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假作真时

    石像破裂, 饕餮消失,城内的大狗已恢复正常。沈孟庄等人拿到地字卷后欲返回安虚峰,临走前却听闻恢复的那群人一夜之间突然暴毙。

    其中就包括李大人的独子, 众人赶到大堂时,李夫人悲痛欲绝,双眼已经哭出血丝, 李大人坐在木椅上扶额,面容憔悴,不发一言。

    沈孟庄不忍,上前安抚,决定停留几日调查此事,城内的百姓感激不尽,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有沈仙师在, 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死而复生的。

    沈孟庄与周不凡、冷山岚三人查看城内的死伤情况,暴毙而亡的死者并未有何异常, 面色平静, 骨瘦如柴,既不是中毒而死,也不是被人谋杀,倒像是寿命已至。

    昔日繁华的绛红城如今已是一片废墟,城内人口经历这场浩劫,眼下只剩下老幼妇孺,青年男子损失一大半, 今后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可真是难为李大人了。

    查看完死亡情势,沈孟庄心中已有了答案,天色已晚,三人返回李家大宅,商量明日一早再探归愿庙。

    沈孟庄离开大堂,走回卧房,才刚拐过走廊,却发现叶蓁蓁正往自己的卧房走去,正欲喊住她,但是发觉她的神色甚是奇怪,不像是来寻找自己,倒像是故意趁他不在而溜进屋内。

    沈孟庄按兵不动,跟在她身后观察一举一动。叶蓁蓁四下张望,见无人接近后,蹑手蹑脚地摸索至房门口,轻轻推开木门。沈孟庄定睛一看,叶蓁蓁手中拿着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正是苦乐地才有的龙尾草。

    她为何有这种东西?龙尾草难得他自然清楚,那日他身中毒镖,正是小九费尽辛苦为他采集了三株。为何如今她也有?

    沈孟庄心中疑惑,紧跟而上,屏息静气贴墙而立。透过缝隙正看到叶蓁蓁运气将龙尾草化作一缕细丝,藏在他枕头里,若不仔细观察,自然不会轻易发觉。

    龙尾草治疗阴毒奇效无比,但于常人而言,却是无可解的至毒。更何况他此前已经服用过,若再次吸收龙尾草的毒效,筋脉尽断形同废人都是轻的。她不会不知自己已经用过龙尾草疗伤,所以今日之举,是要置他于死地?她到底是谁?

    沈孟庄见人打算出来,遂飞身跃上屋顶,此刻不便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翌日,沈孟庄等人再度来到归愿庙,庙内一切正常,除了原有的石像已经消失之外,石座也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原地,边缘雕刻的符号已然消失,证明再也没有凶兽作乱。

    一切安然无恙,沈孟庄打开地字卷,试图窥探幕后真相。原来恢复正常的百姓之所以离奇死亡,只是因为被石像控制得太久,寿元已经被吞噬耗尽,寿命已尽,实在无力回天。

    事情水落石出,天命如此,众人亦无可奈何,城内的百姓得知真相痛不欲生,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举城悲恸。

    沈孟庄等人考虑自己身为外人,不便多做逗留,收拾包袱正欲告辞回山,突然之间,一阵头晕目眩,沈孟庄身形摇晃,四肢无力,低头扶额,体内灵力紊乱。

    陆清远见状吓得赶紧跑上前扶着他,喊道:“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受伤了?”

    周不凡握着他手腕,神情凝重,问道:“师兄你体内灵力怎么好像……好像有点乱?你做什么了?”

    身旁一干人等纷纷围过来,关切道:“沈仙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体力不支啊?”

    “是啊是啊,沈仙师为了我们的事连日奔波,实在辛苦,还是多休养两日再走吧。”

    沈孟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休息片刻就没事了,还是不劳烦诸位——”

    话还未说完,顿时感觉一股躁动攻心,眼前发黑,突然晕过去倒在陆清远怀里昏迷不醒。

    周不凡迅速赶回安虚峰,随后再赶去余凌峰又掏了一粒金丹。陆清远照顾沈孟庄服药,一直守在床边,众人心里担心沈孟庄的伤势,唯独叶蓁蓁坐立难安,陆清远不走她便没有下手的机会,龙尾草的效用持续时间不长,她必须抓住时机才行。

    候在门外等了半日,终于见陆清远拿着瓷碗从房内出来,待他关上门走远消失后,叶蓁蓁才从柱子后面现身。机不可失,今日便是沈孟庄的死期。

    叶蓁蓁悄悄靠近卧房,回头四下查看,确定四周无人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屋内药香四溢,床上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沈孟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前发黑,脸上隐隐可见血丝,的确是龙尾草起了作用。

    叶蓁蓁手执忘忧剑,蹑手蹑脚接近床边,虽然沈孟庄此刻已经筋脉尽断,内力全失,但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她这个大师兄又有什么鬼主意。

    走到床边停下,叶蓁蓁望着床上浑然不知深深入睡的人,脸上勾起一抹肆虐得意的冷笑,扬起忘忧剑对准沈孟庄的胸膛,冷声道:“再见了,大师兄!”

