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战乱, 满目萧索。安虚峰上,石灰石飞一片烟尘。黑雾弥散,陆清远抱起昏迷的沈孟庄消失在原地。暗傀等魔族见他离开, 不再恋战,意欲一举剿灭苍玄派残党。
轰然一击,魔氛万丈, 飓风卷席山头。周不凡等人被浑厚魔气震开数百米,摔在地上,顿时呕红。
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耳边脚步声阵阵,是亲卫军在剿灭残余人力。周不凡眼冒金星,仿佛天地倒转,在眼前飞旋。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 终于摸到逍遥剑, 撑着剑吃力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一头栽倒在一旁叶蓁蓁身边,将昏迷的人小心翼翼扶起, 贯入内力为她缓一口气。
“蓁蓁, 醒醒,蓁蓁别吓师兄,睁开眼看看我,蓁蓁。”周不凡抓住叶蓁蓁的胳膊摇晃。
终于缓了一口气,叶蓁蓁猛咳一声,吐出大片鲜血,两人搀扶着缓缓起身。
“魔军就要过来了,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只有先保存实力,来日再做打算。”周不凡警惕地望着远处树林外的脚步声。
“大师兄呢?”叶蓁蓁环顾四周,突然问道。
对呀,大师兄呢?周不凡跟着望向吾道门的方向,方才还见他在哪里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大师兄消失前是和陆清远那小子一起的,他们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安虚峰,怕是待不住了。”
数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早已将此地当作家一般的所在。爱恨贪嗔、嬉笑怒骂,皆在山头的每一处角落。而今,便要离开了。
两人深深望了一眼周遭,想要将最后一眼牢记心中。正欲离开之际,叶蓁蓁突然问道:“三师姐呢?”
“对哦,老三呢?”周不凡看向方才的战场,眼前只有废墟与尸体,丝毫没有冷山岚的痕迹。
树林外魔军渐渐逼近,周不凡心一横,拉起叶蓁蓁沿着树荫逃窜,便跑便说道:“老三不傻,应该不会留在原地送死,我们下山去找。”
两人隐藏气息急急而奔,穿过幽幽曲径绕道而行,欲通过太虚阁外的暗道逃出安虚峰。
钻出树林,周不凡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握拳,眼眶通红,呼吸一滞。眼前赤.裸.裸横陈地轩丘的尸体,面色苍白,倒在一片血泊中,手里还握着太初剑。
往日种种怨恨与不满,如今在亲眼见到尸体的那一瞬,什么都没了。恨也好,怨也罢,都抵不过天意弄人,阴阳两隔。
强忍着眼泪,周不凡用剑破开地面,将轩丘的尸体埋葬,剑气挑起一块大石立在坟前,数道剑光并行,石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轩丘之墓”。
周不凡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颤抖道:“爹,等我回来。”
匆匆安葬完轩丘后,周不凡与叶蓁蓁沿着暗道逃出安虚峰。
同样被魔气震开的冷山岚,醒来发现自己掉进荒废堆里,从一堆尸体中爬出来,浑身皆是血污与恶臭,衣袍残破,头发凌乱。
脑袋晕沉沉,脚步沉甸甸,冷山岚拖着重伤的残躯一瘸一拐往山下走。身上散发的异味令沿街路人纷纷用手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冷山岚上下打量,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女疯子。
见行人排斥,冷山岚同样回敬锐利冷眼,吓得其余人不敢再看。扶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突然与别人相撞,冷山岚看也未看,低头淡淡道:“抱歉。”
“冷姑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冷山岚抬头一看,竟是熟人。
“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钟颜,听闻魔界大军进犯安虚峰,他正带着师弟们前往助一臂之力,未想还是慢了一步。
“冷姑娘身受重创,需尽快疗伤。苍玄派之变,望冷姑娘节哀。如不嫌弃,可否随钟某回鸿林派?”
