊出世。”
屋内三人皆沉默不语,轩丘看向窗外红光刺眼的天际,心中不安,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沈孟庄能尽快找到三字卷。
士白瞥向对面低头沉思的轩丘,嘴角轻扬,眼中暗潮汹涌。
谈话结束后,士白却并未赶回漠奚峰,而是下山与寿延派汇合,将今日之事一一告之。
很快,暗境流言四起。众人纷纷议论,听说三大门派齐力讨伐轩丘,欲为苍生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没想到那个轩丘啊,竟然出手打伤鸿林派的小弟子!不仅如此,他还包庇此前犯案的凶手,无论鸿林派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都不听,执意要袒护凶手。
这样的人如何能保护暗境呢?有这种人的门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为苍生,死得其所”呸!真是惺惺作态!
没想到他们自称名门正派,位于五大门派之首,居然做出这种勾当,真是令人寒心!
什么心怀天下,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利益,苍玄派根本就没想保护暗境,只是为了居于人上,受众生的仰望而已,从骨子里就腐烂了,根本不会管暗境的死活,这种门派,不信也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