    寒光微闪,忘忧剑的剑光映在沈孟庄瘦削的脸上,一道疾影猛然劈下,电光火石间,安世剑浩然对击,拦下忘忧剑的锋芒。

    叶蓁蓁被安世剑的剑锋冲击,后退几步,疑惑道:“不可能,他已经没有内力不可能御剑,为何,为何……”

    “为何剑还能动?是不是?”

    叶蓁蓁闻声猛然抬起头,方才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沈孟庄,此刻已经完好无损地坐起来,面色红润,丝毫不见身负重伤的样子。

    大惊失色、支支吾吾道:“你为何,为何……”

    沈孟庄拿起一旁的发带,气定神闲地绑好散乱的长发,淡淡道:“为何安然无虞?”

    “呵,师兄就是师兄,我若轻易上了你的套,有何脸面忝居大弟子之位?”

    沈孟庄从容地穿好外衫,整理袖口。叶蓁蓁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持剑迎面刺过去,沈孟庄侧身一躲,抓住她的手腕,将其反扣在床上,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叶蓁蓁转过头看向他,戏谑道:“我是蓁蓁啊,是你的好师妹。”

    话音刚落,枕边的探魔仪忽而剧烈闪烁着强光,沈孟庄眼神一暗,低声道:“你是魔。”

    叶蓁蓁冷哼一声,催动忘忧剑,剑势转换,顿时暗气笼罩席卷整个房屋,安世剑迅斩光影,一招化解忘忧剑的剑气,将其击败崩解。

    沈孟庄点上叶蓁蓁后颈的穴位,掏出符文封在她身后,叶蓁蓁登时昏迷倒在床上。

    其余人听到卧房的动静,闻声赶来,周不凡见屋内情况,大叫道:“蓁蓁这是怎么了?师兄你们这是……打架了?”

    沈孟庄收回安世剑起身下床,说道:“她被魔物控制,眼下也不知是何状况,待我请示师尊。”

    说罢,沈孟庄掏出应觉仪,灵力流动,应觉仪闪烁微光。轩丘的身影渐渐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完毕后,轩丘捋捋胡子,顿了顿,随后说道:“她被凶兽操控已久,失了一魂,被心魔趁机占了她的肉身操纵魂识,眼下必须尽快找回丢失的一缕魂,否则心智受损,便再也醒不过来,你们按我的指示做,尽快。”

    沈孟庄等人退出卧房,寻到庭院的空地,按照轩丘的指示在地上画下阵法,众人盘坐四象之角,闭目凝神,神识进入虚幻之境,找寻叶蓁蓁丢失的那缕魂魄。

    众人的魂识进入虚幻之境后,周身便被一股白雾笼罩,周不凡下意识连连后退,以他多次被坑的经验来看,凡是有烟雾的地方,都不是好东西。

    茫茫大地,无人无鸟兽,沈孟庄等人一进来便被一股强风吹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谁也见不到谁,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

    冷山岚一转头便见一群魔物劈头盖脸冲过来,四肢仿佛被藤蔓束缚,诛魔剑紫气浩荡,与这群魔物纠缠。

    沈孟庄同样被一群鸦魔阻拦,无穷无尽,安世剑萧冷犀利,剑影挑风,顿时血溅四方。

    周不凡不断往里走,四周的白雾渐渐消散,眼前景物清明。雨后泥泞的小路上,马车疾行,惊起一滩污水,全都溅在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身上。

    周不凡一眼便瞧见了她,远远喊道:“蓁蓁!师兄在这!看这里,看过来!”

    小姑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眼空洞无神,并未听见周不凡的呼喊,或者听见了但是并不知道他在喊谁,仍是一个人低着头行尸走肉般在路上游荡。

    衣衫褴褛,破烂不堪,头发乱糟糟还沾着树叶杂草,简直堪比鸡窝,脸上脏兮兮地尽是污泥,赤脚踩在路上,脚背伤口还在渗血,裸露的肌肤上还有被大火烫伤的痕迹。

    周不凡拨开身边的人群,慌张地冲过去,喊道:“妹妹!妹妹!跟我回家吧!”

