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恩怨纠葛

    手上的伤恢复得还算快, 陆清远得空便来给沈孟庄上药。虽然待不了很久,但能近近地看一眼,在如今而言, 已经足够了。

    沈孟庄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知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容易心满意足了。

    睡了一觉醒来, 沈孟庄头疼欲裂,手肘撑着起身,正欲下床倒点水喝。大门突然被推开,抬头一看,心脏都猛跳了一下。

    来人正是沈师兄,迈进门槛后,轻轻关上门。昂首大步朝床边走来, 瞥了一眼沈孟庄的手, 嘴角一扬,笑容十分自信坦然:“恢复得不错。”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 冷静回应:“大夫说还需三五日, 我这样干不了什么,你若是等不及,直接砍了算了。”

    沈师兄冷哼一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沈孟庄,讥讽道:“别装了,事到如今还能不动声色, 是我低估你了。”

    此话一出,沈孟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沉沉落地,并没有死之将至的惊惧,他本来也不怕死,反而更多的是尘埃落地的轻松。

    既然都知道,也没什么好躲避的了。

    沈孟庄耸耸肩,泰然自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如今没有了内力,普通人一个,小九也没有认出我。你即便杀了我,他也不会与你为难。所以,你要怎么做?”

    “杀你?”

    沈师兄嗤之以鼻,俯身掐出沈孟庄的腮帮,指尖用力,似要掐断骨头。

    “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不过是伤了你的手,你却害我魂飞魄散。若不是我得故人相救,如今又岂能回来?夺舍之仇,你我不共戴天。除此之外,更让我深恶痛绝的是……”

    沈师兄的手指不断发力,力道之大,掐得沈孟庄的下巴两侧登时呈现淤青。沈孟庄仰头看着眼前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双眼发红,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他听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用我的身体和他苟且,简直恶心至极。”

    沈孟庄被迫仰起脑袋与他对视,忽而轻笑一声,看着他坦然道:“所以,你现在靠我和他的感情,用你的身体讨好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俩,到底谁更恶心?”

    一时的口舌之快如愿让沈师兄不痛快,也同样让自己不痛快。一拳不偏不倚揍到脸上,沈孟庄往后一仰,脑袋撞到床杆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渗出血迹。

    他不甘示弱地用拳头回应,顾不上双手的伤,一只手拽住沈师兄的衣襟,另一只手狠狠地揍上去,两个人都疼得五官扭曲。

    沈师兄撞到桌角,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他似是被激怒了,恶狠狠地大步上前拽住沈孟庄,正打算不将沈孟庄打到半身不遂誓不罢休。然而当他靠近时,对上了一个坚定凛然的眼神,方才那股怒气顷刻间换成了别的什么。

    拳头停在半空,沈师兄紧紧拽着沈孟庄胸前的衣襟,最后终于松手,沉声道:“跟我去见一个人。”

    沈孟庄整理好长发和衣衫,跟在沈师兄身后出了魔界。心里还有些忿忿不平,以前他千方百计求爷爷告奶奶要出去,每次都被陆清远抓回去,每次被抓回去后,两人的关系都僵到极点。

    如今陆清远痛改前非,沈孟庄来去自如。

    可他也不是沈孟庄了。

    正暗自乱想着,身前的人忽而停下脚步。沈孟庄正欲张口询问,却见沈师兄突然慌张地跑到一位女子身边,贴心地接过那女子肩上的木柴挑在自己肩上,一边跟着那人走一边关切地责备道:“不是说了等我来吗?这种重的柴,万一闪到腰了怎么办?还有宝宝,万一伤到宝宝了呢?”

    那女子伸手扶着木柴,还不时贤惠地安慰。

    沈孟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沉默不语,听他们的对话。貌似沈师兄与这位女子相识已久,还一直在帮助她。

    走了几步路,三人走到一间小木屋前。

    沈师兄将肩上的木柴放下来,女子掏出手帕替他擦汗,嘴角带着笑说道:“我昨日摘了几个石榴,小庄要不要尝尝?”