冷山岚推开钟颜,虽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但语气仍然坚定,沉声道:“冷某只认轩丘为师。”
“我不是要你拜师。”见冷山岚误会,钟颜赶紧解释,“你身受重伤,安虚峰又遭此变故,魔军虎视眈眈,眼下自然无处可去。如今魔界侵犯,暗境自然团结一心,以苍生为重,是何理由是何身份何必如此在意?且鸿林派众尊长,近几日不眠不休翻阅古籍,应该很快便能找到应对之法。”
“当真?”冷山岚满腹疑惑地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钟颜,沉默片刻后,缓缓回应,“我跟你走。”
得到应允,钟颜扶着奄奄一息的冷山岚匆忙赶回鸿林派。
此时异域魔界,永夜天宫内,层楼叠榭,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宫殿金顶朱门。窗外石阶夜色萧凉,寝殿内红烛摇曳灯火通明,地铺白玉,凿地为桃,朵朵灼灼其华,赤足踏在地上亦觉温润。
风起绡动,罗帐轻舞。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浑身酸疼,气息虚弱。看着眼前的檀木横梁,富丽奢靡之景,竟让他有深居宫闱的错觉。
他这是在哪?他为何在这里?
心中疑虑渐升,沈孟庄抓着床沿吃力起挣扎起身。
“沈仙师你终于醒了。”
床边坐着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头发灰白,说话的时候山羊胡跟着颤动,与他的师尊一样。沈孟庄掀开被子,那人赶紧上前扶他。
“沈仙师你这一睡就是三日,你再不醒,那祖宗可就要把我扔去喂狗了。”谷虚子一边抱怨,一边搀着颤颤巍巍站不稳的沈孟庄。
那日陆清远抱着昏迷不醒的人,急匆匆地唤他前来给人疗伤。甫一掀开被子,可把谷虚子吓得够呛。
床榻上的人,浑身是血,命垂一线。除了伤口之外,全身上下便是大大小小的淤青与红痕,还有数道渗血的牙印。除此以外,还有不明而喻的腥咸污浊。
反正是没有一块好地,谷虚子撇嘴叹息。拿出布包里的银针为沈孟庄疗伤,一边盯着穴位施针,一边挤兑坐在一旁神色焦急的陆清远,“祖宗你从哪拐来的人?这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仇人?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坐在床边盯着不省人事的沈孟庄,陆清远冷哼一声,起身离开,漠然道:“治好他,不许死了。”
昏迷了三日,沈孟庄浑身无力,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一般。三日……三日!
突然心头一震,沈孟庄推开谷虚子,跌跌撞撞地冲向眼前墙壁上悬挂的安世剑。他昏迷三日,苍玄派众人不知如何了。
就在沈孟庄接近安世剑,意欲拔出剑身时,突然寒光凛冽,将他震开数米,径直撞上木桌,桌椅掀翻一地。
方才握剑的手此刻剧烈颤动,沈孟庄脑袋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安世剑。挣扎着起身再次走过去拔出剑身,还是同样被震开。愈是无法接触,沈孟庄便愈执拗,双手紧紧抓住安世剑的剑柄死活不撒手。剑光萧杀,真气雄浑,沈孟庄再也无法承受被震开摔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双手淋漓的鲜血,他为何、为何……
他不信,安世剑一直跟随他,早已认主,他不可能拔不出来。沈孟庄浑身发颤,渗血的手掌撑着地面欲爬起来再试一次。
站在他身后的谷虚子见状赶紧跑过来,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沈仙师,你不能再试了,你已经没有修为,无法、无法……”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谷虚子低头叹息。
栽在地上的沈孟庄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似没有喜怒的木偶,只有眼泪不受控地流出眼眶,茫然地望着墙上的安世剑,声音轻微,虚弱无力问道:“苍玄派呢?”
蹲在他身边深深低着头,谷虚子犹豫了许久,最终才缓缓回应两个字,“没了。”
没了?好轻巧的两个字。沈孟庄挤出一抹难以置信的苦笑。
“暗境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身旁的谷虚子,沈孟庄也不知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如溺水之人徒劳地挣扎般,留下最后的妄想。
沉默了许久,谷虚子抬头看了看沈孟庄,复又沉沉低着头,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然而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呵,沈孟庄看着满手鲜血发笑,眼泪模糊了视线,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为了苍玄派、为了天下苍生,他一路走来满手血腥,不惜抛弃所爱,只为了那句“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如今呢?如今算什么?