    小姑娘茫然地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大哥哥,眼里仿佛一滩死水毫无气息。

    周不凡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温柔地笑道:“妹妹想不想回家?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回家。”

    小姑娘犹豫了许久,低头沉默不语,看看周不凡再看看自己脏兮兮还在流血的伤口,最终缓缓伸出小手,搭在周不凡的大掌上。

    周不凡欣喜若狂,紧紧牵着她冰凉瘦弱的小手,起身寻找回去的路,笑道:“妹妹跟好了,千万不要再走丢了,不过不管你走到哪里,哥哥都会找到你的。”

    日暮西沉,周不凡牵着小姑娘缓缓走在小路上,低头见她双脚还在流血,弯腰一把抱起她,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你要是生气,回头等你好了任打任罚。”

    此时另一边,陆清远与众人分散,唤了几声师兄也无人应答,周身冰冷的空气惊得他头皮发麻,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出去找到师兄。

    突然一股浓烟笼罩其身,缓缓雾散。

    陆清远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正欲跑向那人,但是却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眼前沈孟庄立于殿前,安世剑负于身后,依旧一袭白衣如雪,遗世独立,眉眼间意气风发,神采动人。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却那么……陌生……

    明明仍是一如往常,但是为何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那么奇怪?

    就好像是长着师兄的脸,却与师兄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人?

    陆清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澹台殿外,一群弟子跪在地上,旁边倒一人,浑身血污,衣衫破烂不堪,鼻青脸肿,额头还在淌血。

    陆清远定睛细看,那个遍体鳞伤的人正是他。忽而回想起,这好像是他初来苍玄,众新弟子接受入门考核的第三日。

    那日的考核比武力,陆清远原本胸有成竹,但是不知为何吃完早膳后,肚子隐隐作痛,一早上跑了十几趟茅厕,整个人虚脱无力,四肢发软,别说提剑,就是绣花都拿不起针。

    所以不出意外,他被人狠狠地打趴在地上,浑身是血。

    门派考核,死伤概不负责。

    陆清远当时不服,与众新弟子争论,结果只是被打得很狠。喧闹引来了大师兄沈孟庄,陆清远倒在地上,半眯着眼遥遥瞥见一缕白光,以为是天神降临。

    耳边听到众人齐声唤着大师兄,心想,传闻苍玄派轩丘师尊的大弟子沈孟庄,为人儒雅,如玉君子,待人随和,温良谦恭,无人不喜,若将他们陷害自己的事告诉大师兄,他肯定会帮自己的吧。大师兄可是苍玄派最受欢迎的人,他肯定会公平对待新弟子的。

    陆清远仿佛是抓住希望一般,欣喜地伸出手抓住沈孟庄的衣袖。洁白素净的白袍上瞬间就被抓住一个脏兮兮的乌黑手印。

    “大师兄,我是被他们陷害的,您一定要查清此事!”

    未等陆清远说完,沈孟庄眉头微蹙,脸色登时变得阴暗,猛然一挥袖甩开陆清远,满脸的嫌弃与鄙夷,呵斥道:“滚开,脏死了。”

    陆清远被一阵疾风甩开数米,后背狠狠砸在一块石头上,脑袋撞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地听见远处的谈话声。

    沈孟庄收回方才的不满,恢复平日的温雅模样,嘴角含笑温柔道:“今日比武考核,师弟们表现尚佳,待我禀明师尊,奖赏诸位。”

    众人闻言纷纷大喜,欢呼雀跃道:“谢大师兄,大师兄真是天神下凡!”

    “大师兄简直是我人生的月亮!”

    “大师兄万岁!”

    沈孟庄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在一众弟子的欢呼声中离去,看都没看角落里的陆清远一眼。

    此刻陆清远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往日受欺负的桩桩件件在脑中一闪而过,那段记忆被唤醒,他原本都快忘了。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他都快忘了,在那些遥远的日子里,大师兄是很不喜欢他的。