    “好啊。”

    沈师兄握住女子的手,伸手扶着她的腰走进木屋内。

    沈孟庄听到那声“小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到女子的笑容,恍惚间,脑中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也是这般温柔体贴。

    他跟着两人进屋,待走进后,女子似乎终于发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看了看沈孟庄,再看看沈师兄,疑惑道:“这是……”

    沈师兄接过女子手里的碗,介绍道:“朋友吧。”

    将女子扶到桌边坐下,沈师兄抬头看向沈孟庄,说道:“这是兰姐。”

    沈孟庄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子,虽然身形单薄孱弱,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但秀丽温雅的眉眼,他是如此熟悉,如此怀念。

    午夜梦回间,魂牵梦萦。大雪纷飞之际,忧思难忘。

    兰姐……长姐……

    他愧疚、思念、眷恋了半辈子的人。

    双眼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似游子归家一般扑向兰姐,蹲在她脚边握着她的双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我叫莫庄,兰姐你能不能也唤我一声小庄。”

    兰姐抿嘴笑了笑,眉眼舒展,喜不自胜。伸手抚上沈孟庄的脑袋,欣喜道:“好啊,小庄。”

    说完她又笑了笑,指着沈孟庄道:“你是小庄。”然后指着沈师兄:“你也是小庄。”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兴高采烈:“你们都是小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以后要不要也叫小庄呢?”

    沈孟庄伸出手想摸一下肚子,抬头看向兰姐。见她点头同意,便轻轻地覆上去,掌心似乎还传来小生命在踢肚子的动静。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又惊又喜,他正欲问几个月了,有没有取名字,指尖却突然多了一片猩红。

    “兰姐你怎么了?”

    沈孟庄抬头看到兰姐口吐朱红,脸色惨白。沈师兄先他一步抱起兰姐放在床上,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水,扶起她喝药。

    好像这种事经常发生一样。

    沈师兄体贴地替兰姐盖上被子,捏了捏被角,柔声哄道:“睡一会好吗?吃饭了我喊你。”

    兰姐点点头,随后闭上眼。

    沈孟庄怔怔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沈师兄起身朝自己走来,示意自己跟着他出去。

    轻轻关上门,沈孟庄走到沈师兄身后,开口问道:“她是……”

    “是。”

    沈师兄颔首承认,深吸一口气,眼神哀怨深邃,暗淡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与自信。

    “已经第三世了。”

    沈孟庄惊讶地看着他,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如泰山压顶,令他踹不过气。他静静地、木然地等待沈师兄说完。

    “第一世是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死于一场大火,我赶到时只剩枯骨。第二世活得久些,嫁给一个屠夫,整日挨打。丈夫脾气暴躁在外沾花惹草,婆婆也不是好东西,尽刁难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小孩子被狼吃了,最后活不下去投井自尽了。这是第三世,我问过了……”

    沈师兄顿了顿,双眸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等待他的回答,看到他如此悲恸的神情,竟心头一震。

    这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沈孟庄脸上看到落寞与失意。

    也是第一次两人有了相通的情绪。只有在这一刻,他们的悲欢是相通的。

    他看着沈师兄,掌心里渐渐生了一层汗,大气也不敢出。

    他听到他说:“难产而亡。”

    沈孟庄仿佛被人重重揍了一拳,他又听到沈师兄沙哑的声音:“丈夫在三个月前上山砍柴被野猪咬死了,家里一穷二白,八个月身孕时,难产而亡。”

    他听到如同死神判词般的字字句句,浑身都在疼。忽而想起什么,他急切地看向沈师兄,正欲开口,却被猜出了心思,提前得知了答案。

    “如今,七个月。”

    七个月……

    沈孟庄双腿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场对话抽干。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了。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

    沈师兄背对着沈孟庄,看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似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缘与恨。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哑得如干枯的朽木。

    “因为当年魔尊……”

    肩头细细发颤,原来有些话连说出来都是扎人的疼。

    “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了吗?”

    沈孟庄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兰姐脖子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红色痕迹。不是陆清远的死印,而像是……

    他记得当年长姐是被魔尊活生生掐断脖子。

    “正是如此,所以她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沈师兄的声音愈来愈低,如同消失在水里的泡沫。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声音缥缈地呢喃:“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他突然转过身,拽着沈孟庄的衣襟,双眼通红,连嘴唇都在颤抖。

    似乎突然之间,意气风发的苍玄大弟子沈孟庄如水上月消失不见。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不分伯仲的悲痛哀怨。

    沈师兄紧紧攥着沈孟庄的衣襟,哑声问道:“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得善终?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不得善终?”