所爱与苍生,他一个都救不了,他的理想抱负,他的凌云壮志,不过是一纸空言。修为没了,师尊没了,苍玄派没了,是他有愧,是他无能。
昔日满腔热血,豪情壮志,今日都作空谈。昔日恩重如山的人,今日徒留一具白骨。师尊、师弟师妹,他一个都救不了。
喉间苦涩,此刻痛不欲生。沈孟庄紧紧握拳,狠狠地砸向地面,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怨恨发泄出来。手上血肉模糊,泣不成声。
身旁的谷虚子见此架势,吓得立即抓住沈孟庄的胳膊,五官扭曲成一团,委屈道:“哎哟沈仙师你饶了我吧,你再有什么好歹,我就真要去喂狗了。”
话音刚落,大门一道黑影出现。陆清远昂首阔步朝沈孟庄走来,嘴角挂着一抹欣喜的笑,看起来心情甚好,扬声道:“师兄醒了。”
说罢蹲下来,捏着沈孟庄的下巴,逼着他仰头直视自己。另一只手揩去他眼角的泪,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一旁的谷虚子见势,赶紧灰溜溜地连滚带爬逃离现场。待人走后,陆清远伸手环抱住身前的人,笑盈盈道:“师兄喜欢这里吗?这是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只属于师兄所有,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师兄当年说要带我下山,养三只小娃娃,过寻常夫妻生活,这话师兄还当真吗?”
惘然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虽然呼吸交织,两人肌肤相贴,但沈孟庄却深觉彼此之间隔着人山人海,翻山越岭也无法抵达的遥远。
见怀中人不回应,陆清远自顾自说道:“不管师兄记不记得,我当真了。不过我不会养其他小孩的,师兄不可以有别的小孩。”
身子前倾,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双唇若即若离,时而轻轻浅啄,时而舔舐吮吸,额头相贴,鼻尖轻碰,气息全洒在对方脸上,用气声说道:“我们之间,不许有其他人。”
“哦对了,这个地方,我已经取好名字了。就叫雀宫闱,是我和师兄永远永远相爱的地方,好不好?”
雀宫闱……沈孟庄心中冷笑,原来此刻于他而言,自己只是笼中雀而已。罢了,他又有何资格计较。十年前便没有遑论如今,或许更早些,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放我出去。”沈孟庄低头看着地面,身形单薄,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筋疲力尽仿佛耗尽了他这辈子的气力。
明知怀中人话中含义,陆清远却故意说道:“这里都是师兄的,师兄想去哪就去哪。”
不想与陆清远再纠缠,沈孟庄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大门,有气无力说道:“我要回去。”
怀中人逃出双臂的禁锢,一心只想离开。陆清远仍然蹲在地上也不阻拦,细眉轻挑,神色怡然自乐。沈孟庄摸到门边,前脚刚踏上门槛,突然眼前一道屏障将他猛地弹回来,登时摔在地上。
陆清远嘴角一扬,缓缓起身走到沈孟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随后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摩挲。眼神威严不可抗拒,嘴角仍是带着欣喜的笑,不紧不慢地从容说道:“我说了,在雀宫闱内,师兄想去哪就去哪,包括整个魔界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除此之外,休想。”
心中茫然无措,沈孟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陆清远抱起来压在床上。耳边衣帛撕裂声格外清晰,红烛罗帐室内旖旎。
自醒来后,沈孟庄做得最多的事便是与陆清远起承交合。从寝殿至书房,从床榻、地板至浴池、案桌。他没日没夜被迫接受陆清远没有尽头的折腾,仿佛要将这十年的空缺都满满当当地填补。十年的缺失,都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这日魔界大典,所有魔族都跪在祭坛外围,人头攒动,似千万只蚂蚁挤满了地面。所有魔物恭恭敬敬地俯首低眉,等候魔界之主的到来。
然而等了许久,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低阶魔物开始交头接耳,讨论他们的尊上为何迟迟不来。几个声音大的,立刻被族中长辈低声呵斥制止,在他们眼中,背地妄议尊上乃是大不敬之罪。
队列中,宣非野站在暗傀身边,显然也等得不耐烦。凑近低声问道:“魔相大人不如去看一下情况,万一小、尊上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有个照应。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你说是不是?”