    突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陆清远愣在原地吓得浑身一抖。

    眼前茂密树林里,悠闲地飘荡着一只风筝,在密布的乌云下随心所欲地晃着。

    这日暴雨,电闪雷鸣,陆清远被绑在树上,脖子上缠着一只风筝。一群小弟子躲在远处,等着看他是如何被雷电劈得外焦里嫩,疼得吱哇乱叫。

    然而在此之前,一旁的陆清远看到沈孟庄站在屋檐下,指挥一群小弟子拿麻绳,拿风筝,朝远处的树林指指点点。

    他原以为是自己那日不小心打破了水壶,所以才惩罚他绑在树上受罚。

    原来,原来一切是……是师兄…………

    陆清远站得远远的,看着眼前熟悉的往事,心里一阵阵发疼。

    他又看到,那日从山洞回来,沈孟庄好心地喂他喝粥,但是粥里却加了符文,所以第二日他才浑身无力。然后那日的天梯考核,突然滚过来的巨石,也是师兄在身后动的手脚。

    他跪在剑刃上,剑锋贯穿膝盖,巨石碾压滚过全身,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他原以为是自己没用,被一块石头打败。

    其实……其实…………

    陆清远紧紧捂着胸口,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看这些画面,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仿佛被一只手揪着,要活生生撕成碎片。

    他不敢再想,没有力气去想,此刻呼吸困难,好像又有一只手掐着脖子,喘不上气。心脏是疼的,脑袋也是疼的,浑身都疼。比那日被毒打、被雷劈、被巨石碾压都疼,比千刀万剐还疼。

    明明没有受伤的,为何这么疼?

    陆清远浑身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大喘气,脑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耳边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吃力地抬起头去看。

    沈孟庄依旧一袭白衫,坐在屋内,手里举着茶盏悠闲地抿了一口,低头看着桌上棋局。对面坐着周不凡抱着胳膊,满脸的鄙夷,说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那个陆清远是谁招进来的,我见了就恶心。”

    沈孟庄放下手中茶盏,手执黑子,缓缓道:“哼,长着张狐媚的脸,还不知道勾搭了谁呢,只会哭鼻子装可怜的人,我苍玄派留不起。那张脸,我一见就心烦,装出一副受害委屈的模样,我最讨厌!”

    周不凡丢下手里的棋子,凑近奸笑道:“师兄你说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苍玄派一向恪守天道酬勤,我看他实在缺乏历练,这几日后山不是常有豺狼虎豹出没吗?夜晚是最好的锻炼时机。”

    “还是师兄高明,我马上带几个人去后山。以后这陆师弟得道成仙,可全仰仗师兄了。”

    …………

    陆清远头重脚轻连连后退,看着身前渐渐消失的人影,耳边仍然回荡着方才的话,一字一句,如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慢地割开他的心脏,整个人都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所有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撕裂。

    不,不可能的,师兄不可能会这么做,一定是假的,肯定又是什么幻象,都是骗人的,他们一定是想挑拨他和师兄的关系。

    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师兄明明最疼他了,一直以来都是师兄护着他的,这些肯定都是坏人捏造的。师兄爱护他、偏心他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哭呢?

    眼泪早已模糊视线,脸上全是泥泞的泪痕,陆清远愣愣地伸手擦拭脸上冰凉的泪珠,失神地看着手上的湿润。

    他为什么……会哭呢?

    此时周不凡已经带着叶蓁蓁的魂魄返回,虚幻之境消失,众人赶紧返回卧房。

    沈孟庄离开之际,听到身后的抽噎声,转过头却见陆清远泣不成声,整张脸已经哭花,衣襟也已湿透。

    何事会让他如此伤心?他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沈孟庄心中疑惑,走近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小九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过?”

    陆清远低头抽泣,浑身颤抖,袖子湿了一大片,不停地用手背好衣袖擦泪,可是怎么都擦不完,眼泪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开始还是紧咬下唇,持续不断的啜泣,听到沈孟庄的声音,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沿着下巴砸在地上,或滚到胸襟浸湿一大片。

    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其实……其实师兄一点都不喜欢我,很讨厌我,师兄不再护着我偏心我了,我好难过,我让师兄讨厌了。”

    沈孟庄见他如此难过,心里也一阵酸楚,他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但肯定是十分伤心的事,他想要他永远开心的笑着。

    轻抚陆清远的脑袋,沈孟庄温柔地哄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讨厌小九,我疼你啊,真心疼你,想把你含在嘴里捧在手上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好了不哭了,都是梦而已,不是真的。”

    陆清远哭到哽咽,眼眶通红,用手捂着脸,他不敢看沈孟庄,极小声地说道:“师兄真的不讨厌我吗?真的会一直一直疼我吗?真的不会丢下我吗?万一有一天师兄觉得我讨厌了想离开我,请不要对我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难过。”

    沈孟庄环住他的腰紧紧搂着他,耐心地哄着怀里的人。陆清远忽而想起方才的话,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似是在躲避,侧过身低头呢喃道:“会……会弄脏你的……”

    沈孟庄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有些恼火,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居然会说这种话?一把拉过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低声道:“我说了我心甘情愿,你明白心甘情愿的意思吗?我何时嫌弃过你,我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你还不明白吗?”

