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昏暗的书室内一片寂静, 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是将欲下午的征兆,裹挟着尘灰的热风吹来, 吹得随手放在窗台前的书卷哗啦啦翻动。
宗枕风小心将书本收好, 转身向定国公施了一礼, 又侧眸看了傅鸣蘅一眼,而后才转身走出了屋门。
傅鸣蘅站在下首, 双目直盯着高座上的定国公, 内心一片复杂凌乱。
定国公!他终于见到了定国公!
那封信上落款定字一字的定国公, 父亲临死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愤怒赶出去的人,都与定国公有关!
他重重喘息了几声,心中的愤懑在澎湃躁动,实在难以自抑,掩在长袖下的双手因激动而在不自觉地颤抖。
高座上的老人凝视着他, 垂垂老矣的双目中满是让人看不穿的幽深。
“你这几日的表现, 我看来很是满意。”
开口的就是一句夸赞, 傅鸣蘅嗤之以鼻, 双拳握紧,他将那封一直贴身放着的临摹的最像的信取了出来,使力将其甩在了定国公身上。
信因反弹之力,跌落在地,薄薄的一片,落地悄无声息。
“不知定国公识不识得这封信的内容!”
定国公眉目一挑, 似有些不可置信,但并未发火,他弯腰将地上的信拾了起来,拆开信封取出信页,目光在上面浏览。
紧盯着他的傅鸣蘅瞬时便紧张起来,一颗心忍不住地“扑通扑通”快速跳动,呼吸滞在喉头,连双眼的变得猩红起来。
定国公面色淡然地将内容看完,抬眸便见傅鸣蘅一张小脸涨红,双目死死瞪着自己,激动的就像一头要冲过来血拼的小牛犊。
他屈指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唔”了一声,点评道:“临摹地不错,字迹虽相似,但字形仍带着稚气,并不是我写下那一封,这是你临摹的吧?”
傅鸣蘅闻言,心头仿佛吊起的石头沉沉落地,而后一股愤怒涌起,涌向四肢百骸。
“国公承认这是你写的信了?”
定国公见他恼怒的模样,仍是面色淡淡:“这内容确实是我写下让人带给你父亲看的那一封。”
信中只写及他与傅鸣蘅的父亲有要事相协,万望同意,但具体何事,实则有带信之人具体告知。
“可惜你父亲并未同意此事,将我派去的人轰了出去。”
“我爹将你的人轰出去的第二日,他便被人害死了!”傅鸣蘅神态似都有些狂乱了,他突然伸手指着定国公,稚嫩的声音已染上了沙哑:“是你让人杀了他!”
定国公沉默,而后身体往后一仰,苍老的面孔上覆上了寒意,声音低沉:“你可以这么认为。”
“你!”傅鸣蘅又气又恨,而后却冷笑起来:“既如此,你为何还将我带回来?想培养我接任国公府?你难道不怕我到时候直接毁灭整个国公府吗?”
闻言,定国公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他撑着扶手起身,慢着步子行到傅鸣蘅面前,双手往后一背,他微微弯腰,凑近他,锐利的双眼审视着他面前的每一丝神态,带着轻蔑与不屑道:“小子,你就这么自信?以为自己会是我最终定下的继承人?”
傅鸣蘅愤愤地抿直了唇,下颌线紧绷,满脸倔强:“大公子多病,你着急想要培养接任者,但只寻来比较合适的三人,想来没有更合适的了,傅华荣已经死了,我不认为傅温枢比得过我!”
而后他又笑了起来,满是恶劣:“可我不屑!”
“狂傲!”
定国公直起了身,面上带上了与傅鸣蘅方才一样的神情。
“你的父亲是我让人杀的!”他面上恶劣满满,轻蔑,不屑,他笑道:“但你能怎样?能如何?无权无势,你一辈子也别想为他报仇!”
“你!”
“你!”定国公快速打断他的话头,眉头一挑:“你只能看着我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你报不了父仇,你父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百年之后,你下去都将无颜面见他!你们义勇侯府几十年前脱离了傅家又如何?得了义勇侯的爵位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褫夺了爵位,卑微如蝼蚁连你的父仇都报不了!!”
他字字铿锵有力,犹如重锤一般重重砸在傅鸣蘅心头,他双目睁大,眼中浓浓的恨意几乎溢满眼眶。
定国公忽得就笑了:“可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双手扶上傅鸣蘅肩头,双眼与他愤怒的眸子对视:“想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吗?你无权无势可办不到!”