一旁恭敬等候的暗傀岿然不动,看着远处高高在上空荡荡的王座,淡然道:“有一点望阁下谨记,阁下如今效忠的是魔界之主。这里的一切皆归尊上所有,尊上想何时便何时来,无人能干涉。”
见劝不动暗傀,宣非野撇撇嘴,显然十分不赞同。他跟随陆清远哪是什么识时务,不过是妄想有朝一日抱得美人归而已。罢了,既然这位暗傀说不动,不如他亲自去找,想来他自来到魔界后,就没有见过陆清远,此刻便是机会。
“师兄你要去哪?”一旁的宣衿言拉住宣非野的衣袖,柔弱地唤他。
“言儿乖,我去去就来,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宣非野摸摸身旁人的脑袋,甜言蜜语地哄住他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去灭辉殿。
心中盘算着等会见到人以后该说什么,宣非野心里美滋滋地,步伐逐渐加快。待走近大殿,耳边却隐约听见一阵隐忍的息喘。等站在大门外后,宣非野便确定了就是从殿内传出来的异声。
原来小远还有这等兴致。宣非野心中雀跃,以为是只食草的兔子,原来也有吃荤的时候,这倒出乎他意料,不过愈发感兴趣了。
伸手敲了敲门,宣非野眉飞色舞地高声道:“小、尊上,大典即将——”
还未等人说完,殿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吼,丝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他,“滚!”
迎面泼出一盆冷水,宣非野耸耸肩,此刻不宜拂逆陆清远,只好灰溜溜地佝偻着身子空手而归。待离开前,满心好奇殿内之人是谁,宣非野以五官探查,待看清被陆清远压在案桌上的人之后,心头大惊。
竟然是他!好你个沈孟庄,没想到平日里人模人样,一副正人君子做派,背地里却勾引自己的师弟。轩丘尸骨未寒,苍玄派一夕之间被灭,竟丝毫不见其悲恸,居然还跑来魔界与魔尊苟且,在他身下承欢。
啧啧啧,宣非野似是大开眼界一般,摇头咂嘴惊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待他回到祭坛时,天际血蝙蝠盘飞,落在暗傀肩头叫唤几声,一旁的石魔附耳翻译。
接到陆清远命令,今日大典取消,他不来了,改日再说。
自功力尽废后,沈孟庄一直气血亏损,谷虚子每日给他煎药调养,却丝毫不见好转。魔尊回归,魔界百废待兴,还有一堆事等待陆清远处理。不能亲自照顾沈孟庄,陆清远便挑选了一群能干的侍女专门负责雀宫闱。
其中一位侍女名唤婉晴,原是长邪的外甥女,挑进来侍奉陆清远的,不知为何却被他指派负责沈孟庄的起居。
身为高位魔族,婉晴心高气傲,且她一心进入永夜天宫原是想成为魔尊夫人的待选。此刻却成为低人一等的婢女,教她如何不气。
此前长邪为了扳倒暗傀,自然也是费尽心机讨好陆清远,特地将他族内最好的姑娘,也是他最亲近的小辈送到陆清远身边。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婉晴成为魔尊夫人,魔界主母出自他的派系,不愁魔尊心向他族。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位魔界之主,一不沾酒水,二不近女色。婉晴进入灭辉殿已侍奉了十多天,陆清远愣是没正眼瞧过她。不仅如此,反而还将她指派去了雀宫闱照看一个沈孟庄的饮食起居。
突遭变故,婉晴死活不干,正在朝长邪发脾气。此刻长邪也犯难了,按理说不该啊,他印象中的尊上,应该是喜欢婉晴这种类型的,怎么会……
“舅舅!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本姑娘好歹也血统高贵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要我做一个丫鬟服侍别人?从来都是别人顺着我的喜好来侍奉我!”婉晴大呼小叫,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大门。
一旁的长邪骑虎难下,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姑奶奶,话不能这么说,你觉得出身我族就血统高贵了。那我问你,魔界中,谁的血统最高贵?”