    陆清远哭得更大声,师兄的坦率,师兄的爱护,师兄的偏心,他感激至极,可是……可是他这么卑微,方才还甚之猜测师兄的真心,他真是……活该!

    不停地擦拭眼泪,陆清远眼睛红肿,断断续续地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太没用了,只会哭鼻子,装可怜,师兄肯定……肯定很烦吧,我这么讨厌……真的……对不起……”

    “没有其他人了,我只有师兄,我真的很喜欢你,当我听到师兄说在等我,真的很开心,开心得想哭。师兄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师兄,我害怕师兄讨厌我,我很小气,很没用,也时常觉得是在做梦,师兄为什么会等我,毕竟…毕竟我像一个姑娘一样,只会哭哭啼啼……”

    也许是一直仰望着他的光,觉得无地自容自惭形秽,师兄那么好,他那么卑微,他何德何能配得上师兄。

    陆清远将自己的渺小一股脑说出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心思,他也曾害怕过万一师兄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会不会不再等他了。

    “对不起,我帮不了师兄,只会拖后腿,我这么没用。让大家都心烦,所有人都讨厌我,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需要我,师兄会不会有一天不再等我了,我很害怕,毕竟……毕竟我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所以我爱你!”

    陆清远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呼吸一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师兄,说,说,爱……

    陆清远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茫然地眨着眼,方才的话过于沉重,将他肚子所有的话都砸得稀碎。

    “爱……师兄说,说……可是,可是我那么,我——”

    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皆被沈孟庄堵回去。陆清远睁大双眼,心脏剧烈撞击胸膛,耳边只听得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沈孟庄在他吞吞吐吐地说话时,捧起他的脸,低下头,在胭红樱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粗浅却悠长。

    晚风吹拂衣袖,小石潭泛起涟漪,树叶离开梢头,随风飘荡,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轻盈转了个身,缓缓落在潭面。承载夏日的风,一叶绿意,徐徐流淌。

    发丝缠绕飞舞,甚至连时间都凝固在此刻。

    陆清远眨着眼,仿佛一股暖流蔓延全身,从心底开出一朵灼灼桃花,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凉,在名为“沈孟庄”的春天停驻后,万物生长。

    永远芳香如故。

    沈孟庄松开怀里僵硬的人,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嫣红唇瓣,生怕吻疼了他。见他如石化般愣在原地,连呼吸也忘记了,涨得脸色通红,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轻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清远愣愣地摇头,茫然地眨眨眼,似乎三魂七魄都飞到九霄云外,已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沈孟庄抿嘴一笑,牵起他冰凉的手,擦掉手背上残留的泪珠,哄道:“回去了。”

    陆清远还未回过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除了心脏猛烈跳动之外,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猝死了,只有一具躯壳在行走。

    看着沈孟庄的背影,陆清远伸出手捂着嘴唇,话也说不清,含糊道:“师兄……方才……对我……对我…………”

    叶蓁蓁已经恢复正常,众人收拾了片刻,便即刻赶回安虚峰。

    虽然心中有愧,但是那份心思却愈来愈浓重。临走之际,叶蓁蓁硬着头皮来找陆清远,深知自己无颜再面对,但还是想清楚,至少心里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陆清远正在收拾沈孟庄的衣服,见叶蓁蓁走来,笑着问道:“师姐找我有事?”

    叶蓁蓁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还未说话,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心里发苦,眼泪也丢脸的滴滴答答掉下来。

    犹豫了许久之后,叶蓁蓁缓缓张开口,声音沙哑,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师兄,也知道我比不过他,所以……所以我祝福你们。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只是,你能不能也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陆清远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显然有些为难,耸耸肩轻声道:“不可以哦,我只喜欢他。”

    没有其他话了,陆清远抱着衣服跑开,走向身后的沈孟庄,搂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交谈,眼里闪烁着辰光,眉眼间尽是欢喜,心花怒放。

    其余人都在为三字卷而担忧时,唯有陆清远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回想那日的亲吻。虽然浅尝辄止,但温润的触感在停留在唇上,滚烫得令他脸红。

    忍不住舔舔嘴唇,陆清远却开始厚脸皮地期待妄想着,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有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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