他低声呵呵笑了起来,语气缓缓,一字一句都带着无尽诱惑说出:“抓住我给你的机会,表现你自己,成为我的继任者,通过我,通过定国公府一步步往上爬,拿到最大的权势,你到时候成为定国公府的掌权人,不就可以杀了我,不就可以,毁灭整个定国公府吗?”
傅鸣蘅倏然一震,他说的话带着无尽诱惑,可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现在无权无势,出了定国公府连温饱都无法解决,义勇侯府昔日的光荣无法恢复,他不共戴天的父仇无法得报,而定国公府,能给他最直接的路径!
他心头突然一动。
“你当真不怕,我拿到权势后摧毁整个定国公府吗?”
“我都不怕,你还有何畏惧?只要你拿的到,拿的到足以摧毁整个定国公府的权势!”定国公微笑道:“我等那一天的到来。”
“但我要能活得到那日。”
定国公肃道:“我一定让你活到那日!”
傅鸣蘅舌尖抵上后槽牙,见他眼中的挑衅之意,内心一股气劲涌了上来。
“好!”他下颌抬起,眉目带着张扬的狂傲:“我要你看着我到时如何摧毁整个定国公府,让你后悔会有今天的决定!”
定国公伸出手:“我等着!”
傅鸣蘅伸掌与他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待傅鸣蘅走后,宗枕风面上仍带着震惊走了进来,见定国公正得意悠闲地斟茶自饮,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他摇摇头,感觉实在荒唐。
“国公,您为激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放得出来。”
定国公品了一口香茗,呵呵笑道:“这小子身上有股傲劲,我不激一激,怎么能叫他甘心接下我定国公府的担子?我果真没看走眼!”
您就真不怕他接过担子后撂了挑子,宗枕风槽道:“您先前可还说看着傅温枢很是不错。”
定国公品茗的动作一顿,而后又继续起来:“傅温枢也是很是不错,此子能屈能伸,心中自有尺度,用心培养,日后他可成为傅鸣蘅的左膀右臂。”
“国公真是好打算。”宗枕风无奈道:“您还是想想该如何对付傅翰的参奏吧!”
傅翰对于定国公给出的说法,自然十分地不甘心,于是一道参定国公仗势杀人的折子便直接递上了老皇帝案头。
“只怕定国公府以后又在朝堂上树了一敌。”
定国公闻言丝毫不在意:“皇帝巴不得我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可他先前对曾经跟着他的那些臣子做得太过过分,朝中众臣怨气满满,如此把柄还不够大,他不敢随意动手的。”
宗枕风叹道:“也罢,我何必忧心。”
傅平自院外走来,带着满肩的风与雨,面无表情地向定国公回禀:“国公,梦老已被擒回,只是……”
“只是什么?”
他低头道:“大公子执意跟了回来。”
定国公叹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原来不知何时起,外头已是雨幕朦胧,丝丝清凉的雨线坠地,搅散了连日不散的闷热。
傅鸣蘅脱下外裳遮在头顶,一路小跑着往临流院奔去,不想在半路撞见了正站在廊下望着雨幕的傅温枢。
傅鸣蘅经过他身旁时,向他点头颔首示意打了招呼,正要走过,傅温枢突然喊住了他。
“傅鸣蘅!”
傅鸣蘅停下步子,疑惑望去,见傅温枢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傅华荣死了……”
傅鸣蘅拧眉道:“如何?人又不是我杀的。”
“不不不!”他连忙摇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之前傅华荣欺负你时,我也总是跟在一旁,我畏惧他,受他所胁,但到底对你不住,我诚意与你道歉,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其实是想说,我是想同你交个朋友的。”
朋友?
傅鸣蘅不禁有些怔然,他都忘了自己何时有过朋友了。幼时的玩伴是何模样他早已忘记,流放的那三年,日日忍受着饥饿与穷苦,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活着,又何曾有过朋友?
久到他都忘了世上原还有朋友这一事物。
见傅鸣蘅久久不语,傅温枢不免有些失落,眉眼间的憾然难掩,但他仍是伸出了手道:“你是要回去吧?雨大,我这里有两把伞,原本是准备去给我身边去厨房拿饭的仆人送伞的,借你一把。”
傅鸣蘅垂眸盯着那把伞,良久之后伸手接过:“多谢。”
傅温枢笑了笑。
而后又听见他道:“我未曾有过朋友,可交你一个。”
傅温枢当即一喜,忙不迭点头,“好好,你是我的朋友,我,我不会像傅华荣那样欺负你的!”
傅鸣蘅面色淡淡,又向他点头示意后,撑伞离去。
仍站在廊下的傅温枢挠了挠头,看着雨幕单纯笑道:“爹,你说来这里不求别的,交个朋友就行,我真的交到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的斗志被激起,嘿咻嘿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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