婉晴怔怔地看向长邪,答道:“尊上。”
“就是,尊上啊!魔界之主,魔界中血统最高贵的天之骄子,你若是能成为他的夫人,成为魔界主母,那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听舅舅的,忍一时出人头地。而且据我所知,那雀宫闱内的人,尊上十分看重,不然为何亲自挑选最出色的侍女前去照料。更何况你在灭辉宫他有看过你一眼吗?没有吧,你想想,若是去了雀宫闱,你还能常常见到尊上,时常在他眼前晃悠。这一来二去,他不就记住你了。”
似乎是被长邪唬住了,婉晴茫然地盯着他。长邪见她心思动摇,继续哄道:“舅舅还能骗你不成,你若成了,就是光宗耀祖大功一件,族里世世代代都会歌颂你的。你若担心办不成,届时族内老人都在尊上面前美言几句,他不就信了吗?而且你这模样、这身段、这才华,哪个男人不动心不喜欢?信舅舅没错的。”
“真的?”婉晴捏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泪,“那我就听舅舅的。”
听信长邪的话,婉晴与其他侍女一同进入雀宫闱。她作为沈孟庄的贴身侍女,自然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近沈孟庄。
床榻上的男子,面容姣好,气度不凡,一袭白衣胜雪,俊美之姿如临凡谪仙。愈看心中愈是妒忌,婉晴竟觉得这个人比自己更好看,他便是用这幅狐媚样子勾引尊上的吗?
每晚辗转雨露间,婉晴站在墙角都能听到床榻吱响,沈孟庄的低喘声还有陆清远的甜言蜜语和餍足的笑声,气得她简直要发狂。
是日,石魔与血蝙蝠吭哧吭哧前来看望沈孟庄,还未进门便被婉晴叫住。血蝙蝠作为陆清远的使魔,可以不搭理她,自顾自抓着纸袋朝沈孟庄房内飞去。但是石魔便没有那么幸运,看着婉晴嘿嘿笑,挠挠头唤道:“婉晴小姐。”
“你们来干嘛?尊上说了这里不许外人进来。”
石魔指了指飞远的血蝙蝠,憨厚笑道:“是尊上要我们来找沈师兄的。”
“沈师兄?”婉晴甩着手里的玉佩,满脸的不屑一顾,“你们很熟吗?”
“熟!呃,也不是很熟。尊上还是苍玄弟子的时候,我们见过几面。沈师兄人可好了,对尊上也好,尊上喜欢他,我们也喜欢。”
“嘁。”婉晴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你们来这里干嘛?”
“尊上让我带一袋糕点给沈师兄,还说他今夜会晚一点过来。”石魔据实回答。
背靠着玉柱,婉晴心里突然转过一丝念头,挥挥手打发石魔,随后回了自己屋。
原以为进了雀宫闱,陆清远会正眼看她,然而事实上还不如在灭辉殿的时候。在殿内好歹还能近身伺候,如今他一来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他和沈孟庄两人。
“他不来我便去。”婉晴似是想到了绝妙之计一般,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赶往灭辉殿。
暗傀与三首岐婴已经离开,婉晴端着一盏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大殿上,陆清远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骷髅人骨摆弄,这是黒离从赤元之初取得,不知有何用处。开赤元通原始的计划,只有黒离清楚。如今他死了,眼前一团乱麻。
果然是废物,死了也这么麻烦。陆清远心中不悦,信手一挥,桌上的骷髅倒了一地。
“尊上。”婉晴娇声唤道,递上手边的茶。
接过眼前的茶盏,陆清远瞥见一抹白影,心神恍惚,抬头一看,却是陌生的脸庞。
神情严峻,半眯着眼看着身前的女子,冷声道:“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意料之外的冷淡态度,令婉晴心头一震,登时跪在地上,手里的茶托“哐当”掉在地上,惊慌失色地结巴道:“我……尊上……”
心中怒火骤升,陆清远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向她,大发雷霆,呵斥道:“是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门外觐见的长邪听到殿内的怒吼声,吓得后背发凉,一问门外的侍女怎么回事,才得知是自家外甥女闯了祸。心中“咯噔”一下,叫苦不迭地进殿救人。
“尊上息、息怒,是……是沈师兄,他、他拿到尊上的糕点很高兴,要我、要我前来谢过尊上。”
周身翻涌的黑雾骤然间消散,方才还勃然大怒的威严猛兽,此刻一听见沈孟庄,还听见他拿到自己送的糕点很高兴,心中的怒火登时灭了一半,神情肃穆,沉声道:“还说什么了?”