    沈孟庄无力地看着沈师兄,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徒劳地垂下双手,任凭发落。

    他听到沈师兄在耳边失去理智地低吼:“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我同样也恨你。你拥有我的记忆和情感,却千方百计地维护他,甚至还荒唐地爱上他,你简直让我恶心。”

    此时的纠葛是真真切切的剪不断理还乱。

    于沈孟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

    于沈师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恨。

    感情没有对错,不分三六九等。

    这是幸,也是不幸。

    沈孟庄任沈师兄抓着他的衣襟,此刻哪怕再被揍一顿也无怨无悔。可是他亦深知,如果只是受点伤就能解决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他低着头看地面,轻声道:“他并非生来就是恶人,初入苍玄时,他只是一个不知世事心思单纯的孩子,你也忍心那么对待一个小孩?长姐之死,包括百年前的杀戮,都与他无关,为何要他来承担?”

    沈师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孟庄,理智仿佛崩塌了一般:“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爱上他而寻的合理借口?就如同我和你,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何区别吗?百年前不是他做的,那百年后呢?师尊、不凡、蓁蓁,苍玄派、暗境惨死的无辜百姓,哪一个不是他做的?他犯下这么多杀业,你居然还心安理得地爱着他,你简直无可救药。”

    沈孟庄抬起头,迎上沈师兄愤怒的眼神,沉默了许久,问道:“你爱过吗?”

    沈师兄骤然被这么一问,所有的怒气都凝固了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松开。

    沈孟庄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丝平和,如冰川在春日渐渐消融。他看着沈师兄,眼神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无论消磨多少岁月,他仍然怀揣着这份情真意切,一如既往。

    他平静地说道:“我知他罪孽深重,我知我不该袒护他。可是,即便他是一个混蛋,我仍然死心塌地地爱他。”

    “上一世,我为苍生而死,扔下他一个人。如今既然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你尽管报你的仇,我来护他。”

    时光如白驹过隙,幸好这份真情不改分毫。

    他看着沈师兄,自嘲地笑道:“你就当我贱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办法不爱他。”

    沈师兄对上沈孟庄的目光,眼神锐利,汹涌的恨意在心中翻滚。沉声道:“好,如你所言。既然你想站在他身边,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吧。我不会心软,你别后悔。”

    沈孟庄回以一抹温和的笑,在蹉跎岁月中,却无比坚定。

    他说:“我从不后悔。”

    沈孟庄和沈师兄外出的时间里,陆清远也不在魔界。

    茶楼内,陆清远盯着冷山岚身边的小孩,笑道:“冷师姐何时生的小孩?也不请我喝杯喜酒?”

    冷山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捡来的。”

    那小孩登时喊道:“是救的!是救的!姑姑救了我!”

    那日百鬼出行抓活人,冷山岚救下被父母尸体护着的小安安,从此就黏着她不放,犹如一块牛皮糖。

    陆清远忍着笑凑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着陆清远眨眨眼,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叫安安,平安的安。”

    陆清远手里捏着一粒花生,递给安安,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安安今年几岁了?”

    安安接过花生米,娇声娇气地说道:“谢谢叔叔,我今年五岁了。”

    “是哥哥。”

    陆清远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认真地纠正这个错误的叫法。

    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冷山岚,见她仍是冷峻的神情,又回过头看向陆清远,问道:“哥哥?你和我姑姑不是一样大吗?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呀?”

    陆清远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根糖,递到安安面前,说道:“想吃吗?想吃就要叫哥哥。”

    安安盯着糖简直挪不开眼,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他挠挠头,一会看看冷山岚,一会看看陆清远,想吃又不敢接。

    最后是冷山口终于发话了,淡淡道:“吃吧。”

    安安欢天喜地地接过糖果,咧嘴笑道:“谢谢哥哥,谢谢最最最最好的哥哥。”

    看着小孩子吃到糖就眉开眼笑的高兴模样,陆清远也跟着笑了起来。恍惚之中,想起了曾经和沈孟庄的约定。

    陆清远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师姐打算一直养下去?”

    冷山岚颔首回应:“他离开我就哭闹,谁都养不了。”

    陆清远想象着平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冷山岚,被一个萝卜大的小屁孩闹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闲话说完了,接下来给谈正事。

    冷山岚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我探听到魔界血君似乎与九圣天有某种联系,你可以由此着手。”

    “血君?”