见眼前人怒气渐消,婉晴心里松了一口气,脑袋飞速运转,随便编了几句,断断续续道:“还说……还说很想念好朋友,想、想见他们……”
反正她确确实实是听见沈孟庄说过类似的话,算不得假话,此刻还是先稳住陆清远再说吧。婉晴大汗淋漓,额头的汗滴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
此刻匆忙赶来的长邪如及时雨一般,跪地向陆清远求饶。
方才好不容易消散的怒气,在听见婉晴的话后,骤然浓重。陆清远眼神阴冷,睥睨身前跪地磕头的两人,心中烦躁。沉声吼了一个“滚”字后,便消失在黑雾中。
经此一事,往后雀宫闱中,除了沈孟庄之外,其余人皆不许穿白衣。
寝殿内,沈孟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十里桃林。桃之夭夭,一如往昔在安虚峰上,与陆清远摘下酿酒的桃瓣。
已经过了数月,雀宫闱四方皆有结界,他没有内力,无法逃出去。就算逃出雀宫闱,他又该如何逃出魔界?一切都在陆清远的掌握中,他也是。
只是不知不凡他们如何了。沈孟庄望着窗外思绪烦乱。
眼前人愈发消瘦,只堪盈盈一握。见沈孟庄出神,陆清远从身后环抱住他,侧身一转将人压在床上,双唇交缠许久后才缓缓分离。陆清远舔了舔他嘴角的水渍,轻声问道:“师兄心情不好?”
身下人并未回应,陆清远抓住他欲遮挡的手,压在头顶。俯身审视沈孟庄毫无血色的面容,轻笑道:“师兄不高兴呀?是不是太无聊了?那该怎么办?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师兄想做些什么呢?我来替师兄想想,该做些什么好呢?”
“不如,不如我们去找师兄的好朋友玩好不好?师兄的好朋友,是谁呢?我记得是一个小孩,好像是叫……小意是吧?”
突闻稚童之名,沈孟庄双眼骤然睁大,盯着陆清远如鲠在喉。
见身下人如此反应,陆清远心中雀跃,嘴角的笑愈发诡艳,红瞳闪烁的赤光如火焰灼烧沈孟庄的肌肤,“我猜对了,是叫小意,小意啊。师兄扔下你的小九,去找了一个小意呀。真好啊,小意,是不是比小九更听话更可爱?是不是啊师兄,你的好朋友,是不是比小九更招人疼?如果是小意苦苦哀求师兄带他离开,师兄应该会很高兴吧,至少,不会刺他一剑,不会将他扔在那种鬼地方。”
心中莫名躁动的火苗愈发炙热,陆清远一手压着沈孟庄的手腕,一手在他脸上摩挲,指背轻蹭他的侧脸,盯着细腻光洁的肌肤,脑中的念头愈发强烈。
这么好看的脸,如果沾上他的血是不是更好看呢?
“啊,好开心,我们去找小意吧。哦对了,如果小意知道师兄已经有了小九怎么办?他会难过吗?会心痛吗?师兄,小意要是伤心难过了怎么办?不如,不如让他去死吧,好不好,他死了就不会难过了。他死了就不会怨恨小九了,他死了,小九也不会难过了。哈哈哈哈,师兄,你让小意下辈子来找你吧,不,师兄下辈子也是小九的,生生世世都是小九的。”
看着眼前人渐趋疯狂的邪恶眼神,沈孟庄心头一惊,紧咬牙关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滚开。”
“不要。”陆清远凑近几分,在沈孟庄唇上啄了几下,随后搂住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消失于黑雾中,语气欣喜若狂道:“我们去找小意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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