    陆清远呢喃了一声,脑中隐隐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应当是与黒离有关的人。

    “此事我会查清楚。”

    事情谈到一半,陆清远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突然站起来,喊道:“该死,今日是师兄生辰,我要赶紧回去。天黑了,师姐你也带安安回去吧,等我查到了再找你。”

    冷山岚颔首未语,两人分别。

    今日是师兄回来后,陆清远与他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生辰。雀宫闱热闹非凡,陆清远亲自下厨给师兄做长寿面,两人一起散步、赏月看星星。

    沈孟庄则跟着几个侍女收拾碗筷。

    等到全部忙完了,已经是亥时了。其余人都去睡了,膳房内只有沈孟庄一个人。

    沈孟庄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空空的锅,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水缸便舀了一片凉水倒进去。随后走到灶台后坐下,学着别人的模样往里面塞柴火。

    整个厨房浓烟四起,沈孟庄呛得眼泪直流,在手忙脚乱中,终于做好了一碗长寿面。虽然看起来又黑又糊,没有汤汁,也没有荷包蛋,但应该是能吃的吧。

    沈孟庄端着面走到桌前坐下,看着自己的“杰作”,长叹了一口气。苍玄大弟子沈孟庄无所不能,就是不会下厨。以前是小少爷不用干这些,后来成了大弟子还是不用干这些。

    曾经有长姐,后来有陆清远给他做长寿面。

    沈孟庄夹起几根吹了吹,鼻尖闻到一股焦味,皱着眉头吃了几口。

    长寿面嘛,就是意思意思,怎么吃不是吃。趁着生辰还没过,吃几口就可以了。

    沈孟庄埋头吸面条,再抬起头时,身边突然坐了一个人。他看着陆清远愣愣地眨眼,连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

    陆清远坐下来,瞥了一眼沈孟庄碗里的面,问道:“你怎么也吃这个?”

    沈孟庄低下头,双手握着碗往怀里推了一下,仿佛一个小孩子在护自己的食物不被抢走。他小声说道:“我……就是,看你们吃有点、有点馋……”

    抬头看着陆清远还在看自己碗里的面条,他赶紧寻个话题问道:“你不陪他么?”

    “师兄睡了。”

    “哦。”

    沈孟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面,面条已经有点凉了,味道就更不好吃。

    就在他出神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给我盛一碗。”

    “嗯?”

    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清远见沈孟庄疑惑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要我说第二遍?”

    沈孟庄起身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尚有余温但糊成一团的面条,递到陆清远眼前时,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羞愧难当。自己吃道无所谓,这种手艺让陆清远尝着实是拿不出手。

    陆清远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登时就吐了出来,五官挤成一团,问道:“你第一次下厨?”

    沈孟庄悻悻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清远突然就笑了起来,眉眼却还有几分欣喜与得意:“我师兄也没下过厨,都是我做给他吃。”

    他看了看碗里的糊面,随后起身走到灶台前,将剩下的面条全都倒掉,然后重新添水,盖上锅盖。

    沈孟庄坐在桌前,看着陆清远熟练的动作,看着锅盖上徐徐升起的白眼。闻着烟火味,闻着逐渐浓郁的香味。忽而心头涌上一股暖意,那股温暖,包裹了无穷无尽的酸涩。在柴火烧得噼啪响中,渐渐融化。里面的酸楚源源不断地流淌,流至心窝,蔓延四肢百骸。

    在他凝视陆清远出神时,两碗刚出锅的面条已经端上桌。

    沈孟庄看着眼前放着荷包蛋的面条,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根。熟悉的味道,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如今竟如此珍贵难得。

    有时候,仅仅是一碗面条而已。

    沈孟庄低头吃面,鼻尖一酸,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和蒸腾的热气一样湿润。他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陆清远动作麻利地吃完一碗面,抬头看了看窗外,再看了一眼沈孟庄的碗,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等你吃完了。回去晚了师兄又该生气,你的手还没好就不要洗碗了,回去早点睡。”

    沈孟庄几乎就要将脸埋进碗里,轻轻地点头。

    陆清远见他吃得都舍不得抬头,忍俊不禁道:“好吃吗?都舍不得抬起头。”

    不断升腾的热气全洒在沈孟庄脸上,他不知是热的还是心里酸的,眼里的泪堆积得更多。再听到陆清远的话后,只能将头埋得更深,小声应道:“好吃。”

    陆清远脸上原本打趣的笑意突然就凝固了,他看着沈孟庄低着脑袋的模样,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落寞与单薄。

    沉默,又是沉默。

    陆清远最后看了一眼沈孟庄,体贴地说道:“行了,我该回了。你回去记得擦药,早些睡吧。”

    沈孟庄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清远已经走远,锅里的面条窝成一团,热气渐渐散去。灶里的火已经熄灭,灰烬里还有一丝余温。锅盖里的水滴蜿蜿蜒蜒滴进锅里,滴答滴答,像眼泪落进碗里。

    窗外能听到几声蛙鸣,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聒噪。在蛙鸣中,隐约能听到隐忍的啜泣声,应该是双手